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命运的涟漪
除夕夜,我与二虎将院子打扫一番,贴了对联,包了扁食,放了鞭炮,二虎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吃得差不多时,我端了茶盏,一字一顿:“岁岁安泰,欢欣无虞。”
二虎放下筷子,与我同举杯:“年年平安,来年……来年还与老大一起过除夕,嘿嘿,我先干为敬。”
喝茶喝出了灌酒的豪放,我不禁摇头笑笑,慢饮了一口茶:“这茶还是三英那次差人送来的华清魁,那日我还怕他引来……”
看了看屋外,我垂眸又呷一口:“不知三英如何过除夕……愿他来年事事顺遂,如愿以偿。”
二虎应声:“愿他快些成事儿,早些回来。”
我笑着揉揉她的头,将守岁礼从怀中掏出放到她手心。
红色纸包,里面是八枚铜板。
“压祟钱,除祟镇秽,顺遂顺心。”
二虎喜上眉梢:“谢老大,嘿嘿,老大真好。”
说罢,将那铜板取出,跑去找了根红绳拴在了腕上。
我心中舒怀:“可吃饱了?”
二虎快步走来,抚着腕上铜板:“快要饱了,老大……”还没说完,声音被“砰砰”地炮仗声打断了。
我笑着摇摇头,用手点点桌上吃食,她舔舔唇,接了我动作与眼神的示意,又开始狼吞虎咽。
年夜饭在炮仗声中吃完了,二虎将残羹收拾妥当,坐在我身旁,犹豫再三后抓了我的衣袖:“老大,你捡到我时,是什么时辰?”
“正月十六卯时,破晓之时,”我探手轻抚在她后脑,眉眼微弯,心下柔软,“怎的想起问这个了?”
二虎冲我眨眨眼:“嘿嘿,老大,过段时日送你个礼。”
说罢又拍在唇上:“哎呀,怎的说出来了?”觑我一眼,“老大,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噢。”
我闻言失笑,捋平她额间碎发:“你方才有言么?我似乎没有听到。”
二虎也笑:“没,我什么都没说。”
“早些睡,我明日要同夫子拜年,你也须同李师傅拜年,莫忘了。”我起身湿了巾帕,擦脸。
“忘不了,‘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老大教我的这句,我不会忘。”二虎摇头晃脑走过来。
“这句你倒是记得牢,难得。”
“老大那般重视许夫子,夫子又是与老大并列天下第一好的好人,我自然得记住。”
二虎拿了另一方巾帕,在木盆里洗过,盖在脸上,闷声道。
躺上床榻,二虎将被子团紧:“老大,今年冬日似乎更冷些,是我的错觉不是?”
“非也,确比往年冷,我今夜将汤捂子烧得热,过会儿便暖和了。”
我掖了掖她的被角,拖着我的被子向她挪了挪,挨得更近了些:“睡吧。”
翌日一大早,我比平常醒得早,二虎倒是还未醒。
我起身穿戴,将被子给二虎盖好,收拾妥帖后,拉了屋门走出,被眼前的雪白晃了眼。
“夜雪飞满园,掩月遮尘愿。”
我心有所感,淡声赋诗。
唇瓣处白气浮出,飘散,似炊烟似薄雾。
在雪中站了一会儿,我正想回身进屋,头顶突现一把纸伞。
二虎木楞楞的声音响在耳畔:“老大,新正好,你怎的在这儿淋雪?天寒地冻的,别再生了病气。”
我回神看她刚睡醒还在懵的脸,抬手抚去掉落在她身上的雪花:“新正好,去洗把脸,该出门了。”
二虎点点头,将伞塞到我手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回了屋。
我望着她的背影,握紧了伞柄。
在路口分开,二虎持伞,步伐迈得欢快。
我望着她跑远,噙着笑转身向许倜然家走去。
许倜然尚未开门,门前站了几人,我同往年一样,和他们是最早的一批。
这几人是在打哈欠的杜贞麟,斜靠在门框边的任子喻,还有三人,是平时喜欢跟在杜贞麟后头的学子,此时正围在杜贞麟身后。
他三人同杜贞麟一样不学无术,杜贞麟来之前,他们课上睡觉,课业垫底;杜贞麟来之后,他们跟着他逃课,斗鸡摸狗,课业还是垫底,不过垫在杜贞麟之上。
我瞥了眼他们,没有言语,走到任子喻身旁,收了伞,静站在屋檐下。
“孙豹,新正好。”任子喻眼稍睁大些,依然一副没什么兴致地模样,冲我淡声打招呼。
我闻声看了眼他,也淡声应道:“任子喻,新正好。”
杜贞麟又抬起下巴,鼻孔看人,正要说话,许倜然拉开了门。
众人齐齐躬身作揖:“夫子,新正好。”
许倜然还礼:“新正好。”
大家都站直身后,许倜然邀我们进了门。
我们各自送上“拜年帖”与新正礼,吃盏茶的功夫陆续来了其他学子。
我见状,和往年一样起身告了别,离开了。
跟在我身后离开的,是任子喻。
来得早,走得也早。
因此,我并不知杜贞麟看我果断离开,心里很不畅快,与那三人忿忿然抱怨。
有时,命运的涟漪就起于这些不经意间,荡起的细小波纹猝然衍变成飓风。飓风席卷之地,生灵不存。
我回到家,没看到二虎回来,同往年一样,应是去过李师傅家后,就去往镇上诸如王大娘、张大婶,这些曾对我们施以援手之人的家中拜年了。
“倒真是在这儿扎了根。”我呢喃着,拿了壶烧水烹茶。
端了茶盏,我在屋檐下坐着,慢饮看雪落。
突然想到严寒来临前,二虎将鸽笼挪动,除了顶层外,皆围了一圈棉布,又在笼中铺了厚厚地稻草。
她还将谢英屋子的窗户又糊厚了一层,保暖效果很好,同时又留了点儿缝隙,用以通风。
我又想到,今日还没有训飞,于是起身走进谢英的屋子里。
我犹豫了一瞬,正想打开鸽笼,又转念一想:训飞我没经手过,还是等二虎回了罢。
看了眼那“咕咕”叫的灰鸽,我将吃食给它添了些,水也换了温偏热的。
做完这些,我拉开屋门,迈步出去,快速关了门。
“老大,你进三英屋子做甚?”
我闻声转身,正看到二虎拿着伞,踏着雪走过来。
“你回来得正好,今日信鸽还没训飞,你快去吧。”
“噢,我这就去。”
二虎将伞收拢放在屋檐下,进了屋,净了手,去往谢英的屋子。
我坐在主屋的屋檐下,看她忙活。
灰鸽在她哨令下,飞飞落落,与雪白相映成景。
我觉得画下来应是不错,于是起身将画案移过来,多看几眼那飞动的、停在屋顶的、飞往院墙之上的灰鸽,提笔作画。
二虎训完,将门关好,我也画好了。
“老大,你真是越画越好了,灵动,我喜欢。”
二虎净了手,拿着巾帕,边擦边在旁赞叹道。
我对她笑笑:“我亦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