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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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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二十五年,上元节。

    爆竹声中一岁除,新春伊始,万物复苏。整个皇宫笼罩在喜气中,就连一向严苛的皇后,说话都放柔了语调。跨过年头,眨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乾隆早已设宴,邀阖宫与他一同赏月。今儿挂在树梢头的是一轮圆月,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皇帝最喜热闹一派,伴随着歌舞笙箫,一曲舞狮开场,没有人不沉浸其中。

    “愉额娘,我着实不太舒服,我可以先在永和宫歇着吗?”傲雪压低了枝桠,公主被毛茸茸的围脖裹住,厚重的衣物穿在她身上,衬得她更为娇小。

    “可是······”愉妃迟疑,“我和永琪都要赴宫宴,你一个人可以吗?”

    “有青衿和悠心在,还有您的宫女也留下来不少,我喊一个人帮我传太医就是了。”永宁言至此,帕子遮住面颊,不住咳嗽。她晃着身子,犹如湖畔摇摇欲坠的垂柳。

    如若让福尔泰评价此事,他一定会说,永宁公主为什么不长个儿,权因她吃的那点东西都堆心眼上了。

    当然,他对“那点东西”持着怀疑的态度。

    “好吧。”愉妃略有心疼地看着她的养女,她唤来青衿和悠心,反复叮嘱,“你们几个人要好好照看公主。”

    “奴婢遵命。”青衿和悠心兴致不高。

    她们知道,她们的主子不可能病得这么严重。

    果然,愉妃和五阿哥走后,偏殿又陷入一片空荡荡,可她们的公主呢?她生龙活虎地蹦起来,让青衿和悠心去给她拿肘子吃。

    “哎——”青衿长叹一口气,她司空见惯,毫不稀奇。

    “你们算算,我喝了几天的苦药,喝了几天的白粥?我没沾到一点荤腥,我嘴巴都淡了!”永宁理直气壮地说。

    “您不去宫宴就是为了吃肘子?”悠心难以置信。

    永宁笑而不语,她才不会告诉他们宫宴极其无聊且无聊,皇阿玛除了会做一些不太通顺的诗就是赏给妃嫔公主几件不太好看的瓷瓶,她无心去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再者,她确实是个病患,即使现在好得七七八八,剩些许咳嗽罢了。

    “五阿哥告诉我永宁公主病得下不来床榻,那这位姑娘是?”一道调笑的声音自她后脑勺穿过,

    “自然是与永宁公主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天上仙人,为了探望永宁来人间走一遭。”永宁快嘴快舌地回敬他,和他打嘴仗,永宁还没输过。

    “当着五阿哥面前你乖巧如斯,一言不发,在我哥面前你更是温柔似水,独独见到我知道拿话呛我。”尔泰摇了摇头。

    “尔康哥哥来了?”永宁作出张望的动作。

    “亏我听闻你染了风寒,一进宫门就抛下家里人直奔永和宫,结果你想着问起我哥来了。”他笑骂道,“公主,你可不能学那没良心的人。”

    “你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儿,我当然要关心看不见的那个啦。”永宁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尔泰就压抑不住本性,非要在口舌之争中占得便宜才罢休。难怪尔康时常跟在他们身后感慨:“一对冤家。”

    尔泰没有回嘴,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永宁心满意足,打算继续攻克那盘肘子,不经意间,她的目光落在尔泰手上拎着的食盒,陡生好奇:“你带了什么?”

    “我猜你肯定受不了太医给你开的苦药和清粥小菜,特意为你带了点街边酱肉铺的卤货。”他打开食盒,酱料的气味浓郁,色泽正好,令人食欲大增。

    “他家掌柜熬酱汁的时候,香气能把三里地的人都吸引过来。”他介绍道。

    永宁咽了下口水,拿起盘中的鸭翅,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不得不说,鸭翅的肉与酱汁的鲜香完美融合在一起,甚至连里面的骨头都十分入味。

    “好吃吧。”尔泰略带得意。

    永宁勉勉强强夸他:“你还挺懂京城的铺子嘛。”

    “快吃吧。听说今晚皇上会令人放礼炮和烟花,一会儿我们去浮碧亭看一看,如何?”

    “浮碧亭?那很远诶······“永宁犹豫,可她也想看烟花,显然浮碧亭能看到烟花的全观。

    “你上回还说,你想看烟花了。”尔泰道,“我和五阿哥试过了,浮碧亭最好,就算你今天不待在永和宫装病,我们也打算带你从宫宴上溜出去。”

    “我真病了!真病了!”

    “好,我说错话了。”尔泰温声道,“你想不想看烟花?”

    “但现在太早了······”

    说话间,夜幕已换成朵朵盛开的烟花,在金光的照耀下,黑夜辉煌似梦,照明了半边天际。

    “怎么办,我们好像把五哥丢在那儿了。”我学着班杰明的样子摊手。

    此时,宫宴上。

    永琪不断用目光扫着来往人群,没有任何属于尔泰的身影。

    这小子去哪了?五阿哥烦躁起来。

    等了许久,永琪都没有见到那个要跟他一起看烟花的男人。再看其余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就连尔康都和晴儿有说有笑,他只能一个人在这喝闷酒,气死他也。永琪心中暗暗记下一笔,以后有福尔泰要还的!

    这厢,永宁和尔泰坐在永和宫堂前的玉阶,朱尘连雾,薰燧乱星,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你知道烟花戏法吗?”永宁突然问他。

    “有所耳闻。”尔泰稍加思忖,答道,“民间的手艺人据说能变出一条金龙。”

    “额娘跟我说,她见过最壮观的烟花表演就是苏州的一个手艺人所作。”永宁平静地说,“我说的是我额娘,不是愉额娘。”

    尔泰与五阿哥交好,自然了解这对兄妹不寻常的地方,只是见永宁这么坚决地分清关系,让他想起在上书房上课时,五阿哥提及永宁很是失落。

    尔泰能察觉到不对劲,但他很少过问永宁的心事,她愿意讲给他听,他就做那个倾听者,她不愿意告诉他,他也不强求。

    “据说烟花可以在众人面前旋转、飞舞,火花绽放中,还会跳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木偶。”她露出向往的神色,“有生之年能亲眼目睹一次就好了。”

    尔泰想象了一下,的确美好。

    “哎,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宫呢,嬷嬷说,公主尚主才能在宫外立府。”永宁喟叹。

    他心中一动,莫名想为她许下什么诺言,这种冲动并不是一蹴而就,可话到嘴边,他当了逃兵:“你额娘去过苏州吗?”

    “嗯,她出生在苏州,说着吴侬软语。”永宁看着远处盛况,淡淡地说。

    “所以,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苏州。”烟火光彩夺目,映红她的脸庞。见他毫无反应,她侧眸,眼波生辉,与以往很是不同。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可偏偏、他突然无心再赏什么景,只想把眼前的一幕勾勒在脑海中。

    “有机会······”余下的话,吞噬在礼炮浩大的声响中。

    “什么?”

    有机会,一起去吧。

    他们没有再交谈,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一幅美丽的画。

    天空恢复如常,圆月高悬,温柔地注视着他们。她洒下一层薄纱,遍布每一个角落。

    “我突然能明白何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了。”他与月亮对望,咫尺天涯。

    没有人应答。

    “公主?公主?”尔泰又唤了她两声,只闻周遭寂寥无声。他甫一侧身,永宁的小脑袋耷拉在膝盖上,卸下伪装的她安静极了,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他不禁哑然失笑,这就是永宁,在睡梦中也会下意识地做出防御姿势。

    大概因为······她过得真的很累吧。

    尔泰小心地搀扶着她,生怕被旁人编排出毁她清誉的谣言。将她送入房内歇息后,他不自觉笑了笑,打算转身离去。

    “永宁,元宵节快乐。”尔泰说。

    “嗯,元宵快乐。”永宁哑着嗓子,朦朦胧胧地回应他。

    她闭着眼,鸦睫低垂,无意识发出呓语,他忍不住去轻抚削瘦的肩,却在一刹那如梦初醒,闪电般收回来。

    彼时年幼,因小公主一滴美人泪,他心甘情愿护着她、守着她,恪尽臣子之责,一晃五年,岁月流转,白驹过隙。

    五年了。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五年让少年如松柏般挺立,五年让少女添了动人的神韵,五年让情愫肆意生长,五年给予了他们时光的宽厚。谁说爱不能细水长流,他想做她的不二臣,亦想做她的意中人。

    烟花殆尽,象征爱情的火焰不曾熄灭。

    他想,再等等吧,他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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