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实则不然
若是面对持刀歹徒,尚有胆识之人或许会挺身争斗,然而一旦有人拔枪,人们的反应要么是僵硬在原地,要么双手抱头立刻投降。
“脚下那人是他所伤,枪应是从这家伙手中夺走的。” 第七十三章 往昔烟花
“砰!”
枪声乍响,粟山璃璃怔立原地,光影斑驳自阶梯顶端洒下,恍若她一脚踏入幽冥之境。
“砰!”
第二声枪鸣,她仅来得及阖眸,颤抖的身躯满是惊惧与不信。
火花于壁上绽放,瞬间跌落,刺耳的轰鸣如同街角铁匠熔铸金属的景象跃入脑海。
如何是好?该做何举动?雾岛姑娘此刻又在何处?璃璃未曾回首,此刻哪怕微小的动作也变得艰难无比。
“砰!”
第三次枪响,少女目睹枪口喷射的火星,鼻端弥漫硝烟的气息。
此情此景,将她的思绪拽入回忆的漩涡
那火光似曾相识,何时曾相见?
啊,她忆起了。
那是十数年前的事,改变她命运的变故尚未发生,那时的璃璃并非今日的“粟山璃璃”,未至东京,未做偶像,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学生。
彼时的她,对世界懵懂无知,却过得幸福,父母相伴左右,生活宁静安详。
母亲虽是东京剧团的知名演员,忙碌异常,但在每年假期临近之际,总会抽出时光,回到家中,与女儿和丈夫共度温馨时光。
那段日子美好如诗,深深镌刻在粟山的心底 夏日余温渐消,一家三人常共赴郊游,晚间沿溪岸缓行,谈笑风生,仰望星空,繁星如织。绿树浓荫下,碧草如茵,三人并肩漫步。
他们会定期参与市集的祭祀庆典,与熙攘人群一道攀山涉水,至大桥之畔,共赏一年一度的烟花盛宴。粟山的双亲在烟火大会结束后,总要为她购几束“线香烟火”。
线香烟火,乃细竹棒上缠绕的微型烟火,手握一端,点燃另一端,可挥舞如画,亦可静观其燃烧至尾,一滴烟火之液悄然落下。
诚然,那火光如田野萤火,熠熠生辉,如今映照在她瞳中,仿若旧时记忆。
恍惚间,魂魄似已挣脱束缚,向梦境深渊飘去。这有何不可?即便在此消逝,亦无甚遗憾。或许,她在天际能与母亲重逢。
于是粟山琉璃得以卸下沉重的枷锁,终可停歇那永无止境、令人心焦的追寻之旅。此刻,她心中终于有了安逸。
实则,她早已陷于一种无以言表的绝望深渊,无人洞悉,无人看见她光鲜外表下,那颗因无尽寻找却始终无果而渐冻的心。
粟山坚信,母亲确已离世,此生无缘再见。加入通和教会后,仍寻母未果,她心如死灰,表面上坚持,内心早已放弃。
若母亲尚存人世,必会找寻于她,粟山深知此事。执念不过虚妄,再深切的期盼,终究难改现实。
唯有——
第四声枪响骤起。
粟山琉璃尚未回神,已被猛然扑倒。头部撞击地面的痛感,以及微凉的触感唤醒了她的意识。
她发现,将她扑倒的是唯一的同伴。在此情境下,唯有她有此勇气。
“雾岛姑娘……”
粟山欲言又止,察觉到异样。眼球艰难下视,只见一袭乌黑如墨的长发。手心触及柔顺的触感,隔着衣物感受体温,发丝轻拂鼻尖,带来瘙痒的喷嚏预兆。
然而……
——空气中弥漫着何物?
……是血腥气。
那是体内流出的新鲜血滴,正从伤口渗出,如被空气挤压而出的气息。
粟山瞳孔骤缩。
仅十几息之间。
稚子未经训练,力道不足,故三枪皆落空;然在狭小空间,如此近距离下,命中一次并非无可能。
“雾岛……雾岛姑娘……你没事吧?!”
她终于醒悟,慌忙抓住黑发少女的肩,焦急呼唤,却不敢轻易挪动对方的身体。衣料间透出湿润,两相贴合。
“……嗯……”
被粟山拥在怀中的雾岛并无回应,仅微弱的呢喃、粗重的喘息,如同受伤野兽的虚弱呻吟。
是我之过,皆我之错……
女孩缓缓收回手,望着满手殷红,瞳孔和唇瓣颤抖,心弦紧绷。
又是这般……此时,阶梯上传来笑音,放肆而无所顾忌。
——那一刻,仿佛断裂的声音响起。
此后,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粟山琉璃轻抱起怀中的身躯,安置在一旁,起身拾刀,疾奔向上方。
她紧握刀柄,疾跑于阶梯之上。入口处的男孩方才惊觉,正欲举枪。
奇妙的是,先前缠绕周身,仿佛扎根心底的无尽恐惧,此刻消失无踪。如同紧锢身躯的枷锁松弛,她渐冻的心脏重新焕发生机,狂跳不已。
血液奔涌,耳膜深处仿佛鼓点激荡,“咚咚咚”,心脏的跳动犹如近在咫尺的战鼓。
这源自心底的震颤驱使她举步,毫不犹豫,无所畏惧,无迷茫,无彷徨。
粟山琉璃要去完成未竟之事。
如今,唯有她能……
或许算不上弥补,却是此刻最想做的事。
诚然,道德的纠葛曾阻止她出手,但并非少女心中无其他顾虑。如今,所有障碍——无论现实还是心灵,皆被情感洪流冲垮,淹没于愤怒与悲伤的波涛中。
每迈一步,时间的流逝在久远与瞬息间摇摆。对方只需抬手扣动扳机,而她需跨越阶梯,刀刺要害。
究竟谁更快?
简单的计算,此刻少女无暇思索。
来了!
来了!
只差几息之间!
而这刹那间的差距,可能便是阴阳两隔的距离——
最终,冷冽的刀锋割裂了孩童的喉管。男孩瞪大双眼,布满血丝。
苍白的肌肤首次泛起黯淡的血色,青紫的血管在皮肤下浮现,又渐渐隐去。这或是他生命中初次见证的不同色彩,却预示着终结。
通和教会的预言并未如愿,中途夭折…… 弓矢自少年手中悄然滑落,却未曾坠地,半截弓弦仍缠挂于其小指之上,静止在半空。
喉间赫然浮现一道猩红血痕,随即延展,化作一道潺潺涌血的创口。少年微启薄唇,痴望着眼前的粟山琉璃,似欲遗言,终未能言说一句。
稚子瞳眸渐暗,颈项无力支撑沉重的头颅,微微一侧,犹如被人弃置的破旧玩偶,缓缓倾倒,跌入尘埃。
“公子”就此陨落,成为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
粟山琉璃保持着持匕上挑的姿态,僵立原地,距阶梯顶端的少年尚有三四步之遥。
粟山并未取人性命。
确切地说,若非对方死在眼前,此刻倒下的恐怕便是她自己。
而真凶此刻正屈膝蹲立在少年身后。
那是一名身着白衣、黑发如瀑的女子。
裙摆污渍斑斑,满是灰尘,显然久未洗涤,布满破损和岁月累积的污垢。她的黑发全然没有雾岛小姐的柔顺,干枯如杂草,蓬乱且枝蔓横生,一如其裙装般肮脏不堪。
长发如瀑垂下,遮掩住其容颜,仅能窥见下方露出的一片苍白肌肤与皲裂的唇瓣。
“……!”粟山琉璃惊愕地注视着她。
她当然认得这女子,实则已非初次相见。
上次相遇,她尚匿于盥洗室上方的天花板内……
正是这栋楼宇内一直潜伏,却从未被捕获的“幽灵”。
“不行……不行……”
许是长久未曾与人交流,此“幽灵”的嗓音宛如未经油润的锈蚀齿轮相摩,言辞怪异。
她反复低喃几个含糊不清的词句,粟山费尽周折才辨识出其意图。
“幽灵”似在……阻止她?
“……你……你不该杀人……我……我来……”
她似为免她铸成大错,故现身此地,主动出手。
对此,少女不禁涌起一丝好奇。
她为何这么做?
拾起匕首那一刻,粟山已抛却所有顾虑,准备承受罪孽的重量。当然,粟山并不认为她在多管闲事。愤怒充斥心中,但她出手并非出于复仇或悔恨,而是若不杀对方,两人皆将丧命。
自己尚可,但中箭倒地的雾岛小姐仍有生机,故她必须反抗,哪怕希望渺茫,也要拼死一搏。唯有除掉对方,方能存活,才有机会将受伤的雾岛小姐送出此地……
对了!
粟山琉璃瞠目,慌忙掷下匕首,转身疾奔向阶梯下方。
行至中途,粟山复又回首,满面焦虑地对蹲地的白衣女子恳求道:“无论你是何人,还请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救出那个人!”
此刻已无暇顾及其他,别说人,即便是真的幽魂,她也会匍匐祈求对方援助。
未待回应,粟山琉璃飞奔至昏迷的雾岛时江身旁,握住其双臂,提拉其肩,尝试将其从地上扶起。
白衣“幽灵”沉默片刻,缓步走向角落里的两位少女。
目睹雾岛时江那张血污掩盖的清秀面庞,她脚步不自觉加快。
雾岛时江步入梦境。
梦中的气息、环境、人物、喧嚣与窃语,皆似曾相识。
她欲起身,却发现无法动弹。
本该令人恐慌的情景,但少女意识尚在混沌,未觉近在咫尺的危机。
雾岛时江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四周弥漫迷雾,而透过白茫茫的厌恶,隐约可见多人的面庞。
模糊的五官,轮廓隐约,众人环绕她,静静注视,窃窃私语,仿佛在评头论足。
然而,她无法触及他们,无法看清,连距离感也难以把握。
雾岛所处并非现实,更像是艺术家笔下的画卷,画中少女静静躺于空白之中,那是她。所有“宾客”围立一旁,带着异样的情感欣赏着她。
尽管如此,雾岛清楚每一位的身份——
“父亲……母亲……”
领头者为一对中年夫妇。
雾岛时江不由闭上双眼。
以为遗忘,或自以为如此,实则不然。
少女看似古怪,超乎常人想象,但相处日深,总有人选择信任。
有家族亲人,有同窗好友,有邻家青梅,有幼时伙伴,有启蒙教师,有心理咨询师……
恶意之人或戏弄之辈并非没有,但他们大多是善良之人。光是愿意向如此麻烦的她伸出援手,便已值得感激。
故待她明白事理,学会感恩与理解他人后,雾岛时江选择悄然离去。
若因失控伤害他们,她此生无法宽恕自己;更为重要的是,等到人格转变,那份愧疚也将随之消失,甚至没有弥补的机会。
她没有重来的机会。他人跌倒,仅是摔在平坦之地,尚可重新站起;而雾岛如行走在深谷之上,一旦失足,结局将是粉身碎骨。
没有退路的雾岛,除了自我沉沦,唯一的抉择便是远离人群,远离珍视之人。如此才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
如何让一群关心她的人离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