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刎颈之交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咱家……咱家……小人昏了头了！郡主饶命……”
太监哐哐磕头，额头红了一片，隐有血迹：“殿下……殿下救救小人……”
“他们……他们由本宫来罚！何况……”七皇子再次挡在我面前。
“何况你受宠高过本宫，本就毫无缘由。他们仅是猜测，又没有向外乱说，有何不可？”七皇子越说越理直气壮。
“毫无缘由？有何不可？”
我心头火气蹭蹭蔓延，怒视着她，步步逼退——
“你莫不是忘了，我父兄为保社稷，远赴漠北，不得团圆……”
“你莫不是忘了，我父兄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你莫不是忘了，你放蛇害我差点命丧这太熙宫！”
“你如今还要纵人辱我母亲，当我是好欺负的么！”
我愈发目眦欲裂，音量越提越高，心道：这就是怒……
“你要做什么？！”
少年脸上还留有稚嫩腮肉，一贯骄纵，她惊慌了一瞬，又跋扈起来，一巴掌打过来：“你大胆！我……”
我本能要接下，一只手快我一步，我心中气闷，忽而脚步不稳，后退一步被扶住了，身后响起小果子的声音：“郡主，你有没有事？别吓奴婢……”
我闭眼按了按眉心：“无碍，别怕。”
心道：这就是怒急攻心的感觉……
珃也感慨：嗯嗯，上头，非常上头，脑瓜子嗡嗡的……
我缓了一瞬，抬眼看向七皇子身侧，是一个墨衣精壮男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放开本宫！你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对本宫无礼！”
七皇子一边挣扎，一边叫嚷。
那人放开她的瞬间，在她身上点了两下，她就动不了了，也开不了口了。
珃幸灾乐祸：哈哈，动不了了吧，还想动手。
“见过郡主。”那人单膝下跪。
“你叫什么？”我闭眼揉了揉眉心，睁眼看他。
“傀。”
“何解？”
“傀儡。”
我沉默不语片刻，傀垂眸跪地，一动不动。
眉浓黑，眼狭长，正是那年盛夏园中闪现又闪退之人。
我不再理会，被小果子扶着坐下，单手揉着太阳穴看那俩太监。
“何人指使你们来此嚼舌根？这般拙劣演给本郡主，”淡淡睨了眼举着胳膊，五官乱飞的七皇子，“当本郡主和七殿下一般蠢笨无脑么？”
珃乐了：当面骂人，我喜欢！
“……郡主明察，无人指使……”
“小人好奇，小人糊涂……小人再也不敢了……求求郡主饶了小人性命……”
俩人小心对视，依次开口。
我转眸看了眼小果子，小果子即刻会意，长臂一甩，手上银针几乎挨上一个小太监的眼球，小太监看起来应该未满二十，下一秒他就晕了过去。
另一个年长些的，见状哆哆嗦嗦：“郡主饶命……真的无人指使……今……今日殿下气急了罚了我们，我们就来看看……才冒……冒犯了郡主……”
我心道：这看起来不是真蠢，就是能演了。
我示意小果子退下，看向跪在原地的傀：“圣上既派你暗中护我，你带上他们三个，随本郡主到御前，交由圣上处置。”
“是。”
傀起身，吹了个响哨，登时现身两个同样一身黑衣的男人，傀打了个手势，俩人手脚麻利地提起两个太监。
傀对着七皇子道了声“得罪”，扛起七皇子，跟在我身后。
御书房内，皇帝听完傀一字不漏语调平稳的口述，旋即瞪眼，一把将奏折掼到地上，堪堪擦过七皇子的额角。
七皇子嚎啕：“父皇，疼——”
“住口！”
皇帝怒吼，七皇子立时噤声。
“羊东，传朕旨意，镇北王妃乃朕义妹，日后谁敢污其名节，妄议郡主，朕必剐之。”
“是，圣上。”皇帝近前太监躬身应和。
“来人！将这两个阉货拖下去好好审审，若受人指使，无论是谁，一并处死，以儆效尤。”
俩太监被捂了嘴，就要被拖走。
我愣了愣，心想：这就是封建时期的因言获罪么？几句话就要了人的性命？
珃愤慨：这不符合自由平等的核心价值观，万恶的封建主义！
“且慢！”
我开口制止，禁卫立时将二人摁在地上。
“圣上，他二人是否受指使，受何人指使，妩儿并不关心，可若二人因家中亲眷受胁迫，妩儿恳请圣上护下其亲眷。”
“好，就依你所言。”
“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俩太监再次齐齐叩首，被拖了下去。
我忍不住在心里问珃：你说，荆兰芝刚刚拦下来，是受我们的影响吗？
珃：这我哪知道？反正看情况那俩太监是活不成了，要那俩是真蠢的，那不就更可怜了……
我心中不免唏嘘：这就是封建王朝的命如草芥……
我坐在椅上，看一眼跪着的七皇子，看着皇帝，静静等着。
他依然满脸怒气：“老七，朕太过骄纵你了，你御下不严便罢了，竟能糊涂至此！即刻去宗庙跪上三日，再回宫禁足半年，若还不知错，禁足加半年！”
“父皇你偏心——”七皇子眼中带泪喊道。
“朕确实偏心，若非朕偏心于你，怎会让你屡教不改，至今执迷不悟！”
皇帝揉了揉额角，走至七皇子面前，掷地有声。
“父皇你骗人！你明明偏心于她！”七皇子指着我，满脸不忿。
“你专门派人只护着她，这个叫傀的，根本不把儿臣放在眼里，我才是皇子！荆祐妩是那人的女儿！自小儿臣就看母妃伤心，乾元宫还放着那人的画像，魂牵梦萦，他们说错了吗？！”
七皇子泪流满面，高声振振。
我心里思索：魂牵梦萦……难遇难求……难求……
珃：我掐指一算，这俩人八成有故事。
“啪”，响亮的一巴掌打在七皇子的脸上。
皇帝自嘲般笑了笑：“呵，逆子，在你心里，朕就是那龌龊肖想臣妻之人？”
“还有！妩儿比你年长，朕已赐字，谁许你直呼其名的！礼仪教养，全忘了吗！”皇帝瞪着她，胸口连连起伏。
“父皇……”七皇子捂着脸，忐忑地望着皇帝。
“圣上，荣贵妃求见。”
“叫她进来，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好女儿！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逆子！”皇帝看着殿门咆哮。
荣贵妃跪在七皇子身侧：“圣上勿再动气，以免伤了龙体。”
“甚好，都在，那就将误会解一解，省得再生事端。”
皇帝深深呼吸了几口，淡淡看了眼贵妃，转而看着我：“妩儿，往日朕不愿引你伤怀，今日情势所迫，你顺便听朕讲讲你娘。呵~你爹那木头，应是说不出什么话。”
“爹爹总是避开不谈，只说娘亲世所罕见，圣上讲讲吧，妩儿洗耳恭听。”
“你娘……的确如你爹所说，世所罕见，是一奇女子……”皇帝嘴角微微翘起，一副怀念旧人的模样。
“她本是江湖侠客，武功卓绝，受了伤奄奄一息之时，被朕母妃所救。那年朕弱冠未满一年，刚被封王，朕与她意气相投，笑谈结为刎颈之交……”
皇帝自暗匣里拿起枚状如弯月的坠子，笑了笑。
“母妃做梦都想要个女儿，奈何生的两个都是男儿。她见我与你娘并无情恋，遂将你娘收为义女。”
“你娘她一路助朕夺嫡，登上这九五至尊之位，期间受了无数的伤……她那般坚毅果敢，朕身为帝王，亦自愧不如。
说到这，皇帝朝我走来，定定看着我：“若母妃没有病逝，她也会喜欢你的，你的眉眼和性子，跟你娘一模一样。”
他将弯月坠子放在我手中：“这是朕与你娘结义时的信物，另一枚应是在你手中吧。”
“是。”
我从怀中取出，将两枚合成圆形，中间镂空，做工精良。
皇帝摸摸我的头：“妩儿，你娘虽是血崩而死，却并非因你，是因救朕。”
“不是因难产而死么？”我闻言睁大了眼。
“不是，与你无关……”
皇帝说着睨了一眼七皇子和荣贵妃：“此为秘辛，在场者不可外传，否则杀无赦。”
二人皆低头应和。
“那日……母妃因自觉时日无多，召你娘入宫见上一面，本是舒心之日，却藏了夺命刀。埋伏的刺客着实厉害，刀刀要朕性命。”
“你娘怀着身孕，拼死救朕，连中数刀……”
皇帝说着眉眼愈发锐利，隐有恨意。
“御医们都说回天乏术……”
“朕当时便快疯了，她命若悬丝……竟还要朕下令生剖！”
皇帝眉眼染上剧痛悲伤，泪线坠落。
我闻言瞳孔骤缩，心神巨震，视线彻底模糊。
“是朕太过大意，竟忘了这皇位危机四伏！朕将那日的渣滓亲手虐杀，其相关势力亦斩杀殆尽。可朕换不回她……”皇帝咬牙沉声恨恨道，掩面而泣。
皇帝背过身去，泣不成声：“好多的血……是朕生平所见之最！”
“朕贵为天子，却救不回……朕最亲的妹妹……”
皇帝哽咽，再说不出话来。
我也泪流满面，心痛如刀绞。
“父皇……儿臣……儿臣不知……儿臣知错了……”
七皇子膝行至皇帝身侧，抱着他的腿呜呜咽咽。
满室竟是哭声阵阵。
我心道：这应该就是书上说的性情中人和痛彻心扉，这就是所谓的生死之交和感情甚笃。
珃也带了哭腔：是啊，好感人噢呜呜呜……
皇帝平复了心情后，挥退了其他人。
他红着眼，温和地抚了抚我的头：“妩儿，你的命是你娘用最后一口生气换来的，要惜之重之，明白么？”
“妩儿明白，妩儿铭记于心，不敢忘却。”
我捏着那两枚坠子，眼眶灼痛。
“魂牵梦萦，倒也没有说错，朕确实日夜思念……我与你娘虽无血缘，却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
皇帝看着我手中的坠子，勾勾唇：“妩儿，这世上，能相互交心交命的亲情最牢靠，哪怕只有一位，也是三生有幸。朕即是幸运之最，朕不仅有你娘，还有你爹。”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可有话要问朕？”
皇帝抬眼看我，似是漫不经心。
我沉默了须臾，摇了摇头：“暂无。”
“无妨，你何时想问朕，或者要朕助你什么，拿着这坠子来见，朕绝无隐瞒，凡求必应。昔日给你娘与你爹的特权，今日就转到你手上。朕是你舅父，必会护着你。”
“谢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