第15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伍)
程子安终于回来了。
梁帝等了他好久。
“臣,程子安,参见……”
程子安匆匆赶回正待行礼,梁帝一把扶住:“没有外人,不用这些。快说,穆寻南到底怎么回事?”
“回陛下,,,穆寻南他,,自焚了。”
梁帝皱眉:“当真自焚?可有尸体证据?”
“陛下,臣将大火熄灭后,发现屋中有焦尸一具,尸身已尽毁面目全非,虽然看不出样貌,但穆寻南本人从不离身的珠串,还戴在他手上。
这珠串,是穆寻南故去的家人留给他唯一的东西,穆大人向来珍视。尸体,,应该确实是他。不过,臣还是叫了宫中太医和仵作一同去验尸,等他二人回来,方能定论。
除此之外,臣在搜查时,无意间打开了他的卧房内的一个密室。这密阁里,竟然,,有一整座,白银堆砌成的山,,臣粗略估计数目,,少说十万两。除此以外,还有钱庄的账本共计3册,每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臣粗略翻看,,出帐已有百余。”
程子安将装账本的盒子递上:
“还有一个印章,也放在同一个盒子里。”
梁王接过,打开账本翻看,
“可还找到其他东西?”
“回陛下,臣在密室中,找到这些,震惊非常,于是赶紧回来报告陛下。那穆寻南的家,现在金吾卫正在清理,臣临走时已经嘱咐他们,若有其他发现,即刻来报。”
梁帝‘啪’的一声合上账本,:
“金吾卫,,,是哪些人?”
程子安一愣:“回陛下,是臣请夏统领派来的人。臣以为,既然是搜穆副统领的家,他的士兵,,应当避嫌才是。”
“你思虑的不错。
搜查时,可找到毒药之类的东西?”
“这,,确实没有。不过,穆家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就算有毒药估计也以被他清理,仅存的密室里,也只有这几个账本和一堆银子,几乎是一目了然。
不过,他家的仆人,似是早就知道穆大人会逃跑,满府一个人影都没有,金银细软全数不见,只留些衣服被褥等无用的东西。”
梁帝听完,沉思片刻,然后慢慢合上账本说道,:
“子安。你未回来的时候,错过了不少事啊。
勤昭殿的那帮人,,哼,应是也等够了,走,我们过去。朕与你边走边说。”
“是。”
现在还是晚上,月色薄凉。
他们仍在走着,一如往常。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前面那位金冠束起黑发,威仪万千。身着黑袍镶金,金丝白线绣上隐隐龙纹,只见仓龙腾云海,睥睨四方。现下龙袍微皱,是他侧着身子,把身后那人错过的事情一一转细讲。
在他侧身后半尺的地方,程子安款款跟着,一身暗紫,蓝玉为冠,头微微低着,是不敢面君王。却听的十分认真。听到太子所中之毒终于找到时,终于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一直绷着的脸也露出了浅浅笑意。
这是个极温柔的人。颙颙卬卬,如圭入璋,本也不适庙堂。舍不得梁帝身边没人说话,就这么一年一年的留着。
“当年,咱们还在北方边境。
穆寻南投奔朕的时候,随身带着符牌(古代身份证)朕确实派人查验过,朕记得,,那穆寻南自称是漳州人士,即位后,朕令户部重做户籍编造,将朝堂上的人查了个干干净净,这穆寻南确系漳州人士,早早六亲故去,穆家曾做私塾,战乱时遇害。他学问不浅、身世背景毫无可疑之处,都对得上。
正是因为查明了他身份,朕后来才重用于他。
自建国来,他安分守己做事,朕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一派忠心耿耿的模样。
没想到这钱庄之事,竟是叫他瞒了个滴水不漏!实在可恶!
一件事都还没招供,他倒是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梁帝明显是压着怒气,眼神发冷继续说道:
“这穆寻南到底是如何做到?
朕的金吾卫,都是当年军中的亲兵!他居然能策反!?就连王宫里的奴才也受他指使,现在更是到底不知还有谁是他同谋!”
梁帝深吸口气,怒道:
“桩桩件件,实在可恶。
只是朕始终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钱?权?
这些朕不是都给他了吗?
二品大员,俸禄已是百官之上。廷尉府掌事又掌金吾卫,朕给的权利还不够吗?
他难道,还想要朕这皇位不成!?”
“臣,,亦百思不解。”
程子安停顿许久,,语气中带着无奈与疑惑,缓缓说道:
“从穆大人当上廷尉府掌事后,臣,就看不懂他了。
臣记得,穆大人刚来军营时,瘦弱非常,又胆小得很。
当时,他还是个乞丐,被巡逻的士兵抓住,疑是奸细就要审问。
臣看他抖的像个筛子一样,小脸煞白,整个人好像被冻住了话都说不利索。臣想拍拍他,他都吓得像见了鬼,那个样子,怎么可能是奸细?
还是臣,把他带回家,热水沐浴,厚衣服换上,才勉强收拾出了个人样…
后来,得知他读过些书,说起道法奇门,头头是道。就留他在军中,也算为他谋个出路。
没想到在军中,还是不管谁都可以欺负他,,臣记得,有一次,臣在营中走路,发现其他士兵把他举起来当石头比力气,他一声不敢吭,被晃来晃去的脸都白了…臣看不过去训斥了那些人几句,他才被放下。臣当时也没太当回事,只是嘱咐了他几句,告诉他身为男儿当自强,万不能妄自菲薄。还说,下次若再有人欺负他,就报我的名号,我来给他做主。
没想到,第二天,他亲自下河捉鱼,给臣端来一碗鱼侩,说是谢礼。
臣瞧他面黄肌瘦,都快脱相了,十三岁的人矮的不像话,还记得要还我的恩情,心疼不已。于是此后日日让他来臣家中用饭,好不容易才养大了些。
虽然勉强像个男儿样了,可还是怯懦胆小,连与人大声说话都不敢。
他从前,是那般谨小慎微、恪守本分。。。
似乎能和他说上话的,只有臣了。啊,还有太子,太子良善,一向待人宽厚、与人为善,军营时便常常去找他玩,只是那穆寻南害怕得很,次次推脱,太子吃了几次闭门羹,也不爱叫他了。
后来,陛下统领全军,臣也跟着事务繁忙起来,总没时间看他。他也不来传个信,亦从不登门。他那时,在军中做个刀笔吏,只有每次出兵前例行占卜的时候,能瞧上他一眼。后来还是臣,好不容易抽时间去看他,却见他住的营帐简陋得很,凳子只有一把,筷子只有一双,连茶杯都只有一个。过的好像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臣问他,军中虽然舞刀弄枪之人多,但不乏学识渊博之辈,何不与人交好,日常也好有个伴啊。
他只说无妨,他习惯了。。。
不过从那之后,臣总能收到他亲自做的吃食、点心。臣记得,他最喜甜食,有个点心叫石竹糕,甜得发腻,他却喜欢得紧。只是石竹难得,只在草原上常见,,陛下南征后,就没再见他送过,应该是做不成了。
再后来,,他就当上了廷尉府掌事。
从那以后,,臣就看不懂这个孩子了。偶尔见面,他像是不认识臣,说的话客气生疏的叫人心寒,不来看臣,更不送吃食,连臣去看他也谎称有事外出避而不见…
臣以为,,,臣连以为都不知道该怎么以为!”
程子安说着说着,语气陡然变重,像是生了气。
但眨眼间又软下来,透着十分的无可奈何:
“臣自问,对他诚心以待。可他倒好,从来不对臣说真心话,旁的人更是连个说话的都没。认识他这么久,好像没认识一样。”
“这么说来,,,他分明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啊!
一直以来,他都刻意伪装,就是有意避开众人,不与人交往自然就能不落人把柄。就连金吾卫,也被他刻意引导而渐为他所用!这么说来,,这钱庄在王都藏这么久,从没被人发现,也是他刻意为之。
背地里建钱庄拉拢朝臣,宫宴上又处心积虑谋害丞相冯石。竟是想在朕的朝堂,铲除异己,培植势力,结党营私?!
此人真是,心机深沉、居心叵测啊,,,他竟是从建国之初就开始谋划?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此番若不是太子以身犯险,险些让这贼人跑了!”
程子安沉默了。
梁帝却是更加若有所思:“此人心机竟如此之深,,,将朕与你都蒙骗了过去。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居然敢自焚?便宜他了!
不过,此番倒是委屈丞相了,就连他的女儿也被人陷害。
走吧,咱们回勤昭去,见见他们。”、
“是。”
一晚上没睡的两人衬着灯笼的光往回走。今夜发生的这许多的事情,看似纷繁杂乱,实则只过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间,已是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饶是见惯了风雨的二人也有些疲累。
他们缓步走回勤昭殿,四位受害者还在里面,分列两排靠边站,老老实实的等着,大气不敢喘。
梁王从他们面前走过,缓步上台阶坐下,还没等歇口气,有人等不及了。
“臣,请问陛下,太子的病情,,可有好转?”
梁王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的好兄弟冯少玉。距离太医来请梁王,他已经离开一个时辰了,冯少玉自然而然的以为,是不是太子出什么事儿了?
“哦,冯少玉啊。。太医已经在尽力医治了。”
说罢看了冯少玉一眼,
“你,不必再挂心了。”
冯少玉顿了一下,才答道:“那就好。”
“不过,朕有件事倒是得问一问你。”
“臣请示下。”
“你昨夜,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