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下
钦天监的不快全然抛之脑后,我几欲潸然。忽闻小提琴声悠扬,四大才子,两大美女以及青衿、悠心纷纷从里屋走出来。他们手里拿着一幅绮丽的刺绣,上面绘着饮牛图,栩栩如生。令我惊喜的是,它和我的生肖完全吻合!
“公主,这是咱们特意给您绣的贺礼,我和悠心还要两大美女负责绣面,四大才子负责把边角装饰上流苏。”青衿示意悠心扯住绣图的另一角,展开呈现给我。
班杰明停下拉琴的手,为其说明:“整个图是我画的。青衿和悠心说水墨画更有感觉,我画惯了油画和素描,第一次尝试你们中国的水墨画,画的不太好。”
“不,班杰明,你是最好的画师!今天允许你比郎教士厉害。”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泪光闪烁,久久不能出声。今天,我像平常一样请安,归来,落锁,准备告别没有新意的十五岁。在皇宫里日复一日地长大,似乎成为了公主的使命。可是现在呢,渴望已久的情感落我身上,我方才醒悟,我从未被忽视,所有人都在用他们的方式好好爱我。
原来,我也可以被真挚和赤城包围。
“你们干嘛呀,干嘛对我这么好啊——”我嚎啕大哭,毫无形象可言。陷入自我别扭的小孩子就是如此,当她得到了一整罐糖果,她怕自己承受不了这么丰富的“爱”。
“斑鸠说,这个叫萨普莱斯,我们都要给你送萨普莱斯。“小燕子蹩脚的英文令我不忍听下去。
“wait,是surprise!”班杰明纠正,换来小燕子一记重拳。
紫薇招呼道:“快进屋吧,一会儿长寿面该凉了。”
我随着他们进入内厅,没想到还有一份surprise等着我。里面焕然一新,显然被人用心布置了一番,烛光下,我闻到了阵阵香味。
“天呐,都是我喜欢吃的菜。”我惊讶地喊,“你们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多亏有青衿和悠心,她们把你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当然,我也功不可没,尔泰嘛······不能忘记他给你送了好几年的珍馐。”五哥调侃之意尽显。
“哦,对了,前几天还是尔泰第一个提出来要给你办生辰宴的。”尔康说。
尔泰对我浅浅一笑,我偏头看着他:“这样呀。”
众人落座,两大美女为我们温酒,连一向不喝酒的我都跃跃欲试。班杰明举杯,提议道:“在大不列颠,庆祝要用cheer,让我们一起cheers!happy birthday to 永宁!”
“cheers!”
酒过三巡,小燕子大着舌头抱我:“永宁,他们都说你以前不太开心,有我在呢,我陪着你。要不是舍不得你和皇阿玛,我才不当······不当这个鬼格格!”
“嘘——”我做出安静的手势,“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是吧?”
小燕子抱着我,尔康则攥着紫薇不撒手:“紫薇,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目瞪口呆:“连尔康哥哥都醉了?”
“不,他们都醉了。”尔泰无奈示意我看向五哥和班杰明,两个人醉得脸红扑扑的,好像熟透的苹果。我松开小燕子,他们二人一人凑到一边,不愧是有两个人宠的小燕子。其他人东倒西歪,胡言乱语,醉话越说越离谱,
现在,只有我和尔泰是清醒的。
“出去走走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
高梧百尺,夜色苍茫。月霭流辉婉转,星象陈横罗列,我想起黄昏前与六哥端坐于钦天监的一番对话,眸色不禁暗了暗,额娘的安危难道比不上他研习天象云日重要么?可偏偏这样无情的人,他不忘在临走前赠我生辰礼物。
六哥,六哥,哪一面才是你呢?
“不仔细看看那根簪子吗?”少顷,尔泰问我。
我发觉即便经过了屋内的狼藉,木盒仍牢牢地握在我手中。
“几树繁红映碧弯,苎萝山下见芳颜。分明消得黄金屋,却堕荒蹊野径间。”我打开盒子,端详着那朵娇艳欲滴的海棠,纵使它由木雕而成,在我眼中不失颜色。
“诶,这是什么?”我摩挲着尾部,似有凹凸印记,我借着月光看去,竟是两个小字。
“岁岁?”我呢喃。
“簪子是我做的,我想着你喜欢海棠,就给你雕一个海棠的样式,我才学的木工,可能比较糙,不如造办处来的精致。”他在一旁徐徐解释。
“你怎么知道我乳名叫岁岁?”我抬起脸,目光与之交汇,星星点点在他眼中跃动,我没来由得心悸,好像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或许是一根木簪,一声岁岁,一段属于少年人的倾慕。
“你有一个镯子,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岁字,你有一次交由我保管,我看到了。”他坦然道。
除却额娘,不会再有人知晓我曾有一个乳名叫岁岁,永世康宁,岁岁平安,那是母亲对孩子美好的祝愿,可惜后来所有人都只唤永宁,无人记得岁岁,再聆及这两个字,恍若隔世。
“谢谢。”耳畔微风拂过树枝沙沙作响,我把玩着那根费其心思的木簪,抬眼道,“帮我戴上吧。”
“岁岁······很好听。”他绕到我鬓后,抬手,指尖轻颤,往日如小橘树一般高的少年,如今可以低垂眼眸,替我斜斜地插上一根发簪,“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
他改了一个字。
“真的会相同吗?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我慨叹,偶然使我们一群人相聚于此,我想过永远,但现实会满足我的愿望吗?
方才在屋内,班杰明还讲起他们那儿的一个习俗,对着蜡烛许愿后再把蜡烛吹灭,这个愿望就会实现。
我想,就这样下去吧,不要赠我一场空欢喜了。
“你记不记得有一年上元节,宫宴上放了盛大的烟花,当时,我们就站在这里看的。”尔泰没有继续回答,而是讲起另一桩往事。
“我记得。”我不明所以,“我害了伤风,睡觉误了时辰,你喊我出来看烟火,结果咱们来不及赶到浮碧亭就在院内坐着看了一场烟花。”
“多年前和你一起看烟花的人还在,就不要害怕岁岁年年人不同了。”他与明月同辉,沉寂的心渲染上一层异样的光。
“无论是岁岁年年,还是年年岁岁,我都在。”
“好。”我低头,侧耳聆听久违的心跳声。它没有节奏、没有规律,它不安分地搏动,它咚咚作响。
“你······”他含糊不明地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我问。
“我说,你快些长大吧,再年长一点······”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算了,没事儿。”
“奇奇怪怪。”我低声说。
月光如水,树影斜长。我们的影子冒出尖尖的头,刻意又不经意地挨靠着,像极了想掩饰又难以抑制的情思。
十六岁那年,夜幕在他身后,星河在我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