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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扮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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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必须要来扮这个善财童子的。

    宋提灯在周三那打听来的消息是:“十斋齐欢宴每年举办的时间不是确定的,只要遇到,我们这些老百姓自然都要去祈福。那也是万寿寺最热闹的一个大会,扮观音是祈福活动中最重要,也是最接近我们普通百姓的活动。一般在举办前,选中的观音娘娘和善财童子提前一日得去山上听授教。从哪出来,进去,走道规矩,说什么这些都是有规定的。”

    “也就是说,扮童会安排在后山?”宋提灯问。

    周三答:“是的,吃住都在后山,观音台那边会搭一个经幡台,挂些经幡和祈福带。一般观音娘娘都是在京中官家姑娘们中选一位,只有善财童子可以在民间采选。”

    扮观音和扮善财童的人能去到后山观音殿,是香客游人去不到的地。

    那么这个扮童,就得自己来了。

    赵泉晖和采选官是混瓦子的酒肉好兄弟,宋提灯早想好了应付赵泉晖的办法。

    先把自己捯饬的像个赤红童子,周身遍布贵气,擦脂涂粉,金钗珠翠该上的全上,让赵泉晖怔上一怔。

    再提前预付两个月的租金,暗戳戳告诉他:“我才是你的善财童子,看我气派像不像,有钱像不像。”

    她倒是把什么都备全乎了,谁知这位周房东竟是和她想到了一处,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泉晖拿菜压下忙碌一日的肚子,这才得空瞥一眼宋提灯,这一瞥险些没把自己瞥出个惊为天人来。

    一向素雅惯了的人突然改了性子穿的美艳绝伦,本是一轮清月,此刻成了一轮烈日,照的他是半刻也舍不得挪开眼。

    赵泉晖痴痴地咽了口唾沫,“宋宋宋老板,这是作甚啊,你这一身打扮是要作甚啊。虽然我吧,一直认为宋老板美艳不失清冷,宛如画中仙,水中月,泉中影。可你到底是李抚帅看上的人,我真不敢对你动什么别的心思!”

    “还能愉快的聊下去吗?”

    “宋老板,我选你来扮善财童子真是王八看绿豆太对眼了,”赵泉晖绕着宋提灯疯狂转圈,“都说扮善财童子的人能给周围人带来财运福气。你瞧瞧你这通身的气派,我选了你,你又住在我赵家院子里,那岂不是泼天富贵都是我的了!”

    这货还真是爱财爱到疯魔。

    宋提灯点头:“嗯呵呵,确实,我这个人吧,没什么别的本事,一向财多运又好。既然是为了赵家泼天富贵,这个善财童子我就勉为其难的当当,正好最近闲来无事。”

    突然,她眼前又闪过一瞬而逝的漆黑,眨眼的功夫又没了。她摇摇头,让朱颜下去再热几碗药,试图把这些不重要的累赘压下去。

    西城兵马司来了七八个人,把赵泉晖要的三百盏灯笼捆好挪上官车。赵泉晖仗着自己是房东,撂下一句“灯笼钱从下个月的租金里抵扣就行”后匆匆离开。

    他这几日忙的颠三倒四,瓦子都没顾上逛。加上周空海死后又被李鹿扣下盘问几句,吓得他最近干事丝毫不敢懈怠,以前能甩手给手底下人的活,最近干的那叫一个亲力亲为,绝不含糊。

    到了提前四日上山的这一日,早起晨雾灌窗而进,状似雪松,浮在窗影前。

    朱颜端着炭盆吃力地掀起帘子进来,屋外瑟瑟寒风被挡在外面,她用火钳夹了五块银炭,塞进手包炉中,盖好镂盖,上好匣口。

    “这个手炉能热两天,山上要是冷,小姐记得抱着它能暖和些。”

    宋提灯东倒西歪的坐在妆台前打瞌睡,朱颜来回忙着收拾山上要用的护膝、坐垫、茶炉还有一些小主子爱吃的零嘴儿,杏仁和巴木香果干都放进檀木箱子内。

    “小姐,别睡了,采选官那边昨儿来人都说了,要在卯时三刻前上山的,”朱颜扶宋提灯坐端正,手脚麻利地捯饬她的头发,“我看外面要下雪,今早檐角都挂上冰溜子了。”

    “啊,是吗”宋提灯撑着朦胧睡眼,有一下没一下的把胭脂揉开,“要下雪了”

    朱颜看一眼窗外瑟瑟寒风,陷入担忧,“小主子,要不我还是跟着你去吧。这天怕是真的要下雪,你这几日又有眼前一黑的症状,我实在是怕——”

    宋提灯抬眼:“你不能去,采选官说过不能带伺候的人,再者,万寿寺有太多秘密了。你们朱家就你一根独苗,我得让你好好活着,免得朱家人也生个什么业障来找我索命。”

    朱颜笼紧宋提灯披在肩上的长发,从手腕上退下一根红头绳布,绑在发中间,“那就祝小主子凯旋而归。”

    红头布顺墨发散开,铜镜映照出女子渐渐清晰的轮廓,她一身火尾暗纹白衣,眸中藏雪,独身去赴一场追逐梦。

    采选司的官车是四辘驾,里面很宽敞,窗帘是厚毡布做的,坐垫足足七八层,宋提灯抱手炉上了马车。朱颜把卸下灯棒的手提星河灯笼从窗户塞进去,一张口哈出冷气,“小主子,一切当心。”

    宋提灯接过,搁在帘影下。

    官车驶过早起无人的朱雀街,迎寒风去往万寿山。

    入冬的卯时天尚黑,过了罗门街后官车穿过城洞,几个守门小侍卫下钥开门,官车出城墙后径直拐出去,在一片云雾缭绕的林间小路上缓缓前行。

    四辘碾着地上的小坑洼,被寒霜冻了一夜的碎石子各个狂打哈欠,压的四下乱溅。

    窗帘掀开一条缝,宋提灯露了半个眼睛瞅着外面的寒霜早雾天。

    枯林密布,墨色染成的半空下远处已亮堂,近处还是一片黢黑。

    到底是入冬了,天亮的比前几日迟了许多,车内车外是不同的气温,就这一条缝吹进的冷风直打在脸上都有些刺骨。

    她拢紧膝盖,打了个哈欠。

    跟官车的是两个小太监,穿着一身绿色监袍,十几岁清朗的面容,五官稚嫩,一想起这样好看的孩子们都是断了根的宦监,让人不免生出些怜惜来。

    小太监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的额,“姑娘累了就靠着歇会,上山路远,还得一阵子呢。”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宋提灯问。

    “季羡,十四岁。”

    季羡,这样鸣珂锵玉的名字,他出生时应该给予最美好的厚望,可惜世道如此,季羡十四,锵玉无果。

    宋提灯缩回去,不想再搭话。不是嫌弃,而是怕那清澈、不带任何杂念的目光。

    那本该是书卷岸香,提笔江山,诗词歌赋的少年郎,落得这样一副蟒袍加身,残体一具,实在让人于心不甘忍。

    “走慢些,”是季羡的声音,“前头是陆大人长女的官车,她是扮神,我们是扮童,不能越了规矩。”

    宋提灯把车帘掀开一小缝,望见远处隐在寒风下的朱红色官车,只见车内女子把后帘也掀了一个小缝,目光与宋提灯一幢。

    双方远远对望,忽而一愣。

    须臾,女子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宋提灯也跟着一笑,算是还了礼。

    行至万寿山不远处的翠河,过一座长石桥后能隐约听到四周林中有人走动的声音,偶时还有拔刀出鞘的声。

    林中似是有人,除了脚步声,还有窃窃私语声,仔细一听好像在说什么玩笑话。

    “姑娘不必害怕,”季羡的声音隔窗帘传进官车内,“这是负责值守的锦衣卫,都是些世家子弟,开起玩笑来没个讲究。”

    宋提灯故作茫然的问道,“锦衣卫不是撤出值守了?”

    季羡解释:“万寿寺值守是净军负责,山下方圆值守还是锦衣卫负责的。”

    原来如此。

    这是司礼监和锦衣卫的暗斗,皇帝实则把万寿寺值守交给司礼监,又不舍丢下锦衣卫这颗棋子。

    两相博斗,昌宁帝才是坐山观虎斗的高手。

    官车行至山腰时已经飘起雪沫子,仅通一辆马车通行的山道上是薄薄的一层冰,两侧草垛挂满寒霜,车轱辘贴在冰面上寸步难行,马在冰上立不住,已经艰难的滑行七八次了。

    陆栽雪从马车下来,一抹粉嫩桃红和这个寒天显得很是不同,“快到寺塔前了,也不远,官车就歇在此处,我们走上去就行。”

    她指指山道两侧的厚草皮,“踩在这里能上去,没有冰。”

    宋提灯披好氅衣一屁股爬起,与塞了半个官车的零嘴儿挨个告了别,星河灯绑在腰带上,抱着暖和的手炉跟在陆栽雪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一粉一蓝,衬的这个寒霜也有了亮色。

    “你不冷吗?”陆栽雪走得快,她在一处方坪前停下歇脚。

    宋提灯把裙角笼在胸前,大步迈到陆栽雪跟前,把手炉塞给她,“给你。”

    陆栽雪一愣,又把手炉还回去,“我不冷,我是问你冷不冷,看你穿的这样单薄。这氅衣都旧了,应该不如羊绒袄暖和。”

    她不是爱与人说话的性子,只因这个普通女子是扮童,这几日在山上和她是避免不了要打交道的。

    “这是狼皮做的。”

    “额”陆栽雪一脸尴尬的笑笑。

    挨近眼前女子时倒让她有一瞬的晃神,方才还觉得她不过区区一个普通女子,一非世家二非权贵。靠近后被这身自带明月的清冷皎洁晃了一下。

    她轮廓分明,五官单个看着平平无奇,可它们聚拢在这张脸上,又独具贵气。她没有普通女子见到尚书之女时的拘谨和臣服,更多的坦然,好像与她对立站着的自己才是平平女子。

    她则宛如天上之轮月,伸手触不到,只会落得一地寒意。

    陆栽雪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走吧,快到了。”

    “嗯。”

    好轻简,就连应个话都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感。

    陆栽雪私下把宋提灯划在不好相处这一类人中,二人一路再没说过几句话。

    到山顶时天色已亮,云雾比山腰更加缭绕醉人,满山遍布挺立雪松,云层呈青蓝色盖在山顶,把远处那座金顶山从中间一刀斩断,宛如海市蜃楼。

    碎雪沫子洋洋洒洒落在衣裙上,山顶群寺环绕,立在山盘中间的那座白塔垒雪层层,藏在寺檐角的惊鸟铃身披绒毯,絮语清明。

    脚下是和着雪的稠泥浆,雪沫子贴在地面,滚在地上的经幡布缠的到处都是。

    僧录司的几个阐教官在搬运昨天刚运上来的经书,有一个金楠箱子盖了块黄稠布,上面挂有太后授印的铜艺锁,里头装的全是太后手抄经书。

    宋提灯立在一棵雪松下,压在枝头的雪时不时落一片,掉在她的肩上,她穿一身白衣,远远望去像一座雪女雕像。

    阐教官忙着搬东西,陆栽雪也跟着宋提灯站在一处,“姑娘。”

    “嗯。”

    还是如此轻简的搭话,陆栽雪一时不知该如何和她相处了,怎么开口都是冷,毫无人气的那种冷。

    “陆施主久等了,”远处雪地上跑来一个抱着经书的小近诵,眉毛笑起来弯弯的,“还有宋施主也是,雪天路滑,二位姑娘先跟小僧去后寺,方丈有话说。”

    “是。”

    这里是皇家山寺,自上次失踪案发生后,整座寺的僧人全部充军流放,现在的这些全是从各地千佛洞选派过来的,还有些游历小僧。都有是过了僧学文院科考的正经僧人,陆栽雪自知他们的身份,一直都很小心的应付。

    对比什么都不知的宋提灯,一开口就让陆栽雪一惊:“这里的和尚不是都流放了吗,你们是新招进来的?”

    陆栽雪:“”

    小近诵一直很和颜悦色,“是了,不过陆施主言错了,我们不是招来的,是从各地千佛洞遣派过来万寿寺坐经问学的。”

    “咳,”这么没水平的问题,陆栽雪立马纠正,“小近诵你认错了,我姓陆。”

    小近诵“哦”了一声,并不在意。

    后寺并不在后山,而是白塔群寺的半山顶上,一片枯木竹林的三座寺尖现在眼前,宋提灯略微一失望。

    不过她也知道想进后山肯定没有那么容易,不如乖乖按照安排,先查清周边的群寺分布,再做别的打算。

    竹林盘山的半山顶是一道不怎么陡的山道,比起山腰上的,这里明显宽敞许多。

    道角立着两匣风灯壁洞,中间依次排有十二生肖石塑像,每个像身缠满祈福锁,经幡带子。

    宋提灯拨开层雪,拽出藏在残雪中的锁子擦擦:“愿我百毒不侵,愿我长命百岁”

    小近诵把经书撑在膝下,俯身小憩,“都是祈福锁,香客们把锁子挂在自己的属相上求庇佑。羊塑像上是最少的,有的属羊生人自己都不挂,跑去挂在石猴身上借庇佑。”

    陆栽雪不是很理解的一问,“为何?”

    小近诵摸摸头,微笑道,“都说属羊的命不好嘛,二位姑娘属什么,待下山前也挂一个。”

    陆栽雪也跟着笑,“生肖属猴。”

    宋提灯:“羊。”

    三个人齐齐沉默:“”

    爬上山道后的后寺金碧辉煌,几座九层浮图巍峨屹立,四处透着佛光普照众生的虔诚。

    扬起的经幡甩着雪沫子在寒风中荡漾,寺尖落的冬鸟鸣啾不停,月华影转,一片冷莹。

    “施主稍候片刻,”小近诵惊鸟腾飞般的跑进寺门。

    后寺背靠一座青松山,山上石壁陡峭,穿在林间的官差是工部的几个司,负责修缮后山一带,铁锤凿壁声阵阵入耳,偶有官差讨论司里的闲事。

    宋提灯站在雪松前望向下方矮矮竹林,一路盘上山顶的山道,山腰隐隐若现的群寺白塔,还有供路人歇脚的凉亭。

    万里河山一处白,冰水混杂,交错生辉,令人眼前一亮。

    半空又飘起雪沫子,扑打在脸上,眸子被碎雪覆住,眼角有些微凉。

    她收回目光,掖紧氅衣,抬目望向远处金寺高殿,刚落下的目光顷刻间收回,瞥向不远处的一片银装雪松下。

    那里站着一个年轻人,撑一把油伞,身穿绯色官服,佩刀挂在腰锻带,束发散在肩处。风雪漫卷的雪松下,衣袂一角翻飞作响,周身耀眼寒意。

    高黑靴子踩在塌陷的泥雪中,伞下人朝她缓缓走来,光影斑驳。

    宋提灯呼吸骤然一停的间隙,头顶被靠近的伞覆住,她整个人都被遮在伞下,伞外风雪与她在无关系。

    李鹿负手站立,高挑身影替眼前人挡住迎面扑来的碎雪,手臂上的银色护腕异常耀人,他垂目对上她迟疑的目光:“宋老板,这么巧,爬个山都能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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