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交差
入夜，漱芳斋灯火通明，小燕子坐在案前奋笔疾书，不，是别人握着她的手奋笔疾书。
“你们说，班画师是不是孙猴子变的？瞧他金色的毛，和大圣一模一样。”
“如果班画师真是齐天大圣，他可以帮格格写字吧？格格写字那么辛苦，他可以唰的一下变一百遍。”
“那我一会儿就请他过来！”
“蹦噔你个瓜不兮兮的，班画师要是能给格格变一百遍，我以后就喊他孙爷爷、班爷爷。”
我冒出头：“你们有功夫求求佛祖，求求菩萨保佑你们格格吧！”
“妈呀——”
四大才子窃窃私语，完全没注意到我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我数落完这四个不着调的小太监，转眼就见紫薇甩着胳膊，疲惫不已。
主仆可谓没一个省心的。
“不然，我们直接帮小燕子抄吧？”尔泰愁眉苦脸。
“不行，皇阿玛认得我们的笔记，他既说了让小燕子抄，一定会特别察看的。”尔康否决了尔泰的建议。
“这还是第一关，写完一百遍要背，背完还要理解，不如杀了我了。”五哥惆怅。
“五阿哥，你来接力吧，我要休息一会儿。”紫薇看向五哥。
“好，我来吧。”五哥莫名羞涩，矜持了一下，明明这个人求之不得。我默默地在心里嘲笑他。
五哥握紧小燕子的手背，一边写一边默念，两人时不时谈上几句话。这边，我、尔泰、紫薇和尔康坐在一起，尔康为紫薇轻轻揉肩，温和地问：“吃得消吗？”
紫薇羞红了脸，推着尔康：“让别人看见就说不清了。”
“尔康哥哥，你们面前还有两个人呢。”我比划道。
尔康笑着说：“我一见紫薇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一会儿，五哥接着尔泰，尔泰接着尔康哥哥，尔康哥哥之后轮到我。”我道。
“说回来，小燕子再写几遍应当可以自己写了吧。”尔泰把世界想得很美好。
“永宁，你们快看这个词，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成语啊，鱼家瓢虫？”小燕子突然叫道。
我目瞪口呆：“礼运大同篇里有鱼家瓢虫吗？”我虽称不得饱读诗书，儿时基础的“四书”“五经”还不曾忘记。
“别来看了，是鳏寡孤独。”五哥闷声回应。
我摊开手，戳破尔泰的幻想：“她靠什么自己写？鱼家瓢虫吗？”
尔泰、紫薇、尔康眼中明亮的光瞬间灰暗下来。
我们轮流上阵，挨个替小燕子完成她的罚写。再一抬头，已是半夜、最后一个接力的人是我，此时，其他人等已闭上眼睛，东倒西歪地躺在椅子上小憩。我的手里多了一根藤条，待小燕子昏昏欲睡，我重重敲了一下桌子：“别睡了！快写！”
“永宁，你比纪师傅更可怕！”小燕子下巴磕到桌子上，胡乱说道。
青衿笑吟吟接话：“格格，这可是我们主子特意寻来的戒尺，专门督促您学习。”她端上一盘雪花酥，我顺手拿起一块放到嘴里。
因着我这段时间总往漱芳斋跑，青衿和悠心跟着来了几次，对这里日渐熟悉，时不时和明月彩霞一起做事。我故作凶狠地扬起戒尺，狞笑道：“小燕子，你要是敢给我睡觉，我就打你手心。”
小燕子皱着一张脸，像一根倭瓜。
“永宁，我好累啊······”小燕子大眼睛扑闪扑闪，难得向我撒娇、
“累也得写，你想我们全体挨板子吗？”我的心肠比夏日皇阿玛赐的冰还要冷硬，“比起挨板子，我瞧着打手心也不算什么。”
小燕子撑腮，欲哭无泪地躲到一旁扒拉宣纸。
“我们握着你的手写，已经帮你大忙了。”我把雪花酥喂给她，故意吓唬道，“你别想偷懒，除了写，你还要背，你还要解释其中含义，今天只是第一天，后面有九天等着你。”
“皇阿玛不如砍我的脑袋呢······”小燕子无精打采。
我又吃一块雪花酥，果然，甜食令人愉悦，至少我现在心情不错。我放下藤条，作勉为其难状：“看你着实可怜，罢了，我替你抄两遍吧，你站在我旁边好好地看，好好地记，千万别出岔子了。”顶撞皇后我有一份功劳，馊主意是我出的，这罚写，我认了。再说字迹，我且模仿试试。
“永宁！”小燕子眼泪汪汪，“永宁，我进宫以来最幸运的事就是认识你，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不许煽情！”我拿雪花酥堵住她的嘴，“你说话颠三倒四，我不乐意听。”
“你快看，快记。刚才五哥念了好多遍，你难道还不认识这几个字吗？”我严格地说，“一会儿，我要验收你的成果。”
“好啦，我尽力，我尽力。”小燕子巴巴看着我临摹她的字。
说实话，小燕子的字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你需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孩童，一笔一划充满稚嫩。我尽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贴近小燕子的真实水平。
“嗯？永宁，怎么变成你写了？”尔泰睁眼，努力晃了晃脑袋使自己清醒，他围到桌子前，俯身撑着桌子。
“我写能快一点，小燕子负责背，节省时间。”我头不抬眼不睁地写着。
“你去睡一会儿，我来写。”他抢过我的笔，信誓旦旦地道。
我铺开刚写好的一篇，困意袭来，遂点了点头，不忘叮嘱他：“要是你实在不会学她的字，你就用我们最初的办法。”
“不好吧······”尔泰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我止住。
“什么好不好的，你快写吧，我光顾着说小燕子，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来啦来啦，救命的班猴王来啦！”我趴在椅子侧的桌子上，睡得香甜。雀跃的呼喊打破沉寂，班杰明深夜到访，后身带着黄绿蓝三条小尾巴。
所有人惊醒，继而露出惊喜的神色，因为班杰明带来了一桶香喷喷的面！
“送宵夜的人来了。”班杰明向我们展示他的成果。
“什么宵夜？”我来了精神，迫不及待地奔过去。
“这个叫意大利面，可惜没有正宗的面条，就用拉面替代一下吧。”
班杰明打开盖子，空气中弥漫着西红柿酸甜的气息，我瞧着那一锅红彤彤的酱汁，使劲吸鼻子道：“怎么像西红柿绘牛腩的味道？”
班杰明打了个响指：“right！就是用西红柿、包菜、洋葱、牛肉粒熬成的酱汁，不管用拉面还是用别的面，放上酱汁就是人间美味。”
金锁好奇：“又是人间美味吗？我进宫以来还没有进过厨房，就吃到了不少人间美味。刚尝过巧克力，又要尝尝意大利面。”
小燕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哪顾得上礼运大同篇。五分钟后，所有人包括四大才子、两大美女、我的青衿和悠心都手捧着一碗面条大快朵颐。
“太好吃！”我感慨，一碗面见了底。
紫薇微笑：“班杰明，谢谢你给我们做这么好吃的面条，我要跟你学酱汁的做法。”
“没问题。”班杰明爽快地答应了。
“班杰明，我还想吃第二碗。”我投去乞求的目光。
“我给你盛！”尔泰说罢接过我的碗。
“诶，要你给我妹妹献殷勤。”五哥满脸写着“果真如此”。
尔康若有所思：“尔泰倒是从小就照顾永宁公主。”
“是，照顾。”五哥重点强调了一下。
紫薇冰雪聪明，一点就通：“我明白了。”
我却一头雾水：“等会，我没明白。”
小燕子呢？她吭哧吭哧吸着面条，完全没听见我们说什么。我指着她说：“瞧，这还有个不明白的，能不能讲明白了呀！”
作为当事人的尔泰死活不肯再说一句话。
“孙猴子一个字都没变出来，变出来一碗红面条。”四个小太监还在讨论班杰明的属相问题。
“班画师明明是个洋人，怎么就成孙猴子了？”悠心不明所以。
“这个故事嘛，还要从很久很久说起——”青衿故弄玄虚。
我盯着小燕子，故作严肃：“小燕子，吃完快去背！”
“啊——”
屋外漆黑不见五指，屋内却被温暖的烛光丰盈一室，我们疲倦不知归路，欢声笑语不断。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让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偌大的紫禁城尚有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