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是何情分
临近婚期，皇帝着人接我进宫小住几日。
走进深宫，丫鬟太监来来往往，可我仍觉得，这大院看起来寂寂寥寥，我扭头看向新日，心道：更添萧瑟。
“允安郡主荆兰芝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处并无旁人，何故要行跪礼？”
皇帝扶起我，嘴角含了淡淡的笑意。
“圣上宽厚，妩儿却不可逾越。”
“妩儿果真长大了，成亲在即，这一晃眼，朕都老了。”
“圣上正当壮年，未曾显老。”我也淡笑看他。
“朕着人送去的钗环首饰，可还喜欢？”
皇帝与我相继落了座，接了茶盏，慢饮一口，随手放在案上。
“圣上送的都是极好的，妩儿自然喜欢。”
皇帝左右扫视一番，眼中似有追忆之感。
“这太熙宫没变，你这几日还是住在这吧。”
“是。”
“从前从未和你提过，你娘便是在这太熙宫生下了你。”
皇帝满眼落寞，竟不再维持帝王威仪，我静默不语。
他沉默片刻后又恢复平常模样，浅笑望着我。
“妩儿，你娘当年成亲，是朕自亲王府送出门，你自幼便长在宫中，算是朕的女儿。九日后你成亲，从宫中出发去接那赫连峥，可好？”
“娘亲和圣上……是何情分？”
“她是朕义妹，亦是朕难遇难求的知己。”
我心道：这措辞有点暧昧了。
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失笑：“没有朕的撮合，你兄妹二人恐不会出生。你爹那个木头啊……呵~你娘当年急得上蹿下跳……”
“哎——你还没应朕，莫要跨过不答，反来问朕。”
皇帝收了笑，凛然地看着我。
“圣上，荣宠过盛，这不合规矩。况且，七皇子本就伤感你偏心于我，妩儿若应了，恐真伤了你们父子情分，我可不要做这坏人，圣上莫要为难于我。”
皇帝直直起身：“怎的不合规矩？你自幼长在宫中，朕看谁敢置喙？言至老七，她近来愈发教朕头疼，自小惹是生非，而今已及笄，竟变本加厉，莫提她。”
皇帝说罢，自顾自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你不愿，朕不勉强，待你成亲之日，总归朕要坐于主位。朕还有奏折要批，就不陪你叙话了，你想吃什么，就让小果子去安排，太熙宫的人也没变。”
“谢圣上恩典，恭送圣……”
“莫要再跪。”皇帝打断我，大步走向殿外。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又静静站了一刻。
“郡主……”
“无事，你去安排早膳吧。”
吃完早膳，小果子欲言又止，我看了眼她，浅浅笑了笑：“有话就说，太出格的话，就不必说了，这里不是王府。”
“郡主，要不我陪你去御花园逛逛吧，散散心。”
小果子颦蹙双眉，将桌上清茶递给我，我轻呷一口，漱漱口吐掉，叹了口气。
“又做这丑表情，我既说无事，自然无事。何况宫中贵人多，外出总会沾染是非，还有那七皇子……再待两日，我们就回王府。”
小果子蹙额疾首：“那七皇子敢再欺负郡主，奴婢定……”
“住口，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我急声制止。
小果子闭上了嘴巴：“奴婢失言，都听郡主的，郡主不要动怒，当心身子。”
“小果子，我没有生你的气，你须谨记，万万不可在这里任性……如今我只有你了……”我摸摸她的头，心里一片苦涩。
小果子含泪点点头：“奴婢记住了。”
及至午后，我躺在太熙宫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顺便让小果子去房内取话本，昏昏欲睡中，听到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她……是她……她就是允安郡主，看相貌平平无奇，为何殿下那般……”
“……圣上盛宠……冠军侯……赫连……其貌不扬……”
“……她娘……”
“……圣上血脉……怎……”
“……说不准就是皇子……”
我越听越不对，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们在胡说什么？！”
小果子大吼一声，押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过来。
“咱家什么也没说，郡主恕罪！”
俩太监战战兢兢跪地，连连磕头。
我坐起身，皱了皱眉：“你们是哪个宫里的？”
“回郡主话，是七皇子宫里的。”一个太监小心地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
“将刚刚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本郡主适才昏睡，未曾听清。”
“郡主饶命，咱家胡言……”
俩太监说着，开始自扇巴掌。
“荆祐妩！你好大的威风啊，我宫里的人，你也敢教训！”
我闻言望过去，看着一个少年穿着金线点缀的淡粉长衫，头戴黄金冠冕流苏，走到我面前。
“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来人柳眉踢竖。
我迤迤然站起身，行礼：“见过七皇子。”
她睨了眼我，依然颐指气使：“本宫还以为，你久不在宫中，已忘了礼数。”
“皇恩浩荡，自是不敢忘。”
“哼！你都要成亲了，为何还要进宫？这次又打算住几年？”七皇子说着，走向院中的圆凳。
“圣上派人接我小住几日，不会住太久，殿下安心。”
说罢，我站直了身。
“本宫如何安心？父皇从前就偏心于你，屡屡罚我。如今……”
七皇子一甩长袖转过身，看我站得笔直，怒意更深：“谁叫你起身的！你方才还道‘皇恩浩荡不敢忘’，你就是这么不敢忘的！”
我闻言莞尔：“方才所言确为真，此刻起身亦是皇命不可违。殿下莫非忘了，圣上怜我天生体弱，特许本郡主不必向宫中各位贵人行礼，包括七殿下。”
“你！你又拿父皇唬我！”七皇子怒不可遏。
我心道：这么个美人胚子，这表情也太不可爱了。
珃蹦了出来：可不是嘛！一点都不可爱。好好的脸，啧啧啧……
“殿下稍安，我还未审完这两个小太监。”
我扭过头不再看她：“将你二人说过的话复述一遍。”
俩太监惶惶：“郡主饶命……殿下救救咱家……”
“他二人是本宫宫里的人，赏罚皆由本宫来定，何故轮到你来审？”七皇子拦在我面前。
“我只不过想听听他二人在太熙宫门前都吐了些什么腌臜，殿下这也要拦着，莫非是殿下授意？”
“你莫要血口喷人！你们两个，将话复述一遍，本宫给你们撑腰，量她不敢动本宫的人！”
俩太监互相对视一眼，惴惴开口——
“哎你瞧，是不是她……”先开口的尾音颤抖。
“是她……她就是允安郡主……”后开口的那个说着吞了吞口水，“看她相貌平平，怎会让殿下那般气恼……”
七皇子闻言眉开眼笑：“此言非虚，你确实相貌平平。”
小果子一脸气愤，刚要开口，我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继续。”
先开口的那个觑了眼我：“是圣上盛宠……圣上总喜欢来这太熙宫坐坐……冠军侯家的侯世子赫连峥，打小就护着她……他二人总害殿下受罚……那赫连峥也是其貌不扬……圣上却喜欢他……说……说他鬼灵精……”
我心下疑惑：怎会一个相貌平平，一个其貌不扬？
我眼中的二人明明绝代风华……
珃：是啊，他们瞎了？
我心道：出了宫得找人来画几幅画像看看。
珃：好主意！正好我也见识见识古代画像技术到底怎么样。
那边俩太监还在继续：“圣上因何宠她？”
“好似是因她娘……她娘据说就是在这太熙宫血崩而死，生她时难产而亡……”
“她娘为何在这太熙宫生产……”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从前宫里老人说圣上……说……魂牵梦萦……”
我闻言捏紧了拳头。
“那允安郡主她莫……莫……”
“莫什么？”我眼睛微眯，盯着那支支吾吾的太监。
“快说！莫要吞吞吐吐，丢本宫的脸面！”七皇子怒其不争，一脚踢在那太监的屁股上。
“莫……莫不是圣上的血脉！”
太监嗷一嗓子说完，俩人均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呵。”
我气得笑了一声，旋即压下唇角，静静凝视，指甲掐入掌心：“你们好大的胆子！污镇北王王妃名节，辱圣上贤名，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