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喜欢么
“孩子话,你忘了那日灵堂我与你说得话了么?你要将陪你出生入死的这许多人命皆抛去么!”
我拂袖,指着院内立在旁的三五人,敛眉冷声道,心却沉重,似在滴血。
谢英盯着我,脸上泪痕未干,嘴唇动了动,合上,又动了动,终是没将话说出口。
不欢而散。
我长呼了口气,抚着两块银牌,望着谢英那略踉跄的背影:“二虎,我该如何是好?没有你,我在这京师待不下去的……”
谢英离去后过了大约两个时辰,孟兹来了。
“孙豹,你可是同门主说了什么?他……他又发疯了,比往日疯的更厉害了……”
“发什么疯?”我皱了眉。
“虽说他从前也不善待敌人,但自从……唉……他此刻在那地牢里又虐待那女人呢,那人是真真正正生不如死了,我都不忍看,我杀那男人都没那般,那般……”孟兹止了声。
我心下一惊:“他这两个多月都……如此么?”
孟兹点点头,又连连叹气:“三五日便如此,你昏厥了或吐血了就变本加厉,见了你更甚。”
我不再言语,孟兹不知何时离开了。
天边云彩渐暗,我惝恍而茫然。
究竟是从哪一步至此的?
是我应了二虎来此,还是写了那篇文章?
是我救了谢英,还是收留了他?
抑或是我不该拜许傥为师……
抑或是我不该去那学堂……
……
晚膳时,谢英来了,没有说话。
静默着用完膳,我看着他尽量让自己柔和的脸庞,深呼吸了一下:“三英,那女人你杀了么?”
谢英懵然摇头,似是不敢看我:“还未。”
“杀了罢,干脆利落杀了。”我端了茶盏,呷了口平淡道。
谢英眼眸似是暗淡几分:“依你。”
翌日,他在晚膳后,淡声说他执行了。
一连七日,谢英每日都来。
这七日里,他不提那日的不欢而散,每日陪我用晚膳。
天气好时,便在午后将我抱起,带我去城郊庄园。
第八日的午后,谢英又来了。
这回,他拿了纸鸢:“老大,我陪你过完生辰,待春暖花开,便送你与二虎回弥凉镇。这段时日,你放宽心陪着我,好不好?”
我看着他的笑脸:“好。”
“今日适合放纸鸢,我亲手做的,喜欢么?”
说着将纸鸢递给我,我抚了那燕子般的纸鸢,点点头:“喜欢。”
谢英抱了我上马车,却不是去城郊庄园。
马车晃晃悠悠,竟是顺着城的街巷里走,似是要将城街走上一圈。
我撩了布帘子,看楼宇、门面、人群,心道:京师,真繁华热闹啊。
“有什么想买的么?”
谢英坐在我身侧,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
我摇了摇头,依然撩着帘子,直到看到一户宅门。
“停下!”
马车应声而停,我放下帘子,攥了三英的手腕:“三英,我要下去,你陪我走走。”
“好。”
谢英说罢弯腰要抱我,我推了他:“扶我下去便好。”
他凝视了我一瞬,应声将我扶着下了马车。
我坐了车舆,谢英推着,我看那处宅子,匾额写着“瑞气长凝”,门阔院大,门口石狮耀武扬威,可见宅主非富即贵。
过了会儿,我叫谢英停了推动:“此处……此处宅子的主人可姓虞?”
“姓卢。”
我将银牌攥进掌心,闻言松了口气,紧绷淡了些。
谢英紧盯着我:“姓虞的那人因买卖官位,被抄了家,成年男子斩首,其余人流放。”
“斩首?”
我愣了愣,又望了望那宅子的匾额,勾了勾唇,笑意不达眼底:“呵,斩首,倒是死得干净利落了。”
谢英没应声,依然盯着我。
我若无所觉,又望了眼那匾额:“走罢,此处不吉,莫要再带我来此处。”
恍惚中,我被带到了一处平野。
谢英将我抱到车舆上坐下后,我仍没回过神。
待到他将线轴放到我手心,我才垂眸看了过去。
他握上我的手,拽线,放线,看着我视线聚焦于那纸鸢,翘起唇角:“喜欢么?”
“喜欢。”我愣愣应声。
纸鸢高飞,尾翅在风中晃动,像是真的燕子在飞。
“它亦喜欢飞于高空。”我笑道。
谢英也笑:“这线在你手中,还要更高些么?”
“要,越高越好。”我兴高采烈。
谢英握着我的手将线全放了出去,纸鸢越飞越高,我顿觉心也开阔,依着谢英站起身。
“要跑起来么?我背你跑。”
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我望着纸鸢,点头应声:“要!”
谢英真的背着我飞奔,踏蝶飞步使得自如,我心道:轻功飞奔原是这感觉,轻若蝶翼,随风般飘然。
我高举着线轴,欢呼:“喔——畅快——”
待我们停下,日已西沉一半。
谢英收了纸鸢,递给我,笑眼弯弯:“许久未见过你这般笑了,真好。”
我也笑:“我也许久未见你这般笑了。”
“若永停在这一刻便好了,我愿用一切换。”谢英沉沉凝视我,眼底藏着情愫。
我收了些笑意,垂眸看向腰间的银牌:“那夜二虎笑时,我也这般想的。”
“若能回到弥凉镇那些时日,我亦愿用一切换,”谢英握着腰间的银牌,“老大,我不愿你回弥凉镇,不止是不舍分离,还怕你触物伤情……”
我抬眼看他,他止了声,叹了口气:“罢了,你既不愿留在我身边,我送你回去便是。”
“我只是不愿留在京师,三英,是我太蠢,才应了二虎来找你,害了二虎,也害了你……”我垂眸,抿了唇。
“不说此事了,我们回家。”
说罢抱起我,将我抱上了马车,谢英却没放手:“给我抱会儿,今日难得高兴。”
怀抱温热且紧,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一抱竟是直接将我抱到了床榻,步履迟缓,他将我轻轻放在榻上,抚了抚我额发:“我去做晚膳,很快回来,你先小憩。”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快步走了,我将腰间虎首银牌解下,呢喃:“二虎,你在便好了……”
未再提回弥凉镇的事,我与谢英平淡过着日子。
谢英又开始忙碌起来,有时整日整日不见人影。
见到人时,他又整日黏在我身侧。
不足两个月的时光如白驹过隙,很快便到了新正节。
我做了双靴子送与谢英,他则送了我对暖膝。
靴子谢英当场便换上了,笑得合不拢嘴般:“老大手真巧,做得正合我的脚,此乃我穿过最舒适的靴子。”
我也笑:“你这暖膝做得也不错,不成想,你还有这手艺呢!你一个富家子,既进庖厨,又会绣工的,倒真是叫我开了眼界了。”
谢英登时羞窘,口吃起来:“你,你,你怎,怎会,知知道是我我我我做的?”
我学他:“我我我,我当然是,眼眼睛看到的。”
谢英脸涨红,转身迈了蝶步飞奔而去。
过了会儿又走回来,他的耳朵还红着:“绝无可能!我藏得好好的,他们都不知,你怎会看到?”
“手上的针眼儿,想不看到也难。”我看了眼他,垂眸抚摸暖膝。
暖膝厚实,针脚并不平整,却见真心。
“那你喜欢么?”他勾了笑。
我抬了脸,噙了丝笑与他对望:“喜欢。”
“喜欢便好,不枉我费了些心思。”
他脸上堆满了笑,眉眼舒展,喜悦溢于言表。
不见了两个多月前的肃穆沉重,是好事,我心想。
“老大,新正好,岁岁年年皆欢喜,年年岁岁同畅怀。”谢英面带笑意躬身作揖。
我坐在车舆上,亦笑着作揖:“三英,新正好,岁岁安乐安康,年年无恙无忧。”
谢英直起身,敛了笑,看着我欲言又止。
转身走了几步,他又折返:“老大,待到你与二虎的生辰日过了,我有话同你说。”
“到时你直言便可。”
“多谢老大如此爽快。”
谢英又笑起来,郑重作揖,转身迈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