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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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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被她怼习惯了,李鹿竟还真适应了这种聊天方式。

    他欣然接受自己是“狗舅舅”的事实:“上次我就想问你了,你一个女子,见了青松竟然一点都不怕。是祖上在做什么养狼的生意,还是祖上都是打猎的?”

    灯下高挑的影子往女子跟前倾了下,俯身过去:“你是贺兰人士,还是说你在贺兰山见过狼群,所以你不怕?”

    “贺兰山?”宋提灯蹙眉一笑,倒是把她老底都翻出来了,“大人倒是心细,把我从哪来的都查到了,大人还查到了什么?”

    她在试探他,知不知道她是提灯女这个身份。

    她离开嘉峪关快两百多年了,茯茶把她救上山那次,她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一直自称贺兰人士。

    宋氏提灯人这个身份民间知晓很广,供奉宋氏一脉先祖的也很多。

    宋提灯早年就见过很多小地方有什么提灯庙,宋氏堂的,修个自己的泥塑像,中间一排香炉,炉前全是祈愿袋。

    天不下雨不拜土地不拜神的都来拜她,“求祖师婆可怜,降场雨吧!”

    娘要嫁人也拜,妇人婚后未开怀也拜,谁家的猪仔不生仔也拜行行走走,她倒是把什么祈愿都见识过了,那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没有你想不到的,只有你不敢想的。

    记得不知道是哪一年,行至一个受过水灾刚修好不久的村子,由于没多余银钱,村民们竟是用几十斤烂萝卜修了个祈愿庙。

    那萝卜塑像雕的,叫一个惨不忍睹!

    祖师婆成了雷公婆,丑出天际,宋提灯向来不会理会这些小事,那是她第一次没忍住,趁着一场雨夜,偷偷潜入,砸堂烧像!

    村里的人吓傻了,以为开罪宋氏先祖,当即立刻马上又修了座土豆的。

    宋提灯继续偷偷潜入

    反复七八次,村民开始反思了:“会不会因为是我们不敬,用了萝卜土豆?”

    他们当即又重新开整,这次修了座泥塑的,虽然面相还是扭曲变形,五官大的都要飞出大禹了,不过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记得那是她待过最久的一个村子,不是为了解怨相,而是为了砸塑像

    整个宋氏都是她自己,提灯人身份也来去无踪,民间皆奉为小地神。

    大概意思就是:“天高还皇帝远呢,那些天上的神明官再高,顾及不了苍生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只供奉小地神,仙,挨着我们近些,也吃得惯粗茶淡饭,挺好。”

    人人都知宋氏人,人人不敢多嘴提。

    为求家宅安宁,他们通常都会庇佑心里的信仰,怕惊扰先祖。

    所以这个身份知道的人很多,但是大家都很默契地选择了不说,不知,不言,不议。

    宋提灯很好奇,李鹿能查到她来自贺兰山,那是否也查到了这些呢?

    李鹿显然不上套,继续方才的话题,“回答我。”

    宋提灯见他靠的有些近,她微侧下身子,错开投来的炽热目光,“大人搞错了,是你的狼怕我,而不是我不怕它。”

    “有什么区别。”

    宋提灯一脸的假认真,“自然是有的,我怕它,是我没出息。它怕我,是它没出息。”

    前后两句话,王爷当狗,狼认怂,还真是一肚子憋屈没地撒。

    李鹿垂下眼,闻着她的病气,“你养的狼呢。”

    宋提灯轻笑一声,“你不就是?”

    “我不是狗吗——”

    娘的,又上当了。

    看他眼神透着清澈又烦躁的傻气,宋提灯没来由的就被逗笑了。

    她的身子还未痊愈,这一个笑,激起压在心口的血痰,她一慌,有些站立不稳。

    李鹿本想也让她吃次哑巴亏,见眼前女子突然重心有些不稳,速贴上去,结实的胸膛抵在她单薄的后背上,撑住眼前的一片瘫软。

    指尖滑向腰间,做了个搀扶的动作。这一挨让他有些惊到了,她的身体隔着衣裳布料都透着寒气传至指间。

    松动的手有点不敢触碰快要支离破碎的,被他环在臂弯下的女子。

    “你,”他神色微顿,低头看着她的脸,“要拿什么,我帮你?”

    宋提灯一直在抱胸轻咳,头重脚轻的有点支撑不住。

    她不想麻烦他,触手可及的药丸就在眼前不远处,可才挪了一步,浑身发软,骨头散架似的朝下一跌。

    还是和迎冬节那晚一样,下跌的时候,总有那么一只温暖结实的手臂托着她。

    把她从血色尸海的地狱,托回暖色斜阳的人间。

    皓白手指轻挨着她的衣袖,借着屋内的光亮,他袖口的护腕衬的像一朵芙蓉花瓣,天然去雕饰。

    指节上那一道戒痕印凑近细看,竟让宋提灯一时出神,有想碰一下的冲动。不知是今晚灯下看人有些柔软,还是与他贴近呼吸交错有些痴迷,她总觉得这戒痕像是曾经在哪见过一样。

    李鹿半弯的膝盖撑着跌下的女子,他不敢挨的太近,墨色束发顺着他俯身的动作落在左肩,盖住了宋提灯的半张脸。

    宋提灯缓几口气站起来,李鹿刚挨着她秀发的指间匆匆划过,抓了一场空。

    “你要拿什么?”

    女子没了往日的跋扈,拔干净的猫爪子放弃挣扎。

    她抬手,指指窗前的方桌,“药丸,在斗罐里。”

    李鹿速速几步过去取来,看着她艰难咽下五颗。又去炉坛前倒上热茶,摸着不烫后递给她。

    在这一方小屋内,他第一次见证了药丸的神奇,小小五颗下肚不到片刻,她脸上血色恢复不少,脚底不踩云,人也精神不少。

    “你这是什么病,”李鹿问她。

    “风寒,”宋提灯回他。

    “风寒?”李鹿看着她,强忍着眼前女子从不与他说实话的烦躁,“东南西北哪家的风能把一个人寒成这副病样子。”

    宋提灯不知道说什么了,走回方桌沉木椅前坐下,头都不抬的来了一句,“我要睡了,镇抚大人没什么事,也回去歇着吧。”

    霎时一股寒意袭来,李鹿笑了笑,收回方才从秀发划过的指间。

    这一汪水总是不冷不淡,他以为抓到了,可水就是水,就算抓住了又如何,还是顺指缝流没了。

    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他不想与看着易碎的人儿说重话,但到底是没忍住,“今晚怕是你我都难安。”

    说着话的人从衣袖掏出揣了一晚上的东西丢在桌上,一笑:“赏个脸,看看是什么。”

    宋提灯瞥了一眼,呼吸微微一停,她笼回脚,立马从一闪而过的波澜中恢复到平静,“你怀疑我。”

    “我倒是什么都没说,你就认了,”李鹿负手站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的看着坐下的人,“碎布料子是你经常穿的那件织锦白衣上的,上面血迹也是你的。这掌大的巨鱼麟片和你的布料粘在一起。对了,还有几根鸟羽,可惜被血染蔫巴了,拿不到你跟前来。”

    “李鹿,”宋提灯眸子藏着灯光,与他冷锋对视,“你喝高了吧,周空海死在内官监,我受他邀请去橘园赴约,敢问我是如何,能伸几百丈的长臂去大内杀人?”

    两人贴的如此近,以往很多时候她都不会去留意他的唇,此刻并非见色起意,实在是太近了,不得不看。

    这一看,竟是第一次发现李鹿左唇下有颗很欲很好看,恰到好处的唇下痣。

    灯影晃动,欲入骨血。

    李鹿发现每次宋提灯真的不高兴时都会直呼他的名讳,今晚也不例外。

    他不想惹到一只刚拔了指甲的猫,但事情实在蹊跷,今晚不招惹怕是不行了,“乾元三年青州河道总督杨树林,漕运总督高广,死因都是鬼压床。”

    他步步寒气逼人的靠近她,双手撑在沉木椅背上,将她整个人压在胸前,片刻不松神的盯着她,“昌宁八年瓜州太守李呈义死因也是鬼压床,他们都和周空海一样,本王不得不怀疑你,宋提灯。”

    宋提灯?

    还是听李鹿第一次这样叫,她“噗呲”笑了一声,“不是吧镇抚大人,乾元年间的事你也怀疑我?那照你这个逻辑,我现在岂不是一个百岁老人了?”

    “宋老板,”李鹿鼻间嗅着那股独有的药香,嘴上依旧是不依不饶的态度,“卷宗上说,案发地都有呈怪异紫色的血迹,还有如掌大的麟片。”

    宋提灯突然一个紧张!

    怎么可能!

    李鹿察觉到她的肩膀动了下,他拍几下方桌,沉声逼问:“鬼压床是蹊跷了些,可这些血迹和麟片呢,跨越一百年,件件重合,件件指向你,宋提灯。”

    他环住人的手臂暴起青筋,语气是不容拒绝的狠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说的没错,单凭你一人跨越百年是不可能的。那么问题来了,你们整个宋氏一门,这门用鬼压床杀人的绝活传至你手,到底是传承什么。是灭门惨案,还是为父报仇?”

    宋提灯不知道青州和瓜州一事的卷宗上记载了这些,到底是自己大意了。

    青州赈灾款贪污那次她体内的业障尚未封干净,她冒死去往青州入梦杀了杨树林和高广,肯定留了血迹的。

    那时鱼群尚不能控制,只有三尾巨鱼陪她作战,她仅靠一身单薄撑住相内业障的攻击。

    出相后又没有一个朱颜在身边善后,大滩血迹没来得及清理,这才留了把柄,竟还被记在卷了宗上。

    李鹿现在认定人是她杀的,不对,他方才说“宋氏一脉”。

    也就是说他认定这些事是宋氏传承下来的绝活杀的,一脉传一脉不要命传至现今,也不单单是一件灭门惨案能压住了。

    宋提灯捋好思绪,抬眸对上他的怀疑:“我不认。”

    “你!”李鹿指节咔咔作响。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她款款一笑,“入梦杀人,这么离谱的事,你去告诉大理寺,告诉皇帝,来与我对峙。”

    李鹿咬紧牙关,“你不认?我把这些丢给司礼监,你看看魏戚会不会管有无证据,会不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还是说他压根不在乎这些,他只会杀了那个要他干儿子命的人——”

    “嗖——”

    话音未落间,一枚尖刀花闪着银光刺向李鹿透着光的白皙脖子上。

    幸好他反应还算快,针尖挨着皮肤的那刻,他骤然摁下女子的手,锋利的尖刀花掉落在地上,花蕊中藏有三枚一针封喉的银针!

    他把女子的手反捏回掌中控制住,怒目地看着这副蛇蝎皮囊:“你当真要杀了我?”

    真是不知悔改!

    李鹿正打算如何不让她像方才那样动了病身子的擒住她时,只见心念电转间,宋提灯故意暧昧与他越贴越近。

    就在他一时色令智昏的晃了一下神的登时,这女子竟张口上嘴,发了狠的一口咬在他露在外面的手腕上。

    “呲——疼疼疼——”

    这实实在在的一口咬下去,李鹿松开束缚她的手,连忙哈着气,“喂,你属狗的啊!”

    他还试图哈气挽救,可渐渐变红的手腕告诉他,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只见咬到的地方已是几个深深牙印,刺入骨髓,怕是一辈子都剥不干净了。

    “你是打算和我耍赖来逃避?”李鹿来回反复地揉着被狗啃过的牙口,一脸的虎视眈眈。

    宋提灯撒完气心情好了许多,漫不经心地起身走到门口,一脚踢开挡风帘,“慢走不送。”

    高挑长影被挡风帘遮在门外,比起屋内热火的地龙,屋外的寒冷反而能让他冷静不少。

    他靠在栏柱前,看着那扇合上的窗内灭了灯,没有月的夜显得漆黑逼人。

    兔起鹘落间,李鹿伸手摸着留在手腕上的牙印,齿痕入木三分的陷在皮肉上,星点血痕排密醉人。

    过了许久,他放下袖口小心藏起,不甚在意的一笑。

    刚行至亮着夜灯的镇抚司门口,元小邪一个箭步冲出来砸在李鹿身上,“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内官监的尹少监来了,一来就要查李呈义的卷宗。”

    李鹿一惊,“你让他看了?”

    元小邪嘟囔一声,“哪能啊,我说李呈义一案当初是镇抚使大人调回京的,该镇抚司档房归档。要想查卷宗,自然得镇抚司老大批准才行。”

    还算靠谱些。

    尹长卿肯定是查到了什么才披夜冒风前来的,李鹿心下一动,他掏出放在衣袖里的碎布料和鳞片。

    思虑片刻,交给元小邪:“拿去全部烧掉。”

    “烧了?”

    “嗯,”他又补一句,“务必给我烧的干干净净,一点灰都不能剩下。”

    元小邪领命离去。

    李鹿抬头看一眼悬在门口的匾额,脑子一闪而过的是夜色下的晚云收,是那盈盈薄影下,发狠一口的牙印。

    他一笑。

    “宋老板,”他拂袖推开朱红漆门,“本王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你,只能是本王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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