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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元(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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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殿之内、歌舞依旧。中元佳节、百官同贺。

    彼时大殿内比之前喧闹了不少,原来是堂上梁王已离席。主子走了,打工人自然活络了不少。

    哪怕专制如梁王,也知道凡事都有一个度。一年到头四时八节,梁帝都允许百官走亲访友。

    而此时的大家,显然都已经憋坏了,纷纷拉着左邻右舍同饮甚欢。

    就连大梁国的太子殿下,此刻也是聒噪非常呢。

    那聒噪少年此刻,正拉着梁朝开国大将军冯石的儿子冯少玉的手臂晃个不停,一边还好像喝多了似的不停念叨:“少玉啊,你怎么不看我,我特地跑下来找你喝酒哎,你还是不喝酒?你这酒量也太差了,就陪我喝一杯,就一杯吧,啊?”

    三个月前刚出城剿匪重伤归来冯少玉:………。

    “殿下,撒手。”

    “我不撒,我撒了你又要跑。”

    “殿下要不要想想看臣为什么跑。”

    “我哪儿知道啊,,,听说女儿家才会害羞,怎么冯小将军也这般…娇气?”

    冯少玉:“……¥&……¥”

    “殿下,臣舞的是沥泉枪,长一丈八,一百斤,臣两月前斩杀贼寇用的就是这把枪。殿下,想不想见见?”

    炸毛了。

    那聒噪少年终是不情不愿撒了手:“冯少玉,你真没良心,忘了本殿在你受伤下不了床时是怎么衣不解带照顾你的了?现在居然跟我这般生分…”

    “殿下,臣记得,臣第七天就下床了,你多来了20天。”

    “……”

    “冯少玉,本殿可是太子!”

    冯小将军默。

    而后举杯饮了口酒,斜斜看那少年一眼,慢悠悠开口:“殿下记得就好。”

    太子殿下闭嘴了,挤在冯少玉座位边闷闷不乐自斟自饮。

    过了好一会儿,以他和冯少玉为中心的方圆5米逐渐开始听到窃窃私语。偏又压低了声音让人听不分明,像一堆蜜蜂让人好不耐烦。

    冯少玉无奈,可这也难怪,他冯少玉是开天辟地唯一一个如此得太子殿下宠爱之人,也是唯一一个敢晾着当今太子的人。冯少玉转头看向自己父亲企图求救,就看见自己那便宜爹、堂堂骠骑大将军拉着旁边的左督军玩儿起了划拳,俩人在桌子底下偷摸出拳以为别人看不见…

    冯想瞎少玉:我说他不是我亲爹有人信吗。

    殿内丝竹声不断,舞女依旧仙气飘飘。干爽沁润的美酒让人贪杯流连,佳酒醉人桃面红。文武百官劳累许久,也许实在憋坏了,渐渐月上西楼,可不见有人离席,只听得人声渐沸。

    也难怪,相隔了许久的老朋友相见、自然就唠唠叨叨说起来没完,从诗词歌赋谈到家长里短,从小女犬子问到后院野猫,憋了好几个月的八卦区区一个时辰怎么说的完?

    太子殿下可能也憋着了,冯少玉剿匪之时虽然胜了但被狗急跳墙的贼寇当胸一箭射了俩洞,伤重至此急忙运回王都请太医前去医治,太子听闻气的跳脚提刀就要去和匪徒拼命,被梁王以形容无状狠狠训斥一通并罚其闭门思过。太子老实了几天乖乖认错,思想深刻言辞诚恳,帝心甚慰当即解了他幽闭。谁知太子前脚刚出太和殿,后脚就到了冯少将军府中,一呆就是一月,太子留宿臣子家中不像话,于是某人天不亮起身,夜间万家灯火才归,打的是‘替皇帝慰问受伤将士’旗号,风雨无阻。

    彼时,王都内断袖之风大起。人手一份小报书刊,街头巷尾不亦乐乎。

    然后太子被皇帝派出城监管漕运,足有月余,直至今日才归。

    所以现在太子殿下哪怕被人晾着,没软垫坐,也不想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冯少玉举杯,轻碰了一下太子手中自顾自抬起的酒杯。

    顷刻间,太子脸上由阴转晴,眉开眼笑。乐不可支将那杯酒喝了。转过脸来笑眯眯将少玉望着。直望得那少年渐渐手足无措,频频斟酒、举杯,以酒遮目,好似这样就看不见身旁的人,装的一派坦然。可脸上却逐渐染起绯红。也不知醉酒还是人。

    他越强装淡定,太子越乐,乐到感觉冯少玉快炸毛才抬手把杯子挡下,“别喝了,本来酒量就差。”说罢夺过他手中杯子一饮而尽。

    冯少玉杯子被抢走,气不打一处来!

    “那是我的杯子!”

    然后拿起桌子上另一个酒杯放到太子面前,“这才是你的,太子殿下!”

    太子一手连着杯子将少玉的手一同抓住,另大手一揽环过少玉肩膀,对其教训道:

    “分什么你的我的,你我年少相识,自幼军中一同长大,粮食告急时还分食过一碗粥,盖过一个被子,落败时还一同逃亡奔命。我拿你当过命之交……虽说我这半路出家当上了太子,可你怎能越来越与我生分起来,叫人心里好不难过。”

    这少年言辞恳切,目光真挚。本就是剑眉星目少年郎,天下无双。曾银鞍白马春风过,也引得芳草妒春袍。他一向那么招摇。

    此刻却略显委屈。

    饶是见惯了他不正经模样的冯少玉也忍不住反思:我真有罪啊…

    好不容易挣脱了魔爪,冯少玉正襟危坐:“就算是半路出家,太子终究是太子,一国之储,当公正克己,言行以表。你我到底君臣有别,太子殿下当注意形容,,,,”说罢理了理身上被抓皱的袖子, “可别又被陛下禁足了。”

    “少玉,可是心疼我被禁足了?”

    冯少玉当机立断起身就走。

    “哎哎哎,“ 太子急了,忙不迭一边扯少玉袖子一边告饶:“我开个玩笑,冯小将军怎么就急了呢,快坐下,坐下”。

    冯少玉无可奈何看太子一眼,那眼神中还好像带着些恨铁不成钢…

    太子:一定是我看错了。心虚的摸摸鼻子佯装无事。

    而后用手肘支着桌子斜斜靠着,偏头与少玉搭话:“少玉啊,我这一去半个月,王都中可发生什么好玩儿的事?你快同我讲讲。”

    少玉看他一眼,“太子殿下可是听说了什么?”

    太子直起身子,笑道 “你怎知,我有事情要同你讲?”

    “你一向如此。”

    听闻此话,聒噪太子突然沉默,只是笑着将少玉望着,眼中还带着得意:你果然还是关心我,口是心非的家伙连我行事风格都了解的如此清楚。

    冯少玉:为什么每次面对这个人的时候都好累。。。然后忍无可忍:

    “太子殿下,到底有何事要告知臣?”

    这边太子却乐的开怀:“哈哈哈,罢了,就告诉你。我在西南监修漕运,遇上燕瘴之地来的难民,顺路送了他们一程,当时只扮作富商,他们并不知我的真实身份。谁料,却听得一则秘闻,你可想知道?”

    “太子殿下请讲。”

    “,,,当年元朝旧部落败西逃时,曾沿途征收粮食和男丁,方式残暴。凡拒不配合者,一律暴力处置,那些老百姓不是被杀了,就是重伤。这本不是秘密,元朝皇室就是一直如此行事才失了民心,最终亡了国。

    但秘闻却道,这些征兵的将士,其实不是元朝派出的,而是咱们的陛下、从前的梁将军!”

    太子略一停顿,眼神不自觉瞟过元少玉,见他神态自若毫无异常,便又接着讲:

    “当时,我方战事吃紧,元朝毕竟是百年基业,我们刚收拾了起义军,战士疲惫,只能勉力相抗。因此,陛下才出此下策,加重了对民众对荒淫无道的元明帝的愤恨,以致其终于成为众矢之的被万民唾弃。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才终究成就了梁朝今日。”

    冯少玉开口,却并未表达对流言的惊讶:“太子殿下可查明流言出处?”

    “额,,暂未,”

    “可是需要我帮忙?”

    太子一笑,似是释然——少玉好像没有受到流言影响:“帮忙倒是不用,只是…”

    话音未落,冯少玉接话道:“太子,怕家父听到以后信了?”

    太子一怔,好像没想到冯少玉能把他难以宣之于口的事说的如此直接:

    “我确实,,,怕此事离间了冯将军与我父皇的君臣之义。”

    “太子放心,家父,不是那么是非不分之人。太子殿下不如抓紧查案,也好早日让这事儿水落石出。”

    “这你放心。我已加派人手去追查,只是这事儿出的蹊跷。这些难民自燕地来,陈国皇室多年龟缩在那不敢露头。此时却将当年欺压百姓之事推咎到父皇身上,其目的,,,无非是想替陈王室洗白以光复陈国,可陈国王室荒淫无道鱼肉百姓又岂是解释这一件事就够了的?

    我只怕,,,这背后之人偏偏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根本、就是冲着冯将军去的!”

    冯少玉心下了然,太子会这么想他完全不意外。

    自己的父亲当年铁了心跟随梁王打天下,根本原因是他对对陈国王室恨之入骨。而恨之入骨的原因,就是流言所说之事。

    当年,对政事一窍不通的陈明帝派出他手下平日里好吃懒做的王室子孙、领兵与梁骁武于滨江一战,被梁骁武打的仓皇败逃连军资钱粮都来不及收拾,所以一边逃跑一边以征兵为名到老百姓家中抢钱抢粮。而冯石可怜的妻儿就在其中,因为拒不配合被残忍杀害。而自己,其实是当年的战场遗孤,奄奄一息时被冯石捡了来认作儿子。这一切,都不是秘密,天下皆知。

    太子觉得有人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是冲着离间君臣去的,很正常。

    可为什么呢?

    “太子殿下所疑之事,臣明白。可若流言真是有人背后操控,此人如此算计家父意欲何为呢?君臣失和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

    何况,若是真想离间,单靠一个空穴来风的流言又怎么够?无凭无据,谁又会信呢?”

    “这正是此人厉害之处,因为这流言,根本无从查起!

    冯将军若怀疑,定会想要求证,可能向谁求证?此事已过去13年之久,真要查起来,错综复杂又耗时耗力,且不说这13年之间,当年军中之人死伤无数,就是活着的现在也不知道编排在哪个队伍中,难道能一个一个去查军中档案然后挨个问吗?就是问了,又怎能确认自己听到的是实话?所以这件事,根本连一个可求证的人都找不到!

    难道,冯将军要去问陛下吗?顶撞天子!可是重罪。冯将军又怎会为了一个流言去质疑陛下?

    可常言道,无风不起浪,若是陛下当真无辜,这流言根本就不该有。既有,难免不疑究竟是为何而起?

    冯将军本就是心直口快、直言无讳之人,让他藏心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况且、这可是灭门之仇啊,,,,,冯将军就算对陛下再忠心不二,也不可能毫无波澜,难免有所疑虑。

    而这疑虑,就是个怀疑的种子,在冯将军心中,拔不掉,剪不断,无可奈何,经年累月。

    这流言看起来没什么作用,实际上是在冯将军与陛下之间,埋了个怀疑。将来若真有什么事,这个怀疑,就是冯将军可被利用的点。”

    冯少玉听罢,略作思索,说道:

    “要真如此说,这做局之人不简单呐……可是太子殿下,怀疑终究只是怀疑,家父不会傻到为了一个怀疑就真的去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会如此天真被人利用还不自知。单单只靠一个怀疑就想利用当朝骠骑大将军,若这真是个局,也未免太过草率。”

    “不错,所以我推断,此人,定会有下一步。”

    “下一步?”

    “单靠一个怀疑,确实难成事,这人,定会再有动作。”

    冯少玉看着太子:“若是没有呢?”

    太子一怔,艰难道:“若是没有,,,就说明,,,这不是个局???也根本没有什么做局之人,也就是说,流言,确实出自燕地难民之口,为真!?”

    “看来,无论这人有没有下一步动作,我们都被将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冯少玉这话并不作真,本意只是想掖一掖太子。一个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甚至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流言,就能让太子如临重敌,冯少玉觉得未免有些好笑。

    却没想到眼前的少年无比认真:“少玉,你信我吗?”

    冯少玉一愣:“无端端的,太子这话问的奇怪。”

    “我现在同你说,父皇绝不会做如此卑鄙之事,你信我吗?”

    冯少玉闻言不禁想笑:“太子殿下这是打算以情动我了?

    一个流言,竟就能把当今太子逼到如此境地?哈哈哈哈哈,,,虽说不知道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我竟生出几分佩服。”

    冯少玉难得见太子也有吃瘪之时,机会难得、于是出言挑衅。

    太子被取笑,也不恼,只扶额苦笑道:“你若对我情深意重情比金坚,,,,,”

    冯少玉:“别乱用成语!”

    太子:“……”

    “你若真信我,自然会事事为我想想,知道我的难处,就如同我如此为你思量一般。我自然不必还得在这儿同你多做解释。

    正是我知道你不全然信我,所以要把事情与你细细地讲,让你知道我的心意。这样,之后就算有难料之事发生,你也得记得我的心意,凡事多把我往好处想一想。

    也许,覆水难收之事也还可以有转圜的余地。”

    话已落,意未尽。信你?心意?又是什么覆水难收。

    冯少玉没想到,这人背后的思量这么多、又这么认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人肩并肩坐着,却各自沉默。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打转,推这个一下,搡那个一把,可到头来,两个人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身后的仕女走上前来,将桌上的空酒壶换了一次又一次。

    良久,冯少玉叹了一口气,“罢了,我信你。”

    太子旋即侧头:“当真?”

    “当真。”

    “那就好办了!”刚才还愁云惨淡的太子瞬间眉开眼笑,

    “流言之事我自会去查,你不必操心。但有你这句话,不管传流言之人是否有下一步动作,我都没有后顾之忧了。”

    冯少玉,算你有良心。若没你这句‘信我’,万一查不到结果又等不到后招,我这边着急还得分神去焦心你是否疑我,纵我有通天之能,怕也无能为力。

    后半句话太子殿下没说出口,但冯少玉显然是懂了。

    “你放心去查就是,父亲那边我会注意”,说罢略一停顿,又接着道:“其实,,,难民刚到王都时,我与家父就听闻这个流言了,但,,,家父并没有什么异样,反而宽慰我不要轻信流言,说有丞相操劳难民一事,日后定会水落石出。”

    “如此,我就放心了!哈哈!”

    冯少玉说的这话,是真话,但不是全部的事实。

    他们父子二人确实早在难民初到王都时就有手下人来报这个流言,这也不奇怪,冯石身边亲信都知他过往、难免多为他留心些。

    他还记得,父亲刚听说时愣怔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然后才拍拍他的肩膀说:“吾儿莫要听信无稽流言,这定是陈国旧部想要复国因此兴风作浪,此次处理燕地难民的事是丞相全权主理,他定能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还陛下清白。”

    可那之后,冯少玉一天没见着冯石,管家说,冯将军在书房一整天了,茶饭不叫。冯少玉本想第二天去喊自己父亲出来吃饭,可没想到第二天天不亮冯石就离开府邸,只留话给他说自己去祭奠妻儿,让冯少玉记得早朝上帮爹请个假。冯少玉哭笑不得。老老实实给当朝骠骑大将军请了半个月的丧假。梁王一如往常,没有责怪。

    冯石半个月如期归来,一回来就赶上中元节宫宴,他一切如常,没有再提起流言的事。冯少玉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为什么。

    他爹,一直对梁王很是敬重并且确实全心全意信任梁王,当年跟随梁王征战时,梁骁武统领光是名号就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同为武将的父亲当时将他视若神明,也是因为跟着梁王,才有了能手刃陈国贼人的机会,辅佐他登基后,梁王也励精图治勤政不怠,父亲对这个皇帝便更加崇敬。

    这么一想,小小流言又怎能撼动他对梁王的信任呢。可能,真的只是被流言牵动心中旧痛,思念妻儿才去祭奠吧。

    这边冯少玉来不及多想,太子已拿起桌上酒壶,替自己和少玉都斟了一盏,又长臂一伸揽过少玉肩膀,仰头喝了个干净。

    一来一回,喝的佳肴尽空,日落月升,这二人对饮很是尽兴。宴会上,也已有不少大臣退席,渐近尾声。

    冯少玉本就酒量不济,这会儿更是面色潮红,说的话也词不达意,引得太子连连发笑。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被太子嘲弄的冯少玉终于忍不了了,一记肘击撞上太子胸膛,把他疼的当场倒抽凉气,还不忘哆哆嗦嗦举个手指头指着冯少玉:“毒,,毒,,,,恶毒!”

    这边冯少玉凉凉瞥太子一眼,起身道:“我去方便。”

    转过身去,脸上分明满是笑意。蠢货!叫你捉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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