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买个大碗
次日,二虎一大早叫醒我,他换上昨天洗过的衣服出了门,将我那件洗后晾晒在佛像上。
二虎喜气洋洋:“老大,我去找老李头做学徒了,再有半个时辰,学堂就开课了,你快去洗把脸,我走了。”
我睡眼惺忪地点点头,看他走出门外。
我懵了片刻,一瘸一拐去往小溪边。
“呼,今日份吃食,怎么解决呢?”
我愁眉苦脸,盯着水中一点没消的肿胀,顿感人生无望。
“二虎这家伙,不读书怎么得好日子,那些富家子都读书,笨!罢了罢了,反正由我罩着,总不致日后还像这般吃不饱。”
碎碎念了半天,我心道:现在这个我,挺有意思的。
一瘸一拐到了学堂,我坐在窗边,听读书声朗朗,心下默然:原来不是学堂简陋,是二人在室外旁听……
我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歪歪扭扭地成形,仔细看,是字。
我心想:字虽然丑,倒确实算聪明。
一堂课结束,学子们有跑出门的,有在座位上聊天的,吵吵嚷嚷,一阵热闹。
我看了一眼,低头继续划。
一双白靴出现在眼前:“敏而好学,可塑之才。”
我抬头望去,是学堂里那温文尔雅的夫子。
“尔在此处已一年有余,可愿拜吾为师?”
我直接忍着痛麻利跪下:“夫子在上,请受孙豹一拜。”
说完叩拜在地,夫子低笑:“好,自今日起,你便入学堂,随为师上课,侍在左右。”
“谢夫子!我定尽心。”
我咧着嘴笑起来,幅度太大,扯到伤口,疼得呲牙。
“起来吧,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是任子喻叫人打的。”我就着夫子伸过来的手站起身。
“子喻并非跋扈之人,他何故打你?”
“我……我……”我眼眸转转,正要开口。
“莫要扯谎,我的学生不可欺瞒。”夫子打断,定睛看着我。
“我抢了他的课业本。”我低下头,低声说道。
“你抢他课业本作甚?”
我声若蚊蚋:“我想看看第一的课业是何样……”
夫子笑着摇摇头:“日后都给你看,看个够。”
我闻言抬头:“真的?”
“为师从不佯言,日后你便助我评判学生课业。”
“是!”我高兴得想当场跳起来。
“吾名许倜然,字傥。你同其他学生,唤我许夫子就好。”
“是,许夫子。”
我看他拿过我扔在地上的树枝,划写名字,默默用手跟着划。
“夫子,你的名字是何意?”
“《荀子·强国》,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故,倜然意高远、超然。”许倜然用树枝点点两个字,侃侃而谈。
“那这傥字呢?”
“《庄子·天地篇》,傥乎若行,而失道也。或然之辞,故,傥可作洒脱不拘解。”
“夫子所言,我不能全懂,但我记住了。夫子的名与字,想必是极好的寓意。”
我心道:确实极好,超然物外,不拘于俗。
后来,“我”完全懂了许倜然所言,再提起竟是二人决裂之时。
……
下学后,我一瘸一拐准备走回破庙。
“你怎的诓骗夫子令你进学堂的?”
那叫任子喻的肉肉脸少年拦在我面前,一脸嫌弃。
我扯扯嘴角:“我说我抢了你的课业本。”
“不可能!你做下劫掠这等恶事,夫子更不可能收你。”任子喻斩钉截铁说道。
“诶~夫子就是收我了。你若不信,去问夫子。你已打过我了,如今我们是同窗,再动手,我可就告夫子了,好狗不挡道儿啊。”
我说罢,一把推开他,向前迈步。
“你给我等着!”身后响起少年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忍着疼笑得畅快,走路都快了些。
到了破庙门口,二虎猛虎出击似的冲过来:“老大,老李头把没卖掉的鱼头鱼尾送我了,还允我在他家炖了汤。你快来尝尝,看看好不好喝。”
我失笑,摸摸他的头:“倒也不必跑这般快,你止不住步子给我一头撞翻了,叫你老大我脸往哪儿搁?”
“哈哈,老大,我太欢喜了。”
二虎扶着我坐下,用豁了口的褐色瓷碗盛了汤,递到我手里。
我尝了一口,咂咂嘴,把碗递给他:“好喝,你的手艺不错。”
二虎拿过碗也喝了一口:“嘿嘿,我也觉得好喝。”
“碗哪儿来的?”
“张大婶送的,我帮她理了摊子。”
我抿唇笑笑:“二虎真厉害。”
“没老大厉害!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了,夫子收了你进学堂。老大,你日后做了县令,给我买个大碗,要漂亮的。”二虎捧着碗咧嘴笑,眼里尽是期待。
“好,给你买。”
我揉揉他的头:“日后待我飞黄腾达,好看的衣裳,好吃的饭菜,好的屋子,都给你买。”
“嘿嘿,老大,你最好了!”二虎咧嘴傻笑,牙龈都露了出来。
我看着他也笑出声,从怀中掏出一块破布包,递到他手心里:“自学堂带回来的,你尝尝。”
二虎打开布包,看着布包里有点碎裂的方形糕点,惊喜万分:“哇,老大,你真厉害!我看那任子喻吃,可馋死我了呢!”
说罢捏了一小半塞进口中,眼睛笑得没了:“真甜啊,真好吃。老大,你也吃。”
我笑着推还给他:“我吃过了,我今日帮夫子研墨,待我伤好,还要打扫学堂,帮夫子评判课业,故而学堂管饭。”
“太好了!学堂的饭我偷偷看过,一定好吃。”二虎高举双手雀跃。
“嗯,我日后给你带回一半。你今日午间怎么吃饭的?”
“老大真好~今日午间,老李头匀给我了半块馒头,他说,以后午间都给我半块馒头吃,每日剩下的鱼头鱼尾也都送我,当工钱。”
“很好,日后就不会总饿肚子了。”我摸摸二虎的头,微微笑着。
“嗯嗯!老大,这鱼汤你再喝一碗,我看还有两碗的量,正好够分。”
二虎说着从嚯口更大更多的半大瓷盆中盛一碗递给我。
一人一碗,分喝完,二虎收拾好,活动了下身躯,跪坐在我身旁帮我按揉胳膊腿。
二虎一脸认真:“老大,我看王大娘给狗剩就是这么按的,我偷偷学了,你觉得舒服么?”
“舒服,你一向学得快。”我惬意地半合眼皮,应和他。
很快我就入了梦乡。
清晨醒来,倒是一夜无梦,睡得很好。
我扭头看看蜷缩在我身旁,还睡得正香的二虎,伸手轻刮了下他的扁鼻,蹑手蹑脚爬起,顺手把脱落的破旧成人长衫盖在他身上,一瘸一拐走出了门。
我心道:一群小孩下手还真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好走路了。
走到溪边,我蹲下洗了把脸,拿小石头打了水漂,转身正要往回走,二虎野猪般步伐凌乱地冲到我面前,气喘吁吁:“老大,你今日怎么起这般早?吓死我了……”
“一睁眼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也丢下我,不要我了……”
二虎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大颗大颗的,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更显可怜了。
我唇角下抿,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傻子,我怎会不要你,我还要给你买大碗呢,还有好看衣裳、屋子,好吃的甜点饭食。”
二虎扑到我怀里,嗷嗷哭:“呜呜呜……老大,你最好了。”
我拍拍他的后背:“知道就好。别再说傻话,我不会像你爹娘那样丢下你的,他们养不起你,我养得起。你能干听话,又好养活,我怎会舍得不要你?傻子……”
二虎哭得更凶了,眼泪鼻涕沾湿了我前襟。
任他哭了许久,二虎放开我的时候眼睛都红肿了,二虎不好意思地眼神乱瞟:“老大,嗝~把你衣服弄脏了,你换下来吧,我,嗝~我给你洗洗。”
“回来再洗吧,时辰不早了。”
我轻捋他的后背:“深呼,憋住那口气,过会再呼,要是还打嗝,就再憋几次。”
二虎听话照做,还是继续打嗝。
我摇摇头:“算了,去洗把脸,再把我昨日带回来的甜点吃掉,该出发了。”
“嗯嗯好。”
二虎潦草洗了洗脸,架着我回到破庙,帮我换下衣服,脏衣收起,藏在角落。
二人走到路口分道扬镳,我看他跑远了,转身一瘸一拐去往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