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独眼婆？何小花！
这天，太阳西沉的时候， 凌叶提着半斤卤牛肉、一瓶清酒，还有两个打包好的炒菜出现在清水湾的蓝色房子面前。
“七婆婆，七婆婆！”凌叶敲了敲门。
“来了来了！”门内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接着响起拐杖杵在地上的咚咚声。
“七婆婆，是我，凌叶！”凌叶大声说道。
“你这个小屁孩，可算是来了！”门打开了，七婆婆的一只眼一如既往地被黑布罩着，另一只眼依然露着锐利的目光。她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身穿菜市场最常见的花布衬衫和黑色长裤。
“七婆婆，我给你买了清酒，还有菜和肉，我陪你喝两杯！”凌叶笑着说。
七婆婆仰头审视着凌叶疑惑地说：“我给人算了一辈子的命，从来没有看走眼过，没想到，在你身上，居然看走眼了！”
凌叶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七婆婆这是什么意思？”
“先进来再说！”七婆婆伸出鸡爪般的手把凌叶拉进院里，“我正在吃饭呢！你要是再晚来两分钟，我可能就吃饱了！”
凌叶扫视一眼院子，只见玉兰树已经长满了绿叶，树旁的凉亭上的藤蔓也几乎快把凉亭的顶给吃掉。凌叶挽着七婆婆走向屋内开着玩笑说：“那还不是怪你！谁叫你不用手机的呢？我想给你打个电话都不知道该给谁打！”
“我啊，用不来你们那些东西，什么微信、抖音……我连电视都不看。再说我也没谁想找的。想找我的人呢，自己会来找我，手机对我来说，就是个浪费钱的东西！”进了屋，七婆婆缓缓坐到椅子上，顺手把拐杖立在旁边。
“你就啃一个馒头吃点泡菜就是晚饭了吗？”凌叶看着桌上的馒头和泡菜说。
“能吃上这一个馒头啊，就已经很幸福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知足！动不动就说自己的日子有多苦多累，你们啊，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苦日子！”七婆婆语重心长地说。
“哎呀，七婆婆，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别像我妈似的唠叨了！来，我陪你吃肉喝酒！”凌叶去厨房把碗筷拿出来，再把酒给七婆婆斟上。
七婆婆把酒端起来，靠近鼻子闻了闻，又小心翼翼地放下：“这清酒不错！闻着都香！”
“你喜欢的话下次我给你多买点，你囤起来慢慢喝！来，七婆婆，祝你身体健康！”凌叶举起酒杯说。
七婆婆笑笑：“好！身体健康！”说完轻轻抿了一小口清酒。
“七婆婆吃肉！尝尝这家的卤牛肉好不好吃！”凌叶夹了几片牛肉到七婆婆碗里说，“七婆婆，你说你看我看走了眼，这是什么意思？”
七婆婆把一片薄薄的牛肉放在没牙的嘴里慢慢磨着，直到磨完了才缓缓说道：“上次你来的时候，脸色不好，满脸发青，我担心你有什么祸事……你别看我只有一只眼睛，但我从来不会看走眼。没想到，这都几个月过去了，你不仅还好好地活着，就连脸色也变好了，这不奇怪吗？”
“那从前，你看到脸发青的那些人，他们都怎么了？”凌叶好奇地问。
“死了。你，是唯二的例外。”七婆婆直勾勾地看着凌叶说。
凌叶心一惊手一抖，刚夹住的肉就掉在桌上：“死，死了……”
“对，死了。”七婆婆把掉到桌上的肉夹起来放进嘴里说，“你，是唯二的例外。”
“唯二？还有一个是谁？”凌叶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七婆婆抿了一口酒说。
“是，七婆婆你……”凌叶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七婆婆，你快跟我讲讲，我好好听听你的故事！”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三十几岁的时候，我算到我自己大劫将至。后来，我就看到我脸色发青。我当时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是一种解脱。那时候门口的清水河没有这么清亮，完全是一条臭水沟。那天早上我在河边走了很久，那河水实在太脏太臭了，我实在没勇气跳！我想着反正我也活不过那天，就等着天来收我算了。结果，那天什么事也没发生，反而是第二天，我脸上的黑雾都没了，一个黑社会却找上门来，打瞎了我的一只眼睛。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渡过了我的大劫。叶子，你又是怎么渡过你的大劫的呢？”七婆婆意味深长地看着凌叶说。
凌叶讪讪地笑笑说：“我的大劫？我不知道啊！我都不明白你说的大劫是什么意思！”
七婆婆捉摸不定地笑一下，继续吃肉喝酒。
“七婆婆，这世界上，人的命运真的是被注定好的吗？”凌叶若有所思地说。
“在我看来，不是。”七婆婆淡淡地说，“但是，人活在这个世上，便与天地万物都有联系。就像我们算命，不过是根据星辰的变化来推测人会有什么变化而已。你的命运跟太阳有关，跟月亮有关，跟宇宙中的每一颗星星都有关。只是有时候人类太渺小，又太自大，看不清，看不透，还看不起。”
“那你说命运不是注定的又是什么意思？”凌叶放下筷子说。
“因为影响你的虽然是世间万物，但最终做决定的却是你自己。”七婆婆端起酒杯，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
“也就是说，命运最终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凌叶总结道。
“也对，也不对。”七婆婆看着凌叶说，“这世间的人，大多碌碌无为就过完一生。一个普通人，如何能对抗日月星辰的影响呢？”
“也是。七婆婆，我还想跟你请教另一个问题，因果是什么？什么叫承受因果？承受了因果又会怎么样？”
七婆婆抬起眼，直直地盯着凌叶说：“你男人死的时候，我在葬礼上跟你讲过几句话，你还记得吗？”
“嗯？不记得了。”凌叶摇摇头说。
“我问你，我们是不是有很多年没见面了，你说对，自从你们搬家后就没见过了。可是，明明在你男人出事那天晚上你才来找过我！只是那个你跟葬礼上的你有些不一样。不仅头发不一样，脸色也不一样。葬礼上的你脸上一点青色都没有。后来我给你算了一卦，卦象很奇怪，看起来，好像是有人替你挡灾了……小叶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七婆婆抬手摸了摸凌叶的短发。
“挡灾？不会吧？”凌叶放下筷子说，“这不太可能吧？我没觉得我有什么灾祸啊？有灾祸的不是方阳吗？还是说方阳的灾祸就是我的灾祸？至于头发，很简单啊……方阳出事那天我刚好剪了短发。但是，我想着方阳一直喜欢我长头发的样子就在葬礼上戴了个假发，所以你看到我的头发时长时短的……还有你说我的脸色发青什么的，七婆婆我确实看不出来……”
七婆婆目光锐利地看着凌叶，缓缓说道：“那天晚上，你男人在医院里抢救，你不在医院守着，却来我这里问什么因果，连你妈妈来了你都要躲起来，如今过了这么久，你又来问因果，这是为什么？叶子，因果是什么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吗？”
凌叶看着七婆婆的那只眼，那眼里的光仿佛是黑夜里唯一的一束光，好似所有隐秘的、肮脏的、不堪的东西都将在这束光里终结。凌叶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出决定，她开口道：“七婆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全部告诉你，希望你听完以后不要太惊讶。”
桌上的菜凉了，凌叶的故事也讲完了。
七婆婆听得入了迷，她半眯着眼，连酒都忘了喝。
“所以，我才会那么在意因果，因为因果是方阳留给我的唯一线索。”凌叶看着七婆婆说。
“时光机，穿越，两个凌叶，因果，有意思！从前我曾经听人说过，时间是一条直线，如果把这条直线掰弯成圆圈，就能实现时空穿越。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把时光机做出来，你男人很了不起啊！”七婆婆端起酒杯，眼里充满回忆。
“我也觉得他很了不起！不过，好像也不是全由他一个人创造的，他好像是根据他老师遗留下的实验资料研究出来的。”凌叶端起酒杯跟七婆婆碰了一下。
“老师？”酒杯到了七婆婆嘴边又暂停下来，“什么老师？”
“就是方阳在研究所的老师啊！——就是那个俞红兵俞老先生，他死的时候电视上都还报道过呢！”凌叶说完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酒。
七婆婆的眼里突然放出异样的光芒，她怔怔地放下酒杯说：“俞红兵……所以，俞红兵也曾经研究过时光机？”
凌叶注意到七婆婆的手在微微颤抖，连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便说道：“对啊！七婆婆，你怎么了？”
七婆婆没有回答，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有，只是太久没喝酒了……”
凌叶给七婆婆斟满酒，七婆婆端起酒杯说：“来，这一杯，敬往事如风！”说完七婆婆一口又干完了满杯酒。
“七婆婆，你少喝点吧，我担心你的身体……”凌叶关切地劝道。
“怕什么！我本来在眼睛瞎掉那年就该死了，我多活了这么多年，都是赚的！叶子，你知道我攒了多少钱了吗？六百万！我已经存够了六百万了！我呀，早就已经实现了你们年轻人说的财富自由！我也活够了！今年，我大概是熬不过去了……叶子，我想把那些钱捐给国家，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捐，你帮我问问好吗？我的那些亲戚，我一个都不信，他们都巴不得我快点死，那样他们就好瓜分我的财产！幸好，我这副身子骨还行，不但没有瘫痪，每天还能算那么多命，挣那么多钱！我的钱，我一分也不会留给他们，这事，你得帮我，我信你！”七婆婆拉着凌叶的手说道。
凌叶的鼻头一酸：“六百万？你确定要全部捐吗？”
“确定！还有这房子，我也要捐给国家。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吃得好住得好，我也想为国家做点贡献。”七婆婆抬头看着屋里的一切，像看着一位老朋友。
“七婆婆，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事给你办妥了！过两天我给你找个律师来，立一份遗嘱就可以了。”凌叶看着七婆婆说。
“你办事，我放心！”七婆婆拿起酒瓶给自己倒满酒。
“七婆婆，您别喝了！”凌叶夺过七婆婆手里的酒瓶，“明天我还要带一个人来找你算命呢！你要是喝得不省人事，那还怎么算？”
七婆婆笑一下说：“你放心，只要我的脑子还在转，我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算！你要带谁来算命？”
“她是我的一个亲戚！她不算婚姻也不算财运，她说她最近撞鬼了，还说鬼不放过她！”
“哈哈哈哈！这些愚蠢的人！世上怎么可能有鬼？有鬼的是人心！”说完七婆婆端起酒杯往嘴边送。
凌叶一个愣神七婆婆就又干完了一杯酒，她冲七婆婆说道：“不行不行！七婆婆你不能再喝了！酒我收了，你不许喝了！”凌叶拿起盖子盖在酒瓶上，想了想，又干脆把酒直接藏到厨房里去。
“死不了！我呀，今天还死不了呢！”七婆婆站起身来，没拿拐杖就抬脚往前走，结果“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七婆婆！”凌叶慌了神，冲过来一看，七婆婆双目紧闭，晕了过去！
“七婆婆！七婆婆！”凌叶晃晃七婆婆，七婆婆还是没反应。凌叶把手放在七婆婆的鼻子边探了探，还有鼻息，再把手放在七婆婆心口上，心跳也在。凌叶松一口气，赶紧拨打120，打完又打给母亲，要母亲通知七婆婆家里的人。
“她哪有什么家人？她前面的六个哥哥姐姐都死了，她是老幺，她又没结婚，又没孩子，我到哪儿去找她家人？”电话里母亲也犯了难。
“你说的我都知道，她不是还有那么多侄儿侄女吗？不是还有个侄女还在她这里上班，天天帮她排号吗？”
“你是说何云？对对对！我这里有她电话！我一下都昏头了！”
不多时，救护车来了。医生跪地给七婆婆做检查。母亲也急匆匆地赶到。
“病人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护士冲凌叶问道。
“啊？名字？”凌叶一愣，看向母亲。她从来都是叫的七婆婆，从未留意七婆婆的本名是什么。
“你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等会儿啊，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说完母亲拿着手机去屋外打电话。
一分钟后，母亲进来冲护士说道：“何小花！她叫何小花……”
凌叶打断母亲的话说：“何小花？妈你确定她叫这个名字吗？哪个小，哪个花？”
“哎呀，大小的小，鲜花的花！这个何云也真是，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只顾着自己潇洒，都不过来看看她亲姑姑！”
“何小花……七婆婆竟然就是何小花？难道七婆婆就是俞老先生当年的对象？这也太奇怪了，一个是留美归来的科学家，一个是曼城最有名的命理师，这两人竟然是一对？”
“你发什么愣呢！快来帮忙把你七婆婆抬上救护车！”母亲冲凌叶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