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追问
在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忽略中间无心产生的小插曲(例如小燕子不小心把抄好的书稿烧得乱七八糟),总算过了皇阿玛那一关。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我们能歌善舞的洋人班杰明利用自身对音乐的敏感,成功为《礼运大同篇》谱上一曲,再经过我的鞭策,小燕子不仅流利地唱出全文,且回答出其所表达的内涵,可喜可贺。皇阿玛一高兴,下令全宫上下的人都要学会这首歌,这些天,宫墙内常常传来“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吟唱声。
我松了口气,这些天在漱芳斋挑灯夜战,我不曾睡过安稳觉。拖着困顿的身躯躺在永和宫的床上 那么一倒,很快进入梦乡。
因为每天活得充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今天,她终于来到了我的梦境中。
“额娘!”远远地,她在花丛中微笑,花团锦簇,红粉相间,落英缤纷,衬得人比花娇。记忆中,额娘的性子更为端庄。富察皇后出生名门,曾夸赞我额娘一举一动有贵女风范,更是临终前与皇阿玛语重心长地说,额娘堪担后位。我虽心知汉军旗宫妃不可入主中宫,但到底是元后对额娘这些年兢兢业业付出的褒奖。此刻,她露出鲜少展露的少女娇俏,令我不顾一切地奔向她。
“额娘,你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来看我?”
“宁儿近来很快乐,额娘不忍心叨扰你。”她把我拥入怀中,慈爱地道。
“额娘,我可能有朋友了。”我提起他们,一张张鲜活的脸浮现在脑海。
她为我开心:“额娘知道,额娘看得见,宁儿心里有了在乎的人。”
“如果您也在,我的生活就无暇了。”我看着她,眼眶发热。
如果她在,如果大哥和三哥仍在人世,我还有什么缺憾呢?我抱紧她的腰,贴于她肩膀:“额娘,我想你,我想大哥和三哥,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捉不到蜻蜓,大哥和三哥在御花园里帮我蹲守,为此还被皇阿玛责备了。”
“五阿哥是个好孩子,他会替永璜和永璋尽他们的兄长责任。”她似想起什么,轻叹道,“宁儿,你要记得,祸不及子女。”
“什么意思?”我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暗示。
“没事儿,有些事情并非要弄得水落石出,人难得糊涂,糊涂才会过得幸福。”额娘为我撩起鬓角的碎发,“这宫里谁的手干净呢?就连额娘也不例外。”
“额娘······”我在心中呼喊,额娘是最好的额娘,她不会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宁儿,你现在有了朋友,有了想保护的人,有了会牵扯你喜怒哀乐的人。听额娘的,放下吧,活出你的人生。”额娘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我试图抓住她,她却眨眼间变成虚无。
可是额娘,我不甘心他们误解你这么多年。
天色渐明,我下定决心。
我独自一人行至甬长的宫道上,几处凉亭、几个拐角,我停在花房殿前,对忙碌的小宫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全素来贪懒,旁人顶着炎炎灼日弄花侍草,他身为花房总管,躲在阴凉的屋内避暑。我正对着他半卧着的藤椅,抓了个正着。
“王公公,别来无恙。”我打开门,冲他灿烂一笑。
“永宁公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他不愧为资历深的老太监,反应过后顿时赔上笑脸,从藤椅上三步并两步挪到我身边,讨好地问道:“公主今天挑什么花?奴才亲自替您搬。”
“狗尾巴草,有吗?”我轻笑。
“公主别开玩笑了,奴才正经问候您呢呢。”王全极尽谄媚。
“是吗?”我踱步,眯着眼轻视他。“王全,你该当何罪啊?”
“奴才不敢,奴才不知何举惹怒了公主殿下?”他绝口不提之前无意说漏嘴那次。
“你身为总管,偷懒耍滑、安于享受 ,办事拖拉,够你喝上好几壶的了。”
“公主息怒,您看其中是不是有甚么误解······”
我冷然一笑,叫他打了个寒颤。我早看出这厮是外强中干的主儿,丝毫不足为惧。
“或者更早,早到你这花房还有一个宫女叫丹蕊。”我想起惨死在他手下的丹蕊,手心出汗,念这个名字时微微颤着,不愿相信。丹蕊啊,跟在额娘身侧的丹蕊啊,牵着我的手走遍宫道的丹蕊啊,你到底是怎么去的呢?
“公主早说想问丹蕊那妮子的下落,何须大费周折呢。”他擦了擦汗,强装镇定,“她不在花房做事很久了,您来花房寻不到她。”
“那你说,她去哪了呢?”我自言自语地问道,“是在天上,在地下,还是······”
“奴才也不知道,说实在的,花房每年进进出出那么多宫女,说不准她被贵人看上,叫去近身伺候了也难说呢。”王全一板一眼地答道,和他那天的招认有很大出入。
“那我只能如实告诉三姐姐,就说花房里的王公公不知道丹蕊的去向,叫她再‘仔细’调查他人。”我把几个字念得重重的,谁知王全油盐不进,我有些焦灼,又不好当他面表现出来。
王全的嘴比石头还硬,不愧是个老太监,难对付得很。没从中得到任何头绪的我悻悻而归,却在拐角处被一个面目清秀的宫女叫住。
“公主殿下。”她跪下,恭敬道,“殿下,我知道丹蕊的事。”
我信奉死马当活马医,顾不上那么多。将她扶起来就躲到一边的墙壁后,紧张问道:“你知道?你瞧着年纪不大,怎么会知道呢?”
“回公主的话,那时候我刚来花房,做事毛手毛脚,丹蕊姐姐替我顶过罚,我感激不尽。现今姐姐被奸人所害,我力量微薄,敢怒不敢言,见您向王全那狗东西逼问此事,这才斗胆拦住您,向您禀明一切。”她说得诚恳,到动情处,甚至眼眶红红。
“你且说说怎么回事。”
“丹蕊姐姐,她就是由王全陷害的!”
她激动万分:“我明明看到几个人进了丹蕊姐姐的房间,之后便变成丹蕊姐姐趁侍花之际偷贵人物件,那小贵人不知怎么攀附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句明察,直接断了丹蕊姐姐的活路,王全更为火上浇油,最后、最后丹蕊姐姐被拖走,我再也没有见到她。”她眼角含泪,似是不忍回忆。
我大为震撼,不可置信地退后了两步。
皇后、皇后、皇后,又是皇后,丹蕊的死竟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那么,我额娘的死呢?
我终于开始正视二者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