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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又是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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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时的事?”

    “去岁正月初二。”任子喻应道,面目尽显苦涩。

    “去岁……正月初二……”我喃喃。

    谢英突地握了我的手,我愣愣看向他,瞬如当头棒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咬了牙,片刻后闭了眼:“是。”

    “孙豹,我最看不上的,便是你这故作姿态的模样。”杜贞麟呛声讥讽。

    话音刚落,他便被谢英掐了脖颈。

    “放开他,让他说,你莫再动武。”

    谢英松了手,杜贞麟捂着脖子大口喘气呛咳。

    任子喻扶着他,冷眼看谢英。

    “文人风骨?呵,”杜贞麟缓过来,冷笑,“呵,文人风骨。”

    “文人风骨在当今这世道是要被啃得渣都不剩的!孙豹,亏你比我年长两岁,看不透局势吗?”

    杜贞麟咆哮:“你把许夫子当成了什么人!人间月,天外仙么?!”

    我霎时攥紧了衣襟,右手也攥紧了银牌。

    谢英面露凶相,而我顾不上他。

    “小麟……”

    “表哥你莫拦我,我憋了这许久,不吐不快。”

    孙豹挥开了挡在面前的任子喻。

    “孙豹,你儿时便与表哥相识,可知他是因何才整日蔫蔫恹恹的?他课业第一又如何,乡试县试第一又如何?他早早便明白,我朝贪腐成风,已烂了根。一人力挽狂澜,抗衡各大世家,族亲都不要,你问他做得到么?

    你定不知,他娘亲,我姑母,是三十年前清州府赫赫有名的才子杜渚,惊才绝艳,豆蔻年华便叫那些所谓名流大儒自叹弗如。可她还不是按我朝例,困于内宅?

    我父亲是清州知府,已是朝中最清廉的官员了,可我依然能拿出一百两买你那文章。

    我看过你的籍贯,你与二虎不是弥凉镇土生土长之人,不然你俩儿时不会那般凄苦,弥凉镇你住了六载,还不清楚么?我父治下已是我朝难得的一方净土了。

    不然你问问你身侧人,想必他定知一二。”

    杜贞麟吐露心腹,我愣愣怔怔,目光在他与任子喻脸上逡巡,哑口无言。

    我看了眼脸色不善的谢英,他见我看过来,下压了嘴角点了点头,我更是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去往京师与归来之时,沿途所见,我已明晰,此刻更觉难过。

    我还是不能接受,许傥将那一百两递给我时的沉重。

    最清廉的官依然贪腐,取于民,却鲜用于民。

    他怎能……怎能是他呢?又怎能是为了我……

    我心底忽而重重叹了口气:风骨。

    “你若真有这抗衡胆量,女子又何妨?表哥与你同窗六载,若非我拆了夫子的信,我们还会把你当男子,你扮一世,欺瞒世人又如何?可你敢么?!”

    我登时心里掀起巨浪:夫子的信?他何时知我是女子?!

    “孙豹,你那文章,我骗你说买来用于乡试,你便真信了?呵,你且听着,若我要做官,凭这世道,本少主无须掏钱,便有人将官帽奉到我头上!”

    杜贞麟所言振聋发聩,我看着他那忽而由愤懑变得凄怆的表情,心里更觉悲哀了。

    “我与许夫子共过新正节三回,那两次你早早便回,你可知……你可知,夫子最想留下坐坐的人,是你!”

    杜贞麟说到此,声泪俱下:“最后那回新正,他整日念你的名,第二日天未明便去了……”

    “夫子知你是女子,那一百两银子是他赠你傍身用的。你与他决裂后,他的病情便恶化了……”

    “小麟,住口!”

    任子喻喝止杜贞麟,转而对我道:“夫子病情与你无关,你莫信他。夫子为你取了字,你看了信便知。”

    说着自袖中取出信,递到我手边。

    “小麟心有愧疚,他痛,便也要旁人痛,你不必放在心上。夫子早知时日无多,才想为你与二虎作打算。夫子必不想你难过,你莫为难自身。拿了你文章舞弊的,另有其人,那人撺掇了小麟,才有这波折,他已被下狱流放了。二虎呢?她怎不在?”

    “二虎……殁了。”

    “你说什么?!”

    杜贞麟扑过来,抓着我的胳膊:“你再说一遍,二虎……二虎她怎么了?”

    我闭了闭眼,就着他抓着我的手,艰难站了起来。

    “二虎,殁了。”我缓声开口,音调发颤。

    “你的腿?”任子喻目光锐利盯着我的右腿。

    “断了。”我淡淡道。

    “我错了,是我的错,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夫子,是我害了二虎,是我害了你……”

    杜贞麟松了手,盯着我的腿失魂落魄,跌倒在地,不停呢喃。

    “下狱流放那人还活着么?”

    “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任子喻扶起杜贞麟,面带恨意。

    “我不过写一篇文章,竟害死了这许多条人命。呵,我竟不知,我有这般能耐……”

    我惨淡笑了下,看了眼双手,五脏六腑似乎生了寒,身子微打了颤。

    谢英扶住我,满脸凄苦:“二虎他们是因我而死的,不关你的事。”

    任子喻缓和了脸色:“夫子在乡试去岁前就已病入膏肓,与你无关,你莫信小麟方才所言。舞弊那人,本就是咎由自取,你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若说因果,实是那人造了因,害了你们尝苦果……”

    “夫子与二虎不会想看到你因他们怆然,保重自身。我先带小麟回去,过几日再来看你。”

    任子喻与杜贞麟离开了。

    我晕在了谢英怀里。

    自竹榻上醒来,已是深夜。

    谢英坐在榻边,一双眼通红,似是哭了,似是熬的。

    “房梁上有个灯笼,你取下,拿给我。”

    谢英凝视我片刻,运了轻功取来灯笼。

    厚厚尘灰,像那天上星蒙了尘,我心道。

    “你何时知晓的?”我嗓子沙哑,发疼。

    谢英扶起我喂水,将方帕浸湿又拧干,递给我:“去岁上元节。”

    我拿方帕擦灯笼,想了一会儿,脑内显现他将孟兹扶起,孟兹同他耳语,他望过来的眼神:“原是那时。”

    “原来如此……”

    “我有意欺瞒,你怨我,我不悔。”

    我闻言望向谢英,喃喃:“不悔……不悔……”

    我将灯笼掼在地上:“又是不悔!”

    一时哀痛满心头,眼前发虚,我晃了晃头,哭喊道:“为何都这般?这般拿我做名头自毁!”

    被紧抱入怀,我的后脑被扶住,脸贴在他耳侧,下巴搁在他肩上,听到他哽咽。

    我推他,声泪俱下:“好重……叫我如何承……”

    心痛难挡,眼前发白,我吐了血,再度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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