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不用道歉
李如菊几人在空着的床铺上吃早膳，声音有些大，似乎在讨论些什么。
左右不过是又要与哪个屋主吵一架，或者剥削新来的劳役。
黎大懒得理会，将昨夜段斯珩给的小鱼干吃了一些，又用油纸包了放在沈贵妃的床铺边上。
黎大拍了拍脑袋，隐约想着，这沈贵妃也有点像我投喂的猫儿，只是这猫儿也不乖乖吃饭，还时不时从嘴里抠一些给宫里的流浪猫。
没想到黎大活了上万年，从不收徒，此番下山却捡了两只小猫。
黎大打着哈欠胡乱想着，提着两大桶脏衣服来到小河边。
那块她惯常坐着的河石，日日坐着，如今已十分干净，搓板似的圆石，也有几分相熟，比其他的河石看来要可爱一些。
黎大将衣裳放入河中，充分浸透了河水，便提起来，放在圆石上搓揉，左右手一上一下，单调的动作十分无聊，她的脑海里不禁想起薛宝屏。
那时还是小团子一个的薛宝屏，一身白领口的弟子袍，偏偏小女孩儿喜欢些花里胡哨的纹饰，修炼不勤，女红亦不精，缝了半天也看不出是什么花样子，第一天缝了袍子边缘一大圈粉色的花朵，四处找师姐妹求表扬，一天在黎大面前敛衽三十几次，搞得黎大一看到她就想炸毛。
第二天衣裳一下水，不知是线头没锁好，还是那线质量太差，四处开花，什么花花草草都被搓掉了。
小姑娘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把猫吓到了，赶紧叼着薛万云的袍子，让他过来看看看。
薛万云被猫叼着走，后面跟着一堆看热闹的昆华宗弟子。待他问清楚了，小眼睛睁得圆滚滚的，摸着长胡子一筹莫展。
他的袍子尚且破破烂烂，左边一块丹炉烫到的，右边一块采药被荆棘挂着的，还有一块被猫叼着摇摇欲坠的。
早有擅长女红的师姐抱着薛宝屏哄，师姐妹们当即回房拿来了各色的丝线，又一拥跑去薛宝屏房间，绣花草的绣花草，绣飞禽走兽的绣飞禽走兽，薛宝屏这才破涕为笑。
直到授课的老道士怒气冲冲地拿着戒尺来抓人，这才知道上课的点早已过了，乖乖挨了师长一顿竹笋炒肉。
黎大摇了摇头，多思无益，如今她一缕芳魂袅袅，不知去往何处了。
倘真有黄泉路，希望她这一路上多跟蜂儿蝶儿玩，晚些喝孟婆汤，黎大尚未为她报仇哩。
黎大将衣裳放入河中，衣裳在水中自由舒展，河水一波波起了涟漪，似乎是薛宝屏在微笑点头。
远远地，园子里来了一个人，是一身骨头，眼窝凹陷的沈贵妃。
她吃力地提了一桶脏衣裳，自顾自地坐在离黎大一臂距离的地方。
沈贵妃一开始洗衣裳，黎大很同情是谁穿到她洗的衣裳，比猫爪子搓的还不靠谱。
摇了摇头，黎大拿过她的脏衣裳开始洗，就看到沈贵妃放下手里的衣服，对着水面开始发呆。
感情是上这儿躲懒来了？
“你孩儿怎么了？”黎大左右无事，便开口问她。
实在有些好奇，段瑞琰的妃子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跟一缕幽魂似地在后宫游荡，竟然也没人理会她。
沈贵妃望着水面出了神，好半晌没有出声。
久到黎大以为她不会开口，她突然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黎大的错觉，她瘦骨嶙峋的身子一瞬间更加佝偻了些。
“我的孩儿，如果还活着，要比陛下还大一个月。”
原来是段景之的兄长，黎大心想。
“生在皇家，祸福旦夕间，”
“倘若我的孩儿已经走了，转世投胎，”
“我希望他生在殷实人家，”
“他可以皮一些，会挨爹爹娘亲的打，却不会平白无故丢掉性命，”
“我苦命的儿。”沈贵妃低头啜泣，苍老的脸上一滴泪也无，却叫人更觉伤感。
人到底要流多少眼泪，才会再也流不出来呢？
黎大蹙眉，不忍心再问下去。
又走了几趟，终于在午膳前洗完了衣裳。
沈贵妃默默地跟了上来。
黎大歪着头，看她如同往常麻木沧桑的脸欲言又止，算了，想吃饭有求生欲是好事。
三个穿着鲜艳颜色的丫头走过他们身边，头上别着个木头簪子的胖丫头往沈贵妃身上一撞，沈贵妃险些摔倒，黎大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沈贵妃，眯着眼睛看过去。
“抱歉，没注意。”她们笑着道歉，脸上的神色却分明是“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
“一把老骨头，就不要在外面乱晃，早点找个地方入土为安吧。”身量极小的丫头捂着帕子，嘴角嫌弃地翘起。
“就是，看着就碍眼。”瘦皮猴似的丫头随声附和着。
这是一副完整的碗筷加止箸啊，黎大差点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喷笑出声。
“我说，金银花？”黎大轻咳一声，笑着问道。
“什么玩意儿，你在乱叫什么。”胖丫头翻了个白眼，“我是金花，怎样？”
“把你肚子收一收，太胖了撞到人了。”黎大指了指她的肚子。
“你！”她气结，上前便要揪住黎大的衣领。
沈贵妃紧张地拉着黎大的衣袖，黎大怕踩到她，没有再退，竟然被金花一把抓住了。
黎大眯缝着眼，盯着金花落在她衣领上的爪子。
好想把她的狗爪子剁掉！
几千年以来，她是第一个敢揪着黎大的人！
“你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要帮这个老家伙出头？”
“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瘦皮猴和那小矮子丫头也上前，斜着眼睛一副凶狠相。
“敢来惹我们？”
黎大摸了摸耳朵，笑着说：“还没请教列位犯女，都是些什么身份？”
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金花一番，“另外两位我不知道，你是有些重量的。”
“你敢骂我胖？”
“胖多好啊，难听的叫肥头大耳，好听点叫珠圆玉润。”
黎大就喜欢珠圆玉润，小宝屏这身子太过单薄了些，她一向是偏爱些珠圆玉润的小丫头，看着家里饭管饱的。
“噗。”正是午膳时间，不知不觉围了些人，听到黎大这么说哄堂大笑。
金花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一手抓着黎大的领子，一拳头招呼过来。
周围的人叫出声，有的是惊讶，有的却是幸灾乐祸的叫好。
黎大叹了一口气，眯了眯眼睛，捏住金花的拳头，往外轻轻一掰。
听到“咔”的一声轻响，金花不可置信地往后退，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手。”杀猪般的声音响起。
黎大笑眯眯，颊上小梨涡晃人眼，
“看来比起一句毫无诚意的抱歉，我们都觉得挥拳更能表达情绪。”
“既然是同道中人，技不如人就乖乖接受后果，”
“啊，对了，你不用道歉，因为我们不会接受。”黎大好心地拍了拍金花的伤手，金花吃痛，大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