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夏夜
晚风浮动，月明星稀，月白色的光倾泻一室，铺满院内的砖瓦、树丛、玉阶。荷香由远及近，芬芳满庭，长柳飞舞，搅乱一池涟漪，惊乱了月下二人的心跳。
夏夜静谧，我和尔泰比肩而坐，所谓花间明月，松下凉风莫过于此。
哦，差点忘了，小燕子临行前有愧于我，特让明月彩霞给我炸了一盘红薯片，配上清清爽爽的凉糕。
我舀了一勺洒满桂花碎和花蜜的凉糕，尔泰笑道：“为什么你每天胃口都很好还能这么瘦呢？”
“天生的吧。”我郁闷地咬着红薯片，脆脆的薯片到嘴里咔嚓作响，“可是为什么我矮啊？我想长高一点，至少不会经常够不到柜子！”
尔泰想都没想就说：“以后我可以帮你拿！”
“啊？”我怀疑他患了一种说话不过脑子的疾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不考虑别人有没有听懂。“你想到了什么啊？”
“不是······我不是，哎，那个······”他脸颊染上绯红，像逢年宫宴上煮熟的大虾，红通通的。他挠了挠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说，嗯，你现在就很好了，嗯，没关系，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还有五阿哥。”
“哦······”我拖长尾音。
他很少有遮遮掩掩的时候，今晚真是奇怪。
“上天好不公平，明明刚认识的时候我们个头差不多，现在你比我高出一大截，不公平，不公平。”我继续嘟着嘴说。
他恢复了神色，遥望远处，感慨万千：“是啊，一晃很久过去了。”
掰着手指头数，我们的确认识了很久。八岁起我住进永和宫，自此结识了五哥的伴读。我们吵吵闹闹，有欢笑，有矛盾，有属于我们的秘密，有浑然天成的默契。不知不觉，我们相互陪伴了彼此生命中很重要的时光。
这莫非就是李太白诗中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细细回味，竟藏有不为人知的欣喜，我好像尝到了岁月赐给我的甘甜。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很喜欢哭呢。”他的眼眸熠熠生辉。
我窘迫地伸手捶了他一下：“别说了！再说我就把你与尔康哥哥打架的事告诉别人。”
“你变着法子报复我？”尔泰戏谑道，“好，好，不知道是谁偷偷躲在树后面哭，被我看见了还让我给她拿肘子吃。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啃肘子，别提多可······“
“可笑是吧！”我不断捶他，“谁又一遍一遍被打倒，一遍一遍站起来喊‘我是英雄’，蠢死了！”
“你还记得呢！”我手上不停，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在我许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刻，我只记得，夏日蝉鸣，风过林稍，都掩盖不住情意暗自袭上心头，拨动心湖的跃动。
原来金风玉露一相逢，真的可以胜却人间无数。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他慌乱不已 ，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了。
“没事。”我低头，愣愣地看着那一截皓腕，炙热的触感似乎还停留于此，在无暇留心的地方，我的双腮爬上红晕，愈渐滚烫浓郁。我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是压抑不住的怦然心动，是羞赧但又满足的兴奋。
天呐，我一定得病了！我要宣太医为我诊治。
“其实，我想的是，可爱。”尔泰偷偷瞄我，不好意思地笑着。
我不敢回应他的目光，只顾盯着脚尖：“那时候刚刚养在愉妃娘娘膝下，本就敏感多疑，很在意别人的说法，每每听到有妃嫔或宫女嚼舌根难受得紧，我就会躲起来偷偷哭一场，好像这样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我轻轻笑道：“我不想让永和宫的任何人看到，谁知恰好撞上了你。”
“那次我刚进宫给五阿哥作伴读，我们俩在上书房偷玩猪骨被纪师傅注意到了，五阿哥留在那应付纪师傅，而我暗度陈仓，把猪骨飞快带回永和宫藏起来。我找了半天地方，结果你在树后藏着。”他慢慢追忆，语调不自觉轻快。
“我哭了很长时间呢！哭得我胃疼，还不好意思喊宫女，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人，这不赶紧叫他给我拿点吃食去。”曾经丢脸的事情通过寥寥几语变得鲜活。
“我第一次看见有姑娘能一口气吃两个酱香肘子，可怜我既怕你哭晕，又怕你吃撑。我以为你是御膳房的宫女，你却告诉我你是公主。”尔泰托着下巴，“我当时想，一个胃口真好的公主。”
“我现在能吃三个！”我梗起脖子。
当然，故事并非全是美好。“后来难听的话听多了，我就麻木了。我想，如果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那我干脆不做好了。”
“虽然有哥哥、有愉妃娘娘，可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受了委屈也不敢和别人说。”回想起过去的日子，我淡淡地道，“大抵是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五阿哥······”他欲言又止。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笑了笑，“我害怕对一个人掏心掏肺却得不到相对的回应，所以我宁愿什么都不做，保持疏远，别让我有期待。”
“我是不是很胆小？我了解我，我就是一个怯懦且自私的人。”我抱紧膝盖。
“不，你很好。”尔泰斩钉截铁地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儿，缺乏胆量又如何呢？何况你已经慢慢变得勇敢了。”
他的目光明亮、坦诚、真挚，有一刹那，我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
古老的神话呀，爱神他是不是射中我了呢？
“小时候，尔康在任何方面都要更胜我一筹，不过我没什么所谓，毕竟他比我年长，他是我哥啊！我羡慕他，崇拜他，模仿他。我听说他和满族最健壮的巴图鲁比摔跤，趴下了也坚决不投降，他简直就是我的榜样！我这才去找他比试，还······”他逐渐小声，“还学习他不投降的行为。”
我一时没忍住，开怀大笑。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愚蠢？”尔泰期盼地看着我。
我含笑点头。他气急败坏：“你怎么能觉得我蠢呢？亏我夸你是好姑娘······”
最后，他被我的笑声感染，我们两个笑作一团。
突然，我眼皮跳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下一刻——
“皇后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