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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橘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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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宁十二年霜降,京城万寿寺开山。

    皇帝抵不过前后夹击的暴乱,加之城外难民又不止这一波,他们源源不断的涌上京来发现京中竟然在乱杀他们?

    本就有乱世再起的兆头,皇帝自然要拗过司礼监,维稳一阵子民意。

    桥东客见好茶馆请来一台唱粤戏的班子,涂脂抹粉,戏服掠影的在台上唱着人间的百转千回皆是梦。

    台下听戏的愣是一句没听进去,只忙着议论别的了:“工部连锅端了呗,诏狱拿了工部尚书和侍郎,外加整个虞衡司。害,这事也是没法子,万岁爷总要找个出气筒吧,锦衣卫是自己一手创建的,再说人家锦衣卫那晚动用全部力量镇压维稳,怪都怪不到地方。也就只能从工部撕开一条口子咯。”

    收茶盏的刘老三见这群人又议了起来,火速开道闪了过去,“虞衡司那群狗娘养的,这些年可是贪了不少,城门修缮这等小事以前可是都水司的差事,是虞衡司上面有人,这才把这肥差要了去,现在想来也是该,报应呐。”

    茶客们探着脑袋越挤越近,“哎哎哎,我听说万寿寺这次能开山,还是和外头那些难民有关。也是奇了怪了,东城那些做杂役的,咋地就真信那些鬼神之说了。”

    爱写话本的胡麻子嘴里咬着笔,不认为鬼神之说是无稽之谈,“怎么不能信,你们是不知,那玩意邪着呢。古话有云,恶生的果,都是有根源的。倘若我家摊上这些事,我自然也能想到是封了寺的缘故啊。”

    戏台上婉婉凄凄,唱着桥州《三台春》:“见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内苑春,不禁过青门”

    台下人不闻戏中意,只顾着京城笑谈:“这次听说司礼监大换血,很多爬上去的阉人,都贬去了钟鼓司那种一辈子都没啥出息的地方。”

    “不过,好像听说尚衣监的周空海,就是魏掌印那个干儿子爬上去了嗯,好像去了内官监”

    胡麻子叹道:“定西王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但咱们这位万岁爷还是忌惮他,拿他在阜成门放粥一事大放厥词,最后没罚也没赏。”

    坐在下方“酒似吟”雅间的宋提灯听完《三台春》后她戴好幕篱,撑着一把伞,提着三条乌头鱼回了井巷。

    “晚云收”院子后门正对一条只能通一人的暗巷,因常年照不到光,巷子布满青苔,光溜溜的脚踏石踩上去没走五六步,就得扶着爬满叶山虎的青瓦墙过去。

    夹壁里本来有几只猫常年小憩,有时叼来一地的碎骨啃嚼。

    本该安逸自得的小憩时光近来也不知被谁打乱了,这条无人问津的暗巷每日都有很多人穿行,夜晚最佳。

    猫们很不解,翻上青瓦,倚在墙头马角上驻足观望。

    它们近日盯上院子里常坐在沉木椅上,穿一件玉色双襟大开袖衣裳的女子。

    就是这个女子!她开了一家灯笼铺子,又不好好在正门做生意,引的那些客人溜暗穿巷的走后门,这才扰了它们的小憩时光!

    宋提灯抱着一个捣药罐子,放入晒成扁平状的蜈蚣干、蚯蚓干等可怕的叫不上名字的虫物,“哐哐哐”的捣成粉末。再混入蜂蜜搅合,揉成一个个大小不均的药丸后放入方格内。

    “呶!”

    她头都没抬,精准无误地朝它们丢了一堆烧鱼碎肉过来:“知道最近扰了你们,吃吧,权当赔礼了。”

    猫们转愤怒为喜悦,叼着鱼儿溜进夹壁中享受。

    那女子立在院中,玉色衣裙随风飞舞,乍一看,也像一只软白猫。

    万寿寺开山后她也没闲着,霜降一过,下一个节气就是立冬了。

    秋衣蜕冬绒,鬓花贴霜花,她有点怕,得提早做些准备才是。

    难得天晴放光,朱颜把被褥全挂在栏架上晾晒:“小姐,最近咱们生意好到爆啊,虽然一盏灯只卖十文钱,但是我精打细算,本要用五根竹篾缩减为三根,省了不少成本。我看账本子,昨日卖了五十三盏呢。短工得再加几个,赶明我去再雇几个过来。”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宋提灯把方格盒揽入怀中,抬脚往屋内走,“难得最近心情不错,今晚再烧几条鱼,把赵司长也叫来聚聚。”

    朱颜忙不迭跟上去:“是要打听什么了吗,小姐,咱们是不是又要有什么行动了。”

    “不啊。”

    宋提灯合上门,把自己的声音锁在廊门外,“就是请赵司长单纯的,吃个鱼而已。”

    以前在贺兰山时她最不爱吃的就是鱼,茯茶一个西域女子,有段时间沉迷做饭无法自拔,天南海北,各种菜系她都要尝试。

    山上的小厨房本就是凑合临时搭建的,她们一般都是在山下皋兰镇买饭上山吃。

    小厨房的灶头用方砖堆砌,一张小案板,一口方锅,充其量就是热个饭,万不敢到倒腾研究自己做饭的地步。

    可是茯茶偏偏就是爱折腾的性子,从镇子上买来三条活鱼偷放在雪湖中:“小提灯,我们去钓鱼吧!”

    一杆子下去,精准无误的连钓三条:“看,真的有鱼!”

    宋提灯自己都惊呆了,她每天从那路过,连鱼影子都没见过一次,居然一杆子能钓出三条,“哇,茯茶好棒,这鱼好肥啊怎么看着像是镇子上的那些鱼商们拿出来卖的?”

    “害,这些都不重要咳咳,我烧鱼给你吃吧,怎么样?”

    宋提灯拉下脸,严词拒绝:“不要!”

    茯茶烧火架锅开始杀鱼,一个西域制毒女,三条鱼杀了三个时辰,累的大汗朵颐,张口就是,“操,这么难杀,早知道不夸海口了。”

    宋提灯看不下去,提起大棒槌“哐哐”锤了七八下,鱼儿终于难逃活下来的命运,悲壮谢幕。

    三条鱼死时悲壮,端上桌后也很悲壮。

    黑不是黑,红不是红的翻肚鱼肉上撒了乌漆嘛黑一把子美其名曰的“点缀配料”,宋提灯用筷子轻轻一扎,滋滋直冒血,“茯茶,看,还有血呢!还是往出冒的血!”

    茯茶捂脸:“那些都不重要,吃,小提灯,必须吃下去。”

    宋提灯也捂脸:“我可以选择不吃吗”

    事实证明肯定不行,必须吃!

    两百年后的宋提灯想起那个被逼着吃下带血配料鱼肉的夜晚,还是会不经的一笑,那个她曾发誓要忘一辈子的味道,再也不吃一口的烧鱼,成了她后来业障加身,无数梦魇里的救赎。

    入京后的她又爱上了吃烧鱼,京城落梨河是大禹顶有名的产鱼之地,每年运送出去的各类鱼有万吨。

    朱颜又烧的一手好菜,她烧的鱼肉质鲜嫩,清蒸红烧油炸,炖汤下酒炒鱼都不在话下。

    有时看着朱颜在后厨忙碌的身影,她不禁长叹一笑:“如果茯茶能活到现在,或许也是个有口福的。”

    论起“吃”,赵泉晖也是颇懂些的,他常年厮混瓦子,除了能记住瓦子楼上的优伶们,更多的乐趣就是吃了。

    城东的“江南岸”烧的东北菜系最拿手,旁边挨着的“客来安”是地道的蜀菜,铜锅涮肉配一碟子麻酱就是人间美味,堪称是最讲究的顶级蜀系吃法了。

    瓦子里的姑娘们爱吃饭后茶点,京城共有两处,一个叫飘香坊,还有一个叫三春酥的茶点铺子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三春酥茶点铺子做的蛋黄肉酥为最佳。

    “对了,上西楼的栗子酥也是京中绝味,宋老板如果喜欢,都去尝尝,”赵泉晖虔诚地夹了一筷子蒸鱼肉,“不过论起烧鱼手艺,还是朱颜姑娘当属第一。要不我开个烧鱼店,请朱颜姑娘来当厨子如何?”

    朱颜忙不迭婉拒,“我还是爱做灯笼,烧鱼我只给我家小姐做。”

    自赵泉晖进院子时宋提灯就看出来了,这个人向来是不拘小节的,且一直是以西城土地爷自居,高高在上的,今日自进屋后就很别扭,言语间多有奉承之意。

    宋提灯一时不解,实在不知她这个租房的,怎么还倒过来让房东来巴结她了:“赵大人今日瞧着,好像有心事。”

    赵泉晖放下筷子,挠了老半天冒热气的手,结结巴巴地看着宋提灯,“那个,我听说”

    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害,也没甚要紧事,就是最近天要冷了,你出门的时候,多穿衣服,提前预防风寒。哈哈,啊,就这,就这了。”

    他不说,宋提灯也懒得去追问。她夹一筷子鱼肉咽下,味道确实不错,“听说赵大人最近好像,很忙。”

    她故意把“很忙”二字加重,从桌布下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推过去:“我知道大人忙,今晚让大人来是提前预付下个月的租金,免得到时候大家都忙,忘了。”

    “叮!”赵泉晖看到菩萨居然提前支付了他的瓦子钱,简直感激涕零,无以言表,“我也不知道上辈子修了什么庙,把你给租进门了。你可真是我的再造父母啊。”

    他捧着银票,不,那不是银票,是瓦子楼里的姑娘们在朝他招手:“确实是忙,这不司礼监大换血嘛,调了几个原先在御马监和尚衣监的小太监进兵马司。我这手底下的那几个还都不乐意,说不愿意和阉人共事,闹心的很!”

    宋提灯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

    赵泉晖最经不住的就是提灯一笑了,她一笑,他膝盖就一软:“宋老板,这么笑着作甚啊。你一笑,我心里就发慌。哎,我虽是拿俸禄的,但也是瞎混,兵马司上头有锦衣卫,很多事我们就是提个线,真正管的全是锦衣卫那帮爷。”

    宋提灯见话怎么都引不到司礼监这来,她换了个对策,“锦衣卫再大能大过司礼监去?”

    “那自然是不能,一个是内臣,一个是外臣,”赵泉晖吃的嘴角抹油,“司礼监也不好过,周空海那厮一升,底下全都得换。”

    许是人人都爱听风月笑谈,这些事,是男是女还是阉人,提起来的人都很带劲,“宋老板你有所不知,这些阉人,没根。”

    宋提灯挖了他一眼,“别耍流氓,我自然知道。”

    赵泉晖压低声音,“不不不,宋老板误会了。他们是没根,但他们有欲。”

    宋提灯的脸“唰——”一下红到了锁骨窝。

    这人害羞的时候还挺可爱,赵泉晖憋着赞美,继续道,“京城落梨桥西侧有个叫上西楼的唱坊,那里有个姑娘叫酒千殇。那姑娘啊,半步含羞柳叶眉,诗酒对谈倚清秋,文采斐然,千杯不醉,生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可惜,命不好,跟了那厮”

    上西楼。

    酒千殇。

    果然,这些事还得从这些拿俸禄的人嘴里打听,这种风月场上的事尽数风流,街坊笑谈中自然也知一二,可涉及具体地点人名这些细节的,怕是少之又少了。

    赵泉晖满脑子都是昌宁十年酷夏,在上西楼一睹酒千殇芳容时的模样:“知道她跟了那厮的人不多,也就三四个吧。”

    宋提灯仰头饮下一盏茶,白皙的脖颈被灯照的通体发白,“赵大人,我不爱听这些。”

    赵泉晖“咳”了一声,他知道这姑娘害羞了,但是越害羞,反而激起他越想说的劲,“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他金屋藏酒啊。刚好这坛酒,就藏在我名下的金屋中。”

    “他租了你的橘园?”宋提灯立刻马上想到当初租房子时赵泉晖提过一嘴的橘园。

    你瞧,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拖泥带水,赵泉晖一笑,“是,就是橘园,那处很是雅致,当初还想着租给你呢。”

    “我不想听了,”宋提灯重重夹起满满一筷子鱼肉塞进赵泉晖碗中,目的达到,她试图中止对话。

    月上檐角,院内平地起了一窝风,那几只猫儿吃撑了,晾着肚皮躺在沉木椅上,时不时回头看下屋内人。

    鱼肉的香味满院皆是,猫也想来个“守株待鱼”。

    赵泉晖临行前思来想去还是把进门前就想问的话砸在宋提灯脸上:“宋老板,我,我那个最近在坊间听了些闲话。”

    “赵大人,听到什么就说什么便是。”

    赵泉晖老老实实地“好嘞”一声,“我听说宋老板和锦衣卫镇抚使大人走得近?我还听说,抚帅他倾心思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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