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赏灯
绯色锦衣下穿着护甲,隔着锦衣布料也硬硬的,磕的宋提灯脸生疼。
戴着银铸护腕的手紧紧地把她护在怀中,落下时左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掠进一处隐蔽暗角。
宋提灯不用看都知道方才那个火热胸膛是谁的,此刻他与她贴在一处,嗅到的是下方烧醋鱼也难以掩盖的血腥味。
瓦台年久失修,碎瓦片子和瓦垢堆在瓦角,脚下稍稍一动都能跌倒。
宋提灯有点站立不稳,几次想推开李鹿又被他偏执地揽入怀中紧紧贴着。
锦衣肩上的线头开了一条缝,翘头肩塌在锁骨处,细长的脖子微微一偏,又把宋提灯拉了一个满怀。
他是男子,身形又比寻常文人书生高大许多,常年骑马练就的结实胸脯,加上套了护甲,更是宋提灯那两只小手无法撼动的铜墙铁壁。
贴的如此之近,气息缠绕在隙间,宋提灯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碰到他泛光的薄唇。
“镇抚大人,都落地了,就别抱着了吧,”宋提灯把惊魂未定的心收回肚子。
她像只偷食时被人逮住的野猫趴在他怀中挣扎,又是抓人又是咬人的扑腾半天未果,最终只能收起尖尖的猫甲,摆出一副任君随意品尝的架势。
只是眼珠子依旧不服输,滴溜滴溜的转动,试图寻到能逃出臂弯的机会。
方才翻墙上瓦又爬窗的闹腾半天,李鹿的锦衣上沾了不少污垢,他抖几下靴地的泥垢,抬手轻弹下落在肩头的瓦垢叶。
束起的长发梢扫在宋提灯脸上有些痒,她微微错开头,这无意的一错,刚好是一个脸蛋紧贴胸膛的暧昧动作。
李鹿呼吸骤然一紧,抱着人的左手指节一松:“方才在上面是怎么骂我的,说来听听。”
“我”怀里的人一副心虚样,“我没骂。”
他垂下眼,声音很淡,“狡辩。”
“……”
心里骂的也能听见?
李鹿眸中藏了一人影:“哪里骂都能听见,所以,最好不要骂。”
她抬目与他对视,一对闪着光的亮晶晶眼瞳中映着一个自己,还有身后楼角刚探出一点头的半月。
宋提灯脸色一动,此情此景,竟有些让她忘却此夜几何,此人为谁。
半月下正对一条很热闹的永定长街,已过戌时的街上人影如织,没有宵禁的上京通红灯明。
自古悲秋伤寂寥的感伤从来也不会在京中,更多的都是在沦落天涯的边陲之地。
再是乱世,盛京依旧如此。
隔半月看怀中人,少了清冷,多了一层似月皎洁的神秘。
李鹿很不喜欢这份皎洁,秘密太多容易迷路,他的好奇还一个未解,怎能又添别的进来呢。
宋提灯的兔子耳又变粉了些,好看的耳弯轮廓柔美,没有耳洞的耳垂在李鹿看来更添一笔入冬时节中少有的春意阑珊。
他微微俯下身,墨色长发分散两侧,顺肩滑下盖住了怀中人的脸。
他垂目,看着宋提灯的鼻尖,微微扬眉:“宋公子,方才是互帮互助,这次我英雄救美,怎么都得算你欠我一个人情了吧。”
他也不知怎得,鬼使神差的抬手轻轻拨开盖在她脸上的墨发。
那张脸镀一层月色隐隐,穿透一片浮光墨发,亮在他眼前的那刻,他只觉呼吸一紧,心头翻起片刻汹涌。
就是这恍神的片刻汹涌让宋提灯成功逃脱。
她看准踩稳,一脚迈过瓦垢,刚要沉稳落地的腰被戴着银色护腕的手又勾回臂弯下:“想跑?”
李鹿嘴角勾起一个“逗逗她”的笑:“我带你下去。”
宋提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她像抱小孩似的扛上肩,“喂,李鹿,你不要觉得我拿你没办法啊!”
她扑腾的捶着李鹿的后背,可惜所有的挣扎都被他稳稳锁在臂下。
他抬脚,扛着人一脚踩上房顶,翻瓦踩檐的掠过一阵风,顺那轮半月最近的屋顶坠下,跌在青瓦墙上平稳着地。
“王爷,”是候在墙下半天的元小邪声音,“扛的这是哪路小毛贼,真大胆,落在我们镇抚司手里!”
宋提灯还在挣扎,李鹿把跑开的人揽过来,将脸紧实地贴回胸口,不让元小邪瞧见她,“你在这作甚。”
今夜是上京迎冬节,永定街有千人赏灯会,镇抚司负责巡逻。
元小邪带着甲字队三十人在永定街附近溜达时撞见李鹿摸墙上房的动静,他以为定是逮着什么人了,守株待兔的一直蹲在附近。
方才李鹿瓦台暗角逮人的一幕尽收元小邪眼底:“怎么看着怪怪的呢,以前王爷逮人不是甩鱼头针就是上刀砍的,怎么今晚这样怪呢?又是贴,又是笑的?”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了,两个男人怎么还越贴越近了,对方又不是女子,也不存在色诱啊?”
越往下,他越看不懂了。
元小邪蹲在暗角一直偷窥,“不对劲,很不对劲,看着哪里怪怪的,具体哪里怪还真说不上来”
直到李鹿扛住小毛贼飞下来的那刻,元小邪才看懂了,“哦!我明白了,王爷这是先用美男计诱惑,趁其不备时再用美男计锁死他。高明啊,不过这招,也就我们王爷这样的俊男能用了。”
元小邪充耳不闻,一心只在要拿人入狱立功的心思上,“王爷交给我,不抽筋怎么着也都得给他扒层皮!”
他的王爷向来很大度,像这种追杀人犯或者查大案子途中随手掉出来的小毛贼,一般都记在他的功劳本子上。
王爷英明神武,从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他计较。
他信誓旦旦的要擒拿眼前人,怎知精准锁喉的手竟被他的王爷一臂弹飞了:“王爷!”
李鹿甩下一句“不准跟过来”,护着小毛贼径直朝永定街走去。
“……王爷?”
元小邪的天塌了,他的王爷,居然要和他抢小毛贼!
旁边赶来的甲字队小旗们听完元小邪如歌如泣的冤枉后,脑洞奇发,竟还生出些不同的见解来,“元总旗你看错了吧,那或许不是小毛贼,是抚帅相好的呢。人家小两口趁着上京迎冬节相约屋顶赏灯,时而抱抱,时而逗逗的,这不是很正常嘛。”
“胡说!”元小邪一把抹干心酸泪,“那是个男的,怎么可能是我们王爷相好的。”
镇抚司的甲字队小旗是京中世家盘根错节的亲戚旁支,比守本的元小邪见识多:“龙阳之好啊,元总旗,这你都不知道?”
“什么?”
元小邪茫然看向小旗,登时一个猛喝:“怎么可能,你说王爷好龙阳,你们不准这么编排我的王爷!”
小旗们似乎很懂这行道,“抚帅他自然和别人不同,许是一时好奇,过了兴致后也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倘若真有啥,抚帅肯定也得娶了王妃进府,再把这个相好的单独藏在私院。总归是,上不了台面的,咱们都悄悄的,别说出去。”
元小邪听的心里直发怵:“王爷不会的,他不会的。”
“这有什么稀奇的,上京权贵们玩的可是花着呢。你方才说他们勾肩搭背的,那不就是这个嘛。元总旗,不必悲伤,也不必茫然,我们敬重抚帅,他的一切都要守护!”
“是!都要守护!”
元小邪嘴上坚决否认,心里七上八下,渐渐被带的越来越偏:“难道真的是这个如果不是,方才那样旖旎缠绵难道真是?”
永定长街华灯初上,处处流光溢彩,如诗如画。
当空半月似银河灯笼,照着人间的花红月圆几逢春。
这条街是入皇城的官道,平日里人不多,四周有三大营的驻兵把守。宋提灯每次路过都是脚步匆匆,不想多停留。
今晚的永定街多了些许情殇,许是这盏盏灯笼的缘故吧。
从青瓦巷子出来后被甩在身后的李鹿一浅一慢,一望一停的绕在宋提灯跟前打转。
她赏灯,他挠头。
她观河灯,他岸边来回踢一颗无辜的小石子玩。
她往前跑,他迈开步子追逐。
总之是阴魂不散,怎么甩都甩不掉。
她穿在如织街上缓缓往前挪着步子,眸子映着万千流彩,姑娘们着罗绮,耀珠钗,擦香粉,提灯驻足,仰望最高的千观树灯。
宋提灯也跟着抬目,霎时眼前一亮,灯花散动。
只见一树高有九十尺的千观树灯竖于画舫亭之上,千观树顶亮着一盏巨型苍州鱼灯,鱼尾架子灵活摆动,带出星星点点的尾影。
小火者立于鱼灯后方,头戴一顶鳌山灯,吆喝道:“溱贵妃置千观树一座,愿花好月圆,长笛声声入禹台!”
“原来是溱贵妃娘娘置的千观树,到底是气派啊!”
“听闻早年上京是没有迎冬节的,皇上他疼爱贵妃,特把今日贵妃娘娘的生辰日设为迎冬节,‘冬’又为娘娘闺中单字,可见咱们皇上长情”
溱贵妃?
宋提灯偶间听赵泉晖提过,她是太子李峥生母,冠宠后宫数年,是谁都无法撼动的地位。
各类七彩花灯挂满树杈,有鬼子母灯、屏风灯、霜花灯各散不同之光。
酒楼茶肆的铺门前也挂满各类花灯,琳琅满目,看的宋提灯渐渐迷了眼睛。
远处露着塔尖的护国寺香烟缭绕,护城河岸前靠了几十条花船,各个装点的花影缤纷,富贵风流。
船坊优伶们手拨琵琶,配着身后飞起的千万盏灯吟唱:“迎冬纳福,喜待年关,千盼上元”
千万盏灯次第燃起,映染天地如火花般通彻明亮。
“轰——”
宋提灯蓦然回首,在眼前通天骤然一亮的灯花下,看到一个提了一盏花猫灯笼,落影绯色,红锦玉立的男子,缓缓朝她走来。
他身后是明灯万千的银河,眼前走来的人似一抹独照进她一人心房的璀璨,亮的她实在舍不得挪开眼。
李鹿一脸含笑的看着她:“天青色的花猫灯,我寻了半条街,才寻来这一款。”
他立在她恍惚的眼中,伸手,把灯插进她攥紧的拳心。
宋提灯总觉得这个时候得说点什么,可嘴巴似是被糊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想看着他。
看着他银河荡漾,看着他灯火相映。
李鹿背着的左手递过来一对绒毛粉红色的兔子耳朵,宋提灯一愣,这不是小孩玩的吗?
“兔子猫,”他俯身贴过去,在离宋提灯很近的地方,抬起手把兔子耳朵插在花猫灯笼上。
她眸子一亮。
李鹿心满意足的挺起身,双臂抱胸,笑了起来,“兔子猫,这就对了。”
一时恍神的宋提灯第一次发现李鹿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中全是一片赤诚。
她违心的嘟囔了一句,“怪丑的。”
她收回恍惚,或许是一时亮灯迷了眼,或许是一路行来,数百年辗转反侧,她也想有这样璀璨,偷懒的时候吧。
李鹿手抚下巴,他指指戴了兔子耳朵的花猫灯笼,再指指宋提灯,玩世不恭的再一笑:“丑吗?你,水蓝色的猫。耳垂,兔子组合在一起,不就是一只兔子猫。”
这都哪跟哪啊?
宋提灯捏捏发红的耳垂,把灯笼收在身后,与李鹿并肩穿在如织人影中。
走了没几步,她发现摩肩人群被李鹿无意识的挡了过去,为她留了一个谁人都碰不着的温柔臂弯。
宋提灯一时出神,抬眸扫了一眼把她罩在影下保护了一路的李鹿。
李鹿垂目,盯回她:“别看我,看路。”
“嘁。”
街边有猜灯谜的,挂在橹架上的灯笼全是用各色花纸做的百花灯笼,有个小孩猜输了,抱着老板腿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老板实在没了法子,“给给给,白送你一盏,快走。”
小孩白得了一盏莲花灯,蹦跶着穿过人影,跑去寻他的小伙伴炫耀。
李鹿负手走在宋提灯左肩旁,看着跑远的小孩,他默然一笑,似是想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