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 章 山鬼与血月
山中岁月悠悠,眨眼间已经过去了三年有余。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按照以往的传统,承者将与众人一同围坐赏月,顺便考查一下大家进山后的学习成果。
玄奘、金琢、璇儿以及众多学子们,早已在山谷中央那片圆形草场上的苦楝树下摆好了各式各样的山间野果、坚果,当然还少不了许多精致可口的点心和月饼。当夕阳渐渐西沉,明月缓缓升起之际,学子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聚集到草场上。此时的金琢和璇儿已经长成十七八岁的大人模样,而学子中既有不过十岁的稚嫩孩童,也有三四十岁的成熟中年人。他们皆因身怀各种独特的天赋,怀揣对谷中浩瀚藏书的向往,以及对宁静、学习、思考的修行理念的追求,才纷纷踏入这座山谷。
随着承者的到来,原本嘈杂的人群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承者示意大家坐下,这时金琢突然对承者提议可否先请璇儿献舞一首,他的提议刚一说完,立刻得到了全场所有人的高声欢呼,承者也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璇儿身上。
但从璇儿惊诧的表情来看,金琢显然是没有提前跟她商量过这件事。然而,面对众人充满期待的目光,璇儿却展现出了她落落大方的一面。只见她站起身来,优雅地拱了拱手说道:“承蒙各位兄长学弟如此看重,璇儿那就献丑了。只不过还请稍等片刻,容我先去换上一身合适的衣服。”说完,她脚步轻盈地走到金琢身旁,美眸流转间,似嗔似怒地瞪了他一眼。
金琢望着璇儿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得意,脸上露出一个调皮的鬼脸。随后,他转过头来,对着玄奘笑道:“江流,我们都等璇儿去换衣服了。趁此机会,你不如先给大家展示一下你精湛的剑法如何?”
玄奘自从踏入神农山谷,便师父法明小时候为他取的“江流儿”的乳名。突然被金琢丢个“球”过来,先是一愣,接着一想到要在众人面前表演,心率跳动的速度瞬间爆表,从小在寺庙里长大而养成的内向的、腼腆的性格,关键时刻就体现出来了。
可是此时此刻,周围的人却并不知晓他内心早已慌乱至极,仿佛一片惊涛骇浪。而坐他边上的人猛地将他推了出去。玄奘努力平复了自己紧张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缓缓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
随着呼吸逐渐平稳,玄奘开始挥舞起手中的树枝,动作竟然如同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他的招式宛如翩翩起舞的仙子,轻柔灵动;又似猛虎下山,威猛凌厉。这奇妙的剑法,正是传说中的《越女剑法》与刺客聂政所创的《贯日剑法》!
玄奘将这两套绝世剑法融为一体,使得每一招都刚柔相济、攻守兼备,而且剑式犹如疾风骤雨,招招致命,令人防不胜防!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们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平时木讷的几乎不存在江流儿,居然还有这能耐。
待玄奘一套剑法练完,璇儿正好换了衣服姗姗而来,此时承者也摆好了古筝,随着一声屈原的《山鬼》弦音响起,月光下,璇儿霓裳轻飘、衣袂拂扬,顾盼间,魂销戚幽、百折千回。众人在琴音、舞蹈的引领下不自觉齐声吟唱屈原的《山鬼》诗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待到曲终舞尽,一时间众人尚未从璇儿凄美、曼妙、灵动的舞蹈中回过神来。突然有人叫道:“快看快看,天上的月亮怎么变红了,好像被血染过了一样……”
众人闻声急忙抬头仰望,只见一轮猩红如血的月亮高悬于辽阔的夜空之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人群中有人立刻冲着金琢喊道:&34;金琢啊!你整日埋头钻研星象天文之学,快快告诉我们,这血月高悬究竟意味着什么呢?&34;
一向以洞彻世事、超脱凡尘的姿态示人的金琢,此刻脸色变得异常沉重。他先是对着承者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过头来,面对众人缓缓说道:&34;此乃血月之象,实乃大凶之兆啊!山外的世界早已陷入混乱,战乱频繁,刀光剑影四处可见,百姓生活困苦不堪。如今又出现如此不祥之兆,恐怕人间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生灵涂炭,山河悲泣,炼狱之门已然彻底向人间敞开&34;
根据历史文献的记载,隋朝鼎盛时期,户籍登记的人口接近八百万户。然而,到了唐朝贞观初年重新统计时,仅仅剩下大约二百万户人家。这意味着死亡人数高达四分之三左右,约有三四千万人失去了生命。这样惨痛的人口损失,无疑是人类历史上一场惨绝人寰的浩劫。
金琢沉默片刻后,又一次转身向承者抱拳行礼,并说道:“恳请承者应允,我想即刻出山!”
其他众人听闻金琢主动请缨,纷纷效仿他一同抱拳行礼,表示道:“我们也愿意马上出山,为拯救天下苍生贡献自己的微薄力量!”
承者坐在那里并未立即作出答复,而是深思熟虑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道:“各位胸怀天下苍生的急切心情可以理解,但在当今这个混乱动荡的时代里,并非心所能解决。自从几年前我谷中的人倾尽全力出动之后,已经有超过一半的人因为学问不扎实、思虑不周详等原因,不仅误了自己和他人,甚至还白白丢掉了性命。为了避免重蹈过去的覆辙,所以我决定明天会对你们进行考核检验,等到考核结束以后,各位再来决定是否离开也不迟。”
次日,承者让璇儿把所有人分成了四人一组,金琢和玄奘被分在了第一组,还有另外两人是比玄奘进山晚的,但是年龄比他俩都大的李靖、周擎砢二人。四人在璇儿的示意下一同进到了承者的房间。
承者盘腿打坐于榻上,闻得四人进得屋来,便睁开双眼扫视四人道:“诸位要知道,此番对你们进行考校,并不是为较你们有什么高下之分,而是为了全诸位心智,金琢…”说着承者把目光放到金琢身上。
“…你天资聪颖,且擅长天文象数的推演之法,对各种异象征兆也都了如指掌,然今日尚有一问考你,武王伐纣之前,太公望卜得一卦,卦相显示为大凶,且当时天象异常,继而风雨暴至、雷电交加,更是确证为不吉之兆,然值此非常之时,太公望何以折断蓍草、踩碎龟骨,不畏天命、力主发兵,从而帮助周室赢得八百年江山?“
金琢听完承者的问题,顿时眉头紧锁,完全没有了平时的不可一世的表情,然后吞吞吐吐的答道:“蓍草占卜之术乃是…乃是…地皇神农所创,龟骨占卜乃是…人皇伏羲所创,当时的卦象抑或是…抑或是…,太公望他…他…可能…,还请承者不吝赐教!“
金琢知道自己答不上来,只好虚心请教,承者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金琢啊,今日非老夫刻意刁难,主要是念你年纪尚轻、不谙世事,更何况天意呼!所谓天机不可泄漏,实为天机不可尽测也,希望你下山以后能够谨记,在算透周天万般变化的同时,也要懂得把人心算进去,这也是你日后立身立业立命的根本。”
金琢听完立刻拱手答谢道:“谢谢承者的教诲,金琢一定铭记在心!”
承者结束完与金琢的对话后,目光从玄奘这里直接跳过,看向站在一旁的李靖,开口问道:“李靖,你进山几年了?”
李靖恭敬的回道:“回承者,靖进山已三年有余。”
承者继续问道:“山中主修何家之学啊?”
“主修兵家之学。”
“孟子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用于兵法可有解乎?”
李靖略作沉思答道:“孟子所言,靖倒过来可另有一解,请承者点评。先说人和,所谓人和,实指人心也,人心可以被左右,可以被激发,也可以被离间,只要应时善诱,正而导之,即可为我所用;再说地利,所谓夫地形者,兵之助也,自古以来,所有的名将无不对地形善加利用,故地形改之则难,善用则利;最后说天时,靖以为三者当以天时最大,天若下雨,莫能改之,电闪雷鸣莫能利用之,冬之寒,冰雪千里,夏之热,酷暑炎炎,无分敌我,行军打仗皆不可行也,是故史有春秋而无冬夏,如他日临于战阵之上,必需顺应天时、审时度势,而后因地制宜、度敌之人心、励将士之志、审己之不察,或可长立于不败之地。以上所言不周之处,请承者示下!”
承者捋了捋胡须道:“你能有这般见识,不知是天下苍生之福还是天下苍生之祸,古虽有仁不带兵之说,但希望他日战阵之上,你能怀有一颗大仁之心,循以战止战、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念,少增杀戮。”
承者与李靖对话结束以后,转而看向周擎砢,周擎砢立刻先行开口道:“启禀承者,擎砢进山以来主修律令刑法之学,请承者示下。”
承者盯着周擎砢看了片刻道:“执掌律令刑法如握刀柄,执掌之人当公正无私、不偏不倚,今观你有察言观色之嫌,他日切不可附权贵而凌弱小,当秉持公正,常怀为国为民之心。”
周擎砢受了承者的点评,心下一紧,随后面色微红的回道:“擎砢今日多有孟浪,他日定当铭记承者教诲,常怀为国为民之心。”
承者将视线从周擎砢身上移开后,最终转过头来,目光落在玄奘身上。原本一直如同看戏一般的玄奘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惊慌。他暗自思忖着,自从进山以来这几年间,除了会挑水种地以及耍几下剑法之外,对于山中的儒墨道法、兵农医名等学说经典可谓是一窍不通。与其他三个人相比起来,此刻真是恨不得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承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玄奘说道:“江流儿,你戾气未除,不宜出山。还是继续留在山中继续潜心静修吧。”
玄奘听到承者要求他继续在山中潜心修行的这个定论后,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但同时内心深处也伴随着一点点小小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