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说家沉默不语
跟随安野医生,他们穿越栅栏,走过草坪,穿过接待厅,进入作为病房的楼宇。
“安野医生,那位野上翔子野上女士,由您负责?”
安野点头。
“正是。”
“自她转至此处起?”
“不,此前另有医生,他在院中颇有名望。”安野医生微笑道,“但他接手工作不久,便转至他院。那人莫名放弃精神科医生身份,转行眼科。”
小说家略犹豫。莫非然数日之间难有变动,再追溯又嫌紧凑,仅是巧合?
“话说回来,此事已过去数月了吧?”
“g?”
“关于野上女士”医生神色复杂,感慨道,“关于她夫君之事。”
“您是指?”
“半年前,起初警方和媒体都来过。”
安野医生答道。
“我做这行,故不觉奇怪。他们来过几次,简短询问后便无人再问。后来,有二三位现职警察和警视厅人士来访,还向我询问。但他们皆以私人性质前来,我亦不便多言。只是”
医生轻叹。
“他们都对野上一家的遭遇深感遗憾,这使我确信,野上先生与同事关系良好。”
小说家沉默不语
忆及佐千代姑娘提及这位远房叔父时,言谈间他曾闻其品性——行事如野上巡查般刚直,难免树敌无数;然亦因此,能赢得少数人由衷的敬重与理解。
“今日颇异乎寻常,竟有多人前来拜访”
嗯?
小说家眨了眨眼。
“安野大夫,除了我之外,还有他人来访么?”
“确有此事。记者兄不知情么?”
他摇了摇头。
“此行我为一专题搜集素材,关于野上女士之事,还是从前辈口中听闻的”
“原来如此。”
此刻,二人已至三层廊口。沿途遇数位佩戴胸牌的病患,皆热忱地向医师与他致意。
小说家详察他们,从外貌看并无异样;反观寻常医院的病患,他们步履轻捷,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体质远胜常人。
若是重症且危险的病人,医院断不会容其随意出入。
“有一位是野上女士的远房侄女,曾数次探望,故我对她记忆犹新”
提及此处,小说家窥见中年医师脸上闪过一抹恍惚——非多次造访所致,恐怕是因其印象深刻,方能铭记她几度来访吧?佐千代老师的魅力,实非虚言。
“另有几人,可能是同行。”
安野大夫轻咳一声,似是察觉了先前的失态。
“他们是记者?”
“或许吧但他们未曾与我联络,只知院方对他们开了许可。在我看来,他们更似大学社团的学生。”
安野大夫对此流露出不满之色。
此时,二人已近野上翔子女士的病房门口。
门外长椅上,青年们倚坐其间,脚边搁置摄影器材,自然映入小说家眼帘——
“哟,这不是亚纪的小情人么?”
一阵令人心醉的香气飘来,背后响起熟悉女子的声音,伴随着贴近脊背的柔和触感。
小说家身躯一僵。
这感觉宛如与他女伴外出,却不巧被女友或妻子的闺密撞破,慌乱中无所遁形——
但他随即意识到,此行独自一人,无暴露之虞。
小说家收敛神色,轻轻挣脱背后少女的双手,微笑迎向对方。
“久违了,舞姐。”
站在他背后,是一名披肩短发的女子。
她伸开一只手,嬉笑着回应他的问候。
“嗨,‘男友君’~”
少女上身着修身白衬衫,下身牛仔裤,黑色长外套束于腰间,略遮掩住引人赞叹的曼妙曲线。淡妆修饰着她的脸颊,头发梳理得顺滑光洁,既时尚又清丽。
——水岛舞。
东京艺术科技大学三年级生,宫城亚纪的挚友。
在小说家面前,水岛舞自称宫城小姐的密友,亚纪对此并未表示同意或反对。然而据他平日观察,即便宫城小姐交际广泛,人脉复杂,水岛舞无疑是最亲近她的一位。
顺便一提,相较于上次,水岛小姐似乎剪短了长发。在小说家看来,这样的发型更衬她。这便是所谓“避免形象重叠”吧。
“直接唤我名字即可,舞姐。”
他轻叹。
“‘男友君’是什么称呼?”
“就是‘亚纪的男友’的简称啊。”
“这般简称岂不惹人误会?”
一旁的安野大夫虽未出声,神色已颇为古怪。
“别人会误以为我是你的情郎呢事先声明,我并无觊觎后藤前辈之意哦?”
水岛舞乃东京艺科大游戏部一员。该社团中有位名为后藤正明的男子,才是她的男友。
小说家曾因机缘巧合与几位私立高中学生一同参与活动,结识了东京艺科大游戏部,彼此算是熟识,此后偶有联系。
“啊,说的就是他啊”
水岛舞眨了眨眼。
“我已经与他分手了。”
“咦?”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分道扬镳。”
水岛小姐将手背在腰后,绕着他转了一圈,主动提出了他本不想问的问题——
“自那次联谊活动结束后,我们就分手了。你想知道原因吗?”
“总之,应该与我无关吧”
小说家的第一反应是本能地推卸责任。
“哈哈,‘男友君’你在紧张什么呢?放心吧,此事与你无关,还是说你觉得何处与你有关?”
“”
“不过呢,这次分手对我们而言是好事,”水岛舞笑道,“明明两心相异却要勉强相处,即便是为了伪装,强扭的瓜终究不甜。我早劝过前任,让他勇敢追寻真爱”
眼看话题即将偏离,小说家不愿介入他人私事,只好迅速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舞姐,你这装扮是否太过清凉了些?”
他深知这个国度的女孩大多重形象不重温度,冬日里常可见她们身着露腿短裙和薄如蝉翼的丝袜,穿梭于街头巷尾。
此类情景屡见不鲜,如眼前:分明是此季,她却换上夏季装束,让旁观者不禁心底泛起阵阵寒意
“毕竟这是室内嘛。”
水岛舞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倒是你,穿这么厚,不热么?”
她将手置于脸颊一侧扇了扇,吐了吐舌头。
“你没察觉吗?不知为何,这里的暖气比医院其他地方都开得足。”
“确实。”
经提醒,小说家才觉察到四周气温的不同。
脱下外套,见不远处的安野大夫向他招手,显然是在暗示他。
“你们是来采访野上翔子女士的么?”
水岛舞瞥了眼安野大夫,然后答道 &34;此事稍后再议,尔先行一步吧。&34;
她微退两步,身影隐于幕后。
&34;毕竟,此处尚有宾客在侧。&34;
其旁,长凳之上,一位罩着斗篷的青年男子低头把玩着一物,宛如机巧之器。虽察觉同伴与文士交谈,却未曾抬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视若无睹。
此子状貌颇感亲切……或可言,此人便是相识之人。然如今环绕其周的气场,与数月前那个炎夏截然不同:几束散乱油腻的发丝自青年的斗篷边缘探出,面容憔悴,透着颓丧与黯淡。
&34;告辞了,铃木君,稍后见。&34;
待她走出几步,水岛舞回首,高声道别。
文士一怔,方悟那是自己胸口名牌上的名字。
能遇见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实乃幸事。心情随之舒畅,他跟随安野医师步入病房之内。
出人意料,病房之中并非只有他一位访客。
&34;柳川?&34;
凑巧,亦是相识之人。
&34;嗯,是你啊。&34;
椅上坐立,手握册子的清瘦少年转首,漠然地打了个招呼,语气冷淡。
&34;嘿!你怎么进来的?&34;
未等文士开口,安野医师已大步而来,质问之声毫不客气。
&34;我未曾准许过你吧?&34;
&34;可你的上司已应允了呀。&34;
&34;我是主治医师!&34;矮胖的中年男子皱眉道,&34;未经我许可,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我早已言明,野上女士精神状态不佳,不宜接待宾客。&34;
椅上之人名为柳川空,非东京艺科大学的学生,而是与他同龄的私立由比良高中的学子。
目睹两人短暂的争执,文士眯眼,双手抱胸静观,未发一言。
他与柳川空可算相识,但还谈不上朋友,仅在特定时地共事一次;此时他不愿引人注目,更无意劝阻,只以略带奇异的目光审视眼前情景:
一位职业医师,一位社会中年人,竟与尚未走出学府的高中生针锋相对……
非积怨,则是柳川空之举触碰到了安野医师的某种底线,使对方毫不掩饰地流露怒意。
仅因未获其许可便采访病人,竟足以撩动此人心弦?
……
安野医师全然不知有人关注。他眉宇紧锁,毫无退让之意。
从言辞判断,安野似在意身为主治医师的威严与颜面,故对方解释后更为恼怒——尽管对着未及行动的高中生发火已失风度,他本人却未察觉——此外,他与院方高层间显然存有分歧。
&34;好吧好吧,我明白了。&34;
柳川空见他固执,颇感诧异。
若寻常高中生被长辈呵斥,可能心生惧怕或动摇,哪怕换作柔弱些的女子,或许会被吓得茫然无措。然而文士深知,这位摄影爱好者与众不同。
柳川空仍维持冷静神情,举手示意投降,同时轻叹。
&34;抱歉,是我们考虑不周。在事先调查时,我和同伴们都以为联络相关人员即可,我们确实……&34;意识到二人之间的误会,少年此次并未提及主任,&34;呃,获得了院方人员的许可。我们认为这就足够了,没想过要先联系你,失礼了。&34;
&34;再者,你们根本不是正规的记者吧?&34;
&34;你说得没错。&34;
柳川点头。
&34;这是大学社团活动的一部分,我只是协助而已。&34;
&34;如你能像这位先生一样出示记者身份,我不会阻挠。&34;
安野医师神色严峻。
&34;但采访病人并非儿戏,明白吗?野上女士的精神状况不稳定,若我轻易让你们这类非专业人士进入,一旦发生意外,我要负的责任重大。&34;
此刻,他展现出长者的威严。
柳川空未理他咄咄逼人,耸肩起身,准备离去。
&34;你有所收获吗?&34;
文士不客套,伸手拦住他,直接问道。
对方摊开手中的册子,一片空白。
&34;抱歉,她还未醒来。我一直在此等候,未能问出什么。&34;
柳川轻拍文士的肩膀。
&34;‘记者先生’还需靠自己努力了。&34;
言毕,他转身离开。
文士注视着紧闭的病房门。
没想到那次聚会的人会来这里……又遇见了熟人。
&34;好了,无关人士请离开,铃木先生可以准备开始。&34;
安野医师未转身,只是立于床前。
文士上前几步,与他并肩而立。
近至这个距离,他得以瞥见卧于病榻的中年女子。
野上女士身着宽大的病袍,身形消瘦。她的头发干枯,面容憔悴,眉头紧锁,仿佛深陷于一个永无止境的恶梦之中。
文士心中微妙。
在需要休养的病人房中大吵大闹,这真是主治医师应有的行为?
&34;野上女士在休息。&34;
文士试探性地低声问道。
&34;我是否该暂时离开,待她醒来后再采访?&34;
&34;无妨。&34;
安野医师抬手看了看腕表,答道。
&34;就快到时间了,请稍候片刻。&34;
室内寂静持续近一分钟,尖锐刺耳的噪声骤然响起。文士吓了一跳,旋即发现噪音源自窗台上的闹钟。
随后,他看见床上的那位女士终于睁开双眼……
并非被吵醒后的困倦模样,而是神经质地猛然掀开眼皮,混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伴着房间内回荡的铃声,这幅画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让人感到惊悚且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