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思慕
宋提灯险些没一口气噎死过去。
她清冷的脸上登时上了色,绯红绯红的,像朵擦了胭脂的海棠花:“别乱说,没有的事。”
赵泉晖一瞧这脸上的色就知道所言或许真的不假,“我去买胭脂时那个老胡掌柜说的,说抚帅他,咳,算了算了,细节我就不过问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俩儿真成了,宋老板记得多多美言我几句——”
宋提灯两耳直漏气,“赵泉晖,你给我,三点一公一个衣,麻溜的,滚。”
院内“擦”冒出一溜叫赵泉晖的烟,直奔出门,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朱颜没好气道,“跑的倒是挺快,这些谣言真是无风不起浪啊,那位定西王在水粉店分明什么都没说啊,而且小姐还把他气的够呛,怎么传着传着,还传出风花雪月来了。”
宋提灯半点没气,方才都是装的,她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能经不起这些小浪花。她对灯落拓而坐,提笔在纸张上写着什么,“你明日出去联系上阿大,让他查这几个地方。”
“上西楼酒千殇,还有橘园,”朱颜问,“这些是?”
“和周空海有关的我都要知道,排渠里的脂粉香是他一手经办的,我想借什么人的怨相,去盘问他一二,”宋提灯咬着笔帽,若有所思道,“这种一直往上升的狗,背后肯定杀过不少人。心有不甘赴死的肯定有,必要的时候,可以拿怨相一用。”
朱颜一脸担忧的看着灯下人,“行,只是快入冬了,小主子的身子真的无碍?”
“无碍。”
“对了,小姐”朱颜好奇的看着小主子,“三点一公一个衣是?”
宋提灯突然一顿神,眉眼弯弯一笑,好像想起了尘封数百年的旧事来,“是……滚,这个字啊。”
疲惫的靠在软垫上歇息片刻,她等不得了,她想快点知道茯茶的转世在哪。
上京前她想着会很快的,可还是想多了,茯茶弥留之际与她说过:“京城我去过,那里不是人待的地方。你需谨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在京城解怨相。那里不是别处,很多事一旦发生就不是你能控住的局面了。”
现在,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眼前迷雾一片,好在万寿寺已开山,等忙过这阵,她也终于要得见古刹真容了。
她手里摩挲着转运珠子,阿大寻觅数日,又把它送了回来,“查不到,懂行的说这是老朝旧物,追根起来算是遂德年间的了。京中古玩店很多,认识它的实在太少了。是小的无能,主子”
查不到,确实,两百年前的珠子了,怎么能查到呢。
不过无所谓了,她有了别的要走的路子。
打开妆台屉子,将珠子收进锦袋。
收绳时,宋提灯迟钝了一下,眸子罩在灯影下,妆台前的琉璃瓶内插了一株刚抽芽的水云栽。
嫩叶琼林,在这快要入冬的时节,添来一抹撩人春色。
她把素白手指探进锦袋,摩挲半晌后,取出一只骨戒。
这是一只满血骆驼扳骨戒,是用骆驼骨磨的,因是数百年前的老料旧物,原本光滑的表面多了些细细密密的裂缝,肉眼看不见的那种。
权贵们都爱盘古玩,这骨戒只有盘多了的人才能摸出那些碎纹。
宋提灯摊开掌心,骆驼血呈渐变样布满在骨戒表面,对灯细看,竟能把她的思绪拉回到数百年前的那个血色染红的夜。
“哇,真精巧,”朱颜看呆了,“还透光呢,这是从哪得来的?”
宋提灯收紧目光,反手把它握回掌心,顺指缝塞回锦袋。
从哪得来的?
她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尽力压住心底的汹涌:“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阿嚏——”
“阿嚏——”
李鹿捏着白棋子的食指上戒痕印记比往常时候更加明显,两个喷嚏打乱原本就该他输的棋盘。
他揉揉鼻子,烦躁道,“最近真是邪门的很,难道又是谁在骂我了”
坐在他对面,从进定西王府门开始就心不在焉,神思游离的男子是四皇子李闵。
穿一身墨色宽袖云锦绣袍,出尘不俗的脸上,长有一双似雪焰赤红的丹凤眼。
眼皮抹有今年京城时兴的男款墨黛眼脂,淡淡的,不留意丝毫看不到的那种。
李鹿早就察觉到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敢怒不敢言的与他在棋盘上来回较劲,那双眼睛剑眉多疑,心思压根就没在棋局上停留过。
“你你你,你到底要说什么,”李鹿忍不了这局面,他抬手指向他,试图打破僵局,“好四哥,快说,别把我的四哥憋坏了。”
“嗯”李闵长相秀气,说起话来也透着一股子浅浅的清澈,“六弟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在李鹿看来,他四哥身上透着的“清澈”,正是他看透的“清澈的有点傻”的意思,“没有啊,我能瞒你什么事。”
李闵长吸一口气:“听说你有思慕的女孩子了?”
李鹿脑门飘过一串黑线,敢情憋了这半天,是要问这个:“没,有。”
李闵充耳不闻:“你还给她买胭脂了?”
“这都哪跟哪啊?不对,你听谁说的!”
李闵又吸一口气,“重点是你还买不起,让人家姑娘自掏腰包了?”
哥,这话真戳心窝子,“我那是,我”
炸毛李闵直接跳了起来,“我的天,你还是不是我李闵的弟弟了,啊?这事满城都知道了,再传下去怕是整个大禹都知道堂堂六皇子,西北将军定西王,锦衣卫镇抚司大人他,没银钱给姑娘买胭脂!”
等等,李鹿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狡辩一下:“你不知道那胭脂多少钱,要三百五十两啊!我一年多的俸禄啊,我”
“没有人管这个的,他们只知道,你,李鹿,买不起胭脂。”
太扎心了,“哥,咱不能把这个坎迈过去了吗!”
李闵简直无法克制自己,他堂堂四皇子的弟弟居然买不起胭脂,不过一听价格,他心里也迟疑了一下,“操,这么贵,换我也买不起。”
他稍稍收回点情绪,不过,李鹿期待的坎还是没有迈不过去,他的四哥又把话题重新启动了:“真的有思慕的女孩子了?”
思慕?
鬼才有。
李鹿嘴里嘟囔着,满脑子都是那只水蓝色的猫。
披着雨披,坐在他的王府门前,逮着他就抱他的大腿,喋喋的吵着要吃落梨河特供的鱼,要把他吃穷吃垮吃到沿街乞讨。
一只猫还要买胭脂,各种嘲笑他穷,他酸,他付不起那三百五十两的银钱。
他一想就来气,竟然还带有一点委屈,“那那哪里是什么女孩子,分明就是一只猫,一只就会嘲笑我穷的猫。”
“什么?猫!”
刚安抚好情绪的李闵当场又炸了,“我的六弟啊,你再自暴自弃,也不能跨物种啊,什么都行的,龙阳之好哥都能接受,就是这猫不行,绝对不行!”
他们俩的谈话好像朝着很奇怪的方向在发展,呈现越来越离谱的趋势。
李鹿试图阻止,但是好像没用,李闵的情绪点起来,一时半会还真降不下去,“猫和你都……跨物种了,你们将来怎么……结合?画面太尴尬我都不敢想!总之不行,绝对不行,就算父皇答应母后同意,我这关你是绝对迈不过去的!”
他这个四哥形如雪中雾松,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是昌宁帝六个儿子中最具书气负华的一位皇子。
昌宁六年,皇帝赐了他一块在姑苏的封地,闲云野鹤,垂钓柳岸的混了几年日子,惹的姑苏城的世家姑娘们迟迟不嫁:“除了李闵,我谁都不嫁!”
李闵在姑苏城一寸柔肠情几许的风月事传的满京城人都知道,“听说四皇子前脚掉了把扇子,才回个头,就没了,就被捡走了。”
“这算什么,据说凡是他乘马车路过的大小街巷,回府后马车顶都要搜刮三麻袋的传情香囊他生的本就俊美,阳刚儿郎中略带阴柔俊美之相,倒是和滢妃娘娘很像。”
当时姑苏城还有痴迷者到了为李闵殉情的地步,昌宁帝连发十道圣旨下姑苏,把祸害儿子召回京来,安置了一处闵亲王府,挂了一个大理寺的闲职,这才在京中安稳下来。
他在姑苏城时常以“含云公子”自居,到了京城又挂着亲王身份,闲等人家的姑娘自然不敢光明正大的肖想,也就少了些俗尘怨曲。
今年二十有五的李闵在李鹿看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清澈的傻劲,爱计较,还爱管闲事,尤其是他的。
李鹿性子与他完全不符,京城人都知皇帝生有六子,唯独李闵与李鹿最为交好:“或许是因为四皇子从小寄养在皇后跟前长大,也没有母妃,六皇子对他,能生出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来。”
“四哥,你停一停,冷静冷静好吗?”
李闵依旧充耳不闻,“李鹿,我绝对不同意你和一只猫在一起!”
“”
门外府兵来报:“王爷,涂千户派人传话,说工部尚书邱大人咬舌要自尽,被一刀剁了根指头才消停下来。”
邱涿郡要自尽?
李鹿把脏话憋回肚子,他摇醒李闵,抬手指向门口,“李闵!四皇子,三点一公一个衣,出去!”
李闵知道这是让他滚来着,他的六弟独爱把“滚”字拆开说,问他哪学来的,这个时候的他总是会像想起什么故人来似的不经意一笑:“一个死人那里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