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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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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小邪听得汗毛直立,神色惊变:“难不成都是鬼压床?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确实不会如此巧。

    一个案子一个死因那叫合理,接二连三全是一个死因,那叫连环作案。

    可是不对啊,乾元共计六十年,中间还夹着一个三十二年的隆化,是谁能有通天彻地的本事玩弄三个朝代于股掌之间,只为借鬼压床杀人?

    倘若真是为了杀人而来,为何没有在全大禹遍地开花?

    李鹿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中,接连三桩杀人案,跨越将近一百年难道?

    他心脏突一悸动,正要开口说话,眼神又忽而黯淡下来。

    怎么可能呢,这种离谱的事,整个大禹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吧。

    元小邪毛骨悚然的看看四周,“王爷,这事也忒玄了难道是哪位神仙下凡,专门惩治这些恶官?”

    三桩案子死的确实也是该死之人,只是江湖上的“替天行道”放在朝廷法度上只会显得无力,是最没用的说辞。

    李鹿收回锋芒,翻到卷宗批注那一页,“神仙若是都下凡为民除害了,还要大理寺——”

    半晌,元小邪都没能等到后半句,“王爷?”

    眼前人停了片刻的呼吸,紧绷的指尖划破卷宗批注的那一页,眸子死死陷在那几排小字上。

    心脏骤停片刻后,他吃力地抬臂,把撑不住的身子陷在灯影下。

    那排批注小字上写:尸体枕下查一滩血迹,湿时呈黑紫色,气味酸臭。干时呈红紫色,淡酸味极轻。槛缝掉有一枚麟片,如掌大,尚不能辨别。因府中未养别物,此血与人血不同,故特此标记,以供翻阅查证。

    他速速翻开李呈义那本卷宗,案情陈述后的那排小字只有简单一句“左墙暗窗纸发现呈黑紫色指纹印记,尚不能辨别是否与案情有关。”

    如掌大的麟片,一模一样的血迹气味和色泽

    他像是突然醒了过来,一把推开元小邪,把压在胳膊肘下方的那枚带血麟片和还能闻到一丝血腥残留的碎衣角紧紧攥在手中。

    素白手颤着把掌心摊开,那枚巨大的麟片在灯下泛起七彩光色,照在李鹿已经分不清是现世还是梦幻的心底。

    碎衣角是谁的他很清楚。

    那晚她是撑着伞,被一件蓝色氅衣裹紧实后才从橘园出来的。

    一向从容淡定的她第一次靠朱颜扶着左臂,像是连一步都迈不开的样子,任由身边人拽着艰难的往前挪。

    手虚弱无力地垂在身侧,像一堆软棉花,搅的李鹿只敢偷偷跟着。

    那一抹落寞伤情的单薄背影,如一缕没了神的残魂,孤孤单单,镜花水月。

    李鹿看的出了神,就那么痴痴地,带着满心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担忧,鬼使神差的跟了她一路。

    “咳,”她咳的很厉害,行至落梨桥石墩前,抱臂蹲下,喉咙中全是不敢重力动一下的疼,“朱颜你看,立冬了,冬天来了”

    “小姐,再坚持会,马上就到家了,”朱颜一直警惕地看着四周。

    “我走不动了,走不动了,”她突然就委屈地哭了。

    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把脸埋入掌中,“我见到姐姐了,朱颜好累,太累了”

    朱颜手持的伞歪了一下,他竟一丝诧异的在投到地上的影子里看到了残缺,时有时无一闪而过的重影。

    影子好像会散开?还有点残缺?

    李鹿没多想,全当自己是看花眼了。

    眼眶不知藏了什么,望着这一幕,似乎穿云越雾回到了阔别几年西北战场上,数以万计的残臂稚童奔跑在马蹄下喊着救命,寻父母

    那些所有,全都汇在眼前的白衣翩跹上,为何,为何看到她,总能想到战场呢?

    他喃喃道,“宋提灯。”

    一直听李鹿“宋老板”的喊久了,突然喊了个“宋提灯”,还把元小邪一时怔住了。

    目光拉回,李鹿眸子一动,一脚挪开沉木椅,把碎角和鳞片捏紧在手中,夺步越过廊台朝门口一阵风的跑出。

    元小邪扯着嗓子喊,“王爷,这么晚干什么去!”

    李鹿甩下三个字:“买灯笼。”

    风从耳边划过,他此生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迫切的想见到一个人。

    想问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鬼压床是什么,鳞片和血迹又是什么。

    还有,你是谁。

    你从何而来,独身入京不顾前路,如此偏执的到底所求为何。

    这些种种,他全都要知道。他生平最怕摸着迷雾前行,宋提灯正是他当下最想攻破的那道雾障。

    他想知道这层层雾障下,到底藏了什么!

    心底所有的汹涌,在来到星河灯铺子的柜台前又被朱颜无情的打碎了,“灯笼这么多,王爷随便挑就是。天色已晚,我们小姐已经歇下了。”

    “那就让她起来,”李鹿很是焦躁不安。

    朱颜实在看不懂这位王爷大晚上不睡觉跑来铺子买灯笼是几个意思:“起来的理由呢?”

    李鹿:“买灯笼。”

    朱颜无语:“随便挑,白送,要多少送多少。”

    李鹿充耳不闻,“我要买你家主子手里提着的那盏。”

    “那盏不卖!”朱颜无情拒绝。

    他没耐心死耗下去,“那可由不得你。”

    几步走到柜台掀起横档,不顾阻拦的绕到后院。

    趁着朱颜在后面追的间隙,李鹿大步跨过石台拱门,跳到晚云收院子的藤架上。

    “你快下来,王爷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啊,大晚上的私闯女子闺房,这要是传出去,你还怎么掌管镇抚司,”朱颜跳着试图把这只皮猴子拽下来,谁知连一片衣角都够不到。

    她焦急地看着亮灯的屋子,生怕李鹿扰到小主子休息。

    今日早起宋提灯总算是清醒了,也能下地走路,还吃了半碗水滑面,重点是没怎么吐。

    就是气色还是不好,晌午还在院子走了一会,抱着那几只猫玩了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精心呵护着把碎了一地的主子拼回了魂,她绝不会再让这猴子吓到她半分。

    朱颜毅然决然地张开双臂,把打算跳下来的人死死挡住:“王爷再这样闹,我们就报官了。求您了,快些回府去吧!”

    “我不。”

    竟是还带着一丝少年气音的固执!

    本要落地的李鹿偏偏一脚跃起,踩着藤架顺墙一溜就到了房正脊处,他抓着悬鱼,翻身一跃上到房顶,立在脊兽旁。

    黑缎锦衣袍落在房脊瓦缝里,高高在上,似云遮雾的隐在夜色下。

    朱颜心口涌起一阵暗骂,得,这下离她更高了,绝了望。

    敢怒不敢言的暗骂全都聚成一声绝望的长唤:“王爷啊——”

    李鹿靠在脊兽上坐下,身后是万家灯火的大禹城。

    方同巷院旁有几户人家在放爆竹吊烟花。挂在抽嫩芽的梅树上,烟火如流星瀑布落入泉池,荡漾一地波澜。

    灯火把本没有月色的夜晚半空照的发亮,李鹿掠过被风吹到嘴边的鬓发,一条腿吊在脊梁下,一条弯曲抱于胸前。

    灯火璀璨,明灯盘旋,过了立冬,文人墨客总是爱书写几句,借雪思人。

    他垂目,看向把灯火掩在门外的那扇窗。屋内灯光不亮,若白长明,雾锁烟迷,扰的他思绪繁杂。

    没什么是比自己在思绪乱飞的时候,刚巧撞见让你思绪乱飞的人更尴尬的一幕了。

    两道眼神交错,开窗透风的女子一怔,房顶思绪的男子也一怔,彼此都有点错愕。

    李鹿单手撑在斗拱上跳下来,刚巧落在那扇推开的窗户前。

    他转身,与窗前女子隔窗对望。

    宋提灯浑身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他凑近闻到竟觉得意外安神许多。

    方才跑来时耳边的疾风和杂乱都被这股药香压了下去,翻不起一片浪花来。

    她瘦了好多。

    清瘦病态,没有一点气色,眼如一汪寒水,无半点昔日风采,灯光披身也遮不住重病困身的单薄。

    曾经锋芒加身的清冷一扫而空,只剩下浮虚一影的羸弱。

    李鹿嘴唇微微一动,想开口问点什么,可喉咙湿润的又不知从何说起。

    问为什么呢?

    问那晚看你那般难受,只是以为染了风寒,今晚再见,许不单单是风寒吧?

    “你?”

    蠕动半天,竟只能发出这没头没脑的一个字。

    他身上有股青木松味道的檀香,灌了通身药味的宋提灯竟也觉得这股混着药香飘来的檀香味那般清爽,好像要把她这把枯木从冰雪寒天浇灌回花开满城的春日。

    本是要开窗刺这个擅自闯入者的尖刀花默默收回衣袖,她轻咳几声,权当纵容自己一回,享受下这片刻春暖青松又何妨。

    她今晚穿了一件雪毛领织锦青绿坎肩,抬手把搭在肩上的氅衣往里拉了一下,“镇抚大人这样闯女子住处,被你未来王妃知道,怕是要找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她尽力克制掩饰自己病体羸弱的沙哑声,但还是被李鹿一眼识破了。

    “宋老板,我的王妃,不会做这种无聊事,”他没有揭穿她的伪装,往前再寸一步,抵在她刚巧抬目的眸子间,微微一笑。

    眼前人墨发高挽,闪亮的眸子直直看向她,宋提灯一怔,摁在衣袖下的指节一紧:“女人最爱争风吃醋,镇抚大人孤陋寡闻了吧。”

    李鹿显然对这个王妃话题丝毫提不起兴致,“那就不要她也罢。”

    她的下巴埋入雪毛领下,绒毛轻轻扫在清透的脸上。隔窗这么一细看,确实比前些日子清瘦了很多,小小的,团成一只雪团子就能抱走。

    或许是因为出于礼貌,李鹿还是没忍住想嘱咐几句,“立冬了,再过些日子寒霜盖天,宋老板可要,好好保重身子。”

    “多谢。”

    李鹿又一怔。

    她竟没有驳他几句,还回了他一个湿热的“多谢”。

    委实有些惊了下,从前她对他刀剑唇舌,与她一搭话先杀三百个回合为敬,今晚竟是这般绵软。

    或许是人在病中,难免徒增几分柔软吧。

    也或许是病中猫自拔了指甲,也懒得挠不动人了吧。

    “屋里坐,”宋提灯用脚把门踢开。

    李鹿收回目光,掀起挡风帘进去,万家灯火和寒气挡在门外,迎面撞来的是烧旺的地龙热潮。

    屋内的布置,好像与她平日里的出手大方完全不一样。

    李鹿没去过姑娘闺房,他只去过母妃贞嫔的华阳宫。

    殿内连着纱幔珠帘玉翠,织皮上撒着驱潮的龙烟香珠,到处透着脂粉香。摆台有各季花圃点缀,妆台前更是玛瑙珍珠鬓贴,样式齐全。

    华阳宫是不能和女子闺房相比,但至少得有些珠翠纱幔什么的吧,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那些李鹿进出时只觉得挂的满身都是珠帘的碍人东西,这里一个都看不见。墙壁也没有多余的壁花,斗橱立柜三两件,衣挑上挂了几件斗篷。

    妆台塞在床背后方,那里照不到光,是全屋最暗的地方。

    这人还真是奇怪,对镜擦脂抹粉贴花黄的妆台竟被她这样嫌弃。

    李鹿觉得这屋子实在熟悉,想了老半天,总算是想起自己很少回的定西王府了。

    没错,他的章德院,跟这里的简单很像。

    “宋老板这屋子倒是简单,和营帐一样,”李鹿踱步绕了一圈,停到床格处,知那里是女子内床,很有分寸的把脚收了回去。

    宋提灯单手掖紧氅衣,倒了一盏清茶,推至挨着李鹿很近的条案桌前,“纱幔珠帘太碍眼,钻来钻去,你不觉得挂的满身都是很麻烦吗?”

    “啧。”

    这点怕麻烦的性子,倒是和他很像。

    李鹿心里笑了一声,端起茶盏握在指间,清几下嗓子,“没觉得啊,女子闺房不都是如此。”

    “我这里不是闺房,”宋提灯纠正道,“是租来的。”

    茶有点凉,但他眼下确实需要喝凉茶来压住被地龙烧火旺的汹涌:“宋老板,你在屋里泡药浴吗,这么重的药味。”

    宋提灯充耳不闻他故作的搭讪,“镇抚大人深夜前来,是有什么事?”

    李鹿神色一动,竟是忘了要紧事。

    不过他没打算这会说,许是灯光暗情意浓,许是眼前人羸弱隐隐,让他有些不舍,“这里有虫草香,混入淡淡血腥,还有青松身上的味道。宋老板,你在屋里养了头狼?”

    狗鼻子倒是挺灵。

    宋提灯平静开口:“是,养了头镇抚大人的外甥,镇抚大人?给亲外甥拨点款,明日给它加个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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