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壹
这是乙卯年，六月初。距离元朝彻底灭国还有九年。
这个国家，还陷在漫天连地的战火里。
陈明帝还没开始逃跑，揭竿起义的军队也还未成形，大大小小的战争，像猝不及防的流星，一个又一个在这个国家的天南地北炸开。
陈国的各个军队都被调动起来，剿灭分散又顽强的多方叛军势力。
其中不乏一些临危受命的将领。
比如陈宣侯，陈王室的一个小的不能再远的分支。常年守在自己不富裕的小封地——百登城，背靠大山，山后面就是广袤无垠的草原。他们离王都远远的，一年到头儿不管四时八节都轮不到面圣。只因为靠近草原，时常收到游牧强盗的骚扰，陈宣侯有个军队。所以这时候突然就被想起来了。
陈明帝想拿他的军队去充军。
陈宣侯，大名陈南舟，看着御赐的军旗，有些哭笑不得。
印着‘宣’字的军旗，红边蓝底，画着一只怒目龙头的三爪蟒，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和陈室正统隔了十层开外的成宣侯低调的甚至没见过这东西，圣上钦赐，是重视，也是压迫。
要不，逃走吧？
活了四十多年没被那帮陈氏正统想起过，有难了第一个拿我去送死。这帮人，居然还妄想我替他们卖命？
笑话！
那军旗在空中被风吹的猎猎作响，成宣侯站得稍远，冷眼看着。
一人一旗，相对无言。
就那么，出神站了老一会儿。
根本没听见，自己十岁的女儿不知何时跑近，凑在他跟前，看看父亲，又看看军旗，突然出声吓了成宣侯一跳。
“爹爹在看什么呢？”
“啊！…… 是安安啊，什么时候跑来的，吓了爹爹一跳。”
陈宣侯宠溺地把女儿抱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还挤出了好几条褶子。
“我都过来好一会儿啦，爹爹望着那个旗子出神，都没看见我。”
小女儿在怀里撒娇，陈宣侯乐不可支。
“哦，哈哈，那是爹爹错了，没看见我们安安，哈哈。”
“爹爹，这是什么旗子呀，安安从来没见过呢，不过这旗子，看起来，好威武呀。”
陈宣侯复又望向旗子，浅浅叹了口气：“这个呀，是圣上钦赐的军旗，那上面画着的三爪蟒，传说是龙的儿子，所以威武啊。”
“哦～原来是蟒啊，安安还从来没见过呢。是皇帝陛下送给我们的吗？
我听夫子说，爹爹是皇家子嗣，所以安安也是郡主，可是，安安从没见过皇帝陛下呢。怎么突然送我们一面旗子呢？”
“这旗子，，是军旗，就是打仗才用的旗子。”
“那皇帝陛下给我们这面旗，是要我们去打仗吗？”
“……”
成宣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不想打仗，并且觉得这仗打与不打和他都没太大关系。他远在边关小城，父母故去以后，就过着生命中只有一妻一子的生活。
他每日操心着女儿课业，到城里关心关心百姓生活，挑块朱老三的肉，买点李大姐家的白菜，再量上半壶老酒，晃悠悠的走上回家的路。
一日三餐，一亩三分，勾画了他的所有生活。
要不是祖上荫封，得了一小块地，地上建了个城，时常有人叫他一声‘侯爷’，他早就忘了，自己还是个皇室宗亲。
“爹爹，爹爹？”
陈宣侯半天没言语，女儿急了。
“爹爹想什么呢？”
“啊？哦…没什么，爹在想，，安安，不是一直想去姥姥家吗？咱们去姥姥家住一阵儿，怎么样？”
“好哇！安安好久没见姥姥了～姥姥做的羊肉可好吃了！咱们什么时候去？
不过，皇帝陛下不是叫咱们去打仗吗？咱们不去了吗？”
是啊，不去了吗？
“夫子教我念过，君主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
夫子还说，如今，正是国家危难之时，国君应当为保卫社稷而死，大夫应当统帅百姓保卫国家，士人应当为法制所规定的保卫国家的责任而死。只有这样，大家一起抗敌，才是不负家国的英雄。
爹爹，咱们要当英雄吗？”
十二岁的女娃娃，父亲疼母亲宠，平常的日子用她喜欢的东西堆满，不管是四书五经还是奇门杂学，只要她喜欢，便样样都有。是以她年岁不大，见识却不小，可能还不全懂文字的含义，却将夫子教的东西学的有模有样。
被自己花钱教出来的亲女儿亲手喂了一口苦果，陈宣侯无奈苦笑，说不出话。
这些年，虽远在边关，也听说了自己远在王都那帮远房亲戚的所作所为，简直鱼肉百姓，荒淫无道。逼的人没活路，不反难道等死？
如今，天下大乱。也算是他们咎由自取，偏偏还要推出其他人替他挡刀送死。
笑话，坐拥一切时未曾记得泽被天下，失道寡助时妄想拉别人送死。如此君主，谁能臣服？
陈宣侯还是想跑。
但又谈何容易。
跑，不可能一个人跑，妻子女儿必然要带着。
那么其他人呢？
宅内伺候了多年的老奴，侯府自己养的亲兵。主人可以一走了之，他们该如何安置。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个地方，很多人一辈子的积蓄就是这城中的一座小屋，他们，走得了吗？陈明帝之所以突然下旨，就是看上了府里的军队，就算主人跑了，陈明帝难保不会再派一个将领过来领他们上战场九死一生。
这些人，忠心耿耿为我效力，如今遭难，却弃他们于不顾，陈宣侯，于心何忍呐。
没有万全之策，陈宣侯按兵不动已过五天。
陈宣侯有点着急，陈明帝非常着急。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捧着皇帝金牌来了。
为首的是个公公，后面跟着一个执金吾，以及金吾卫数百人。
“明帝口谕，陈宣侯接旨。
陈氏正统，祖德传承，后人不忘。
今，于我国家危难之际，报国之时。命陈宣侯统领军队，三日内速速出兵，平定叛乱，不得有误。
特派执金吾肖均，任左前锋，协助抗敌，另金吾卫五百人，以供调遣。
钦此。”
“臣，接旨。”
三日后正午，军队浩荡出行。城中百姓夹道而送，送城主，也送亲人。
七月半，月亮正圆的时候。陈宣侯军队遭遇敌人半夜大规模突袭，死伤惨重，溃不成军。
陈宣侯一家三口，全数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