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伞可护
黎大推开人群往厨房走，沈贵妃麻木地跟着黎大。
“薛小主，无缘无故打我的人，怎么也该给个说法吧？”一个中气挺足的婆子挡在黎大面前。
“怎么是无缘无故？”
“这位婆子，未老先衰吧？”
“耳朵不好使便应该在屋里待着，”
“先前我已说过，”
“比起道歉，我更喜欢干脆些的手段。”黎大迎着沈贵妃担心的目光，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黎大心想，这样的婆子，我一拳可以打一百个。
“浣衣局有浣衣局的规矩，犯女做错了事，自有屋主调教，薛小主不好坏了规矩。”婆子耐心跟黎大解释道，仿佛她是一个不受教的小宫女一般。
“巧了，我黎--我薛宝屏最不喜欢规矩。”
“你咬我呀！”黎大笑眯眯朝她做了个鬼脸。
“听人劝，吃饱饭。”婆子深深看了黎大一眼，并未动气。
“我一向不爱吃饭。”黎大摇了摇头，黎大爱肉、爱鱼，就是不爱米面馒头。
“薛小主好自为之。”婆子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眼神似乎半夜要朝着黎大作法一般，黎大耸了耸肩，并未放在心上，左右夜里无聊，陪这些魑魅魍魉玩玩也无所谓。
“你是，孙老婆子是吧？”黎大略一思索，想来会出手护住金花三姐妹的，便应当是她们所谓的“屋主”。
“薛小主还有什么指教？”
“虽说打狗要看主人，”
“你这三条狗，好像要换地方摇尾巴啊？”
孙老婆子利刃一般的眼神朝他们剐去。
“婆婆，你不要听她乱说！”瘦皮猴赶紧否认道。
“你血口喷人！”小矮子指着黎大凶横地骂道。
“哎……我们对婆婆绝无二心。”金花一边痛得唉唉叫唤，一边不忘对孙老婆子表忠心。
黎大轻笑，“哦，那可能是我做梦了，梦到有人要拿一两银子换房间，”
“说是三人烦了孙老婆子，”
“想来是我听错了。”
孙老婆子抬脚便往小矮子踹去，
“好啊，你们几个小妮子，我好心收留你们，好吃好喝供着，”
“竟然都是一群白眼狼。说，银子藏在哪里？”
狗咬狗，一嘴毛。
黎大摇了摇头，不欲再看，抬脚便往厨房走去，耽误了些时间，去晚了连难吃的午膳都没有了。
沈贵妃拉着黎大的衣袖尚未放开，怯怯地说道：“你不该惹她们的，”
“阎王易过，小鬼难缠，”
“她们有好些磋磨人的法子。”
“以前她们经常欺负你？”黎大眯了眼，凑近了问道。
“也，也不是经常。”沈贵妃低着头，“给了银子便好，”
“后来是衣裳首饰，”
“什么都没有，”
“也就好了。”
黎大长叹一声，拉着她粗糙的手，不再言语。
“后宫，一向是这样的。”
“只是我以前站得高些，”
“我也对她们视而不见过。”
底层的厮杀是最真实的，为了一点米，一点油，多年街坊也要打破脸，结成世仇，沈贵妃从前遇到的都是锦上添花，如今一朝落难，没有人雪中送炭，她竟也不怨。
天性柔婉，她这个仇，只能靠别人来报了。
黎大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待青脉令到手，除了薛宝屏之死，便要查出她的冤情。
这后宫，没有青天。
那便让栖梧阁给她们一片明朗乾坤。
如顾氏姊妹所说，倘世间风霜雨雪相欺，尚有一伞可护。
看来浣衣局的劳役结束之后，要尽早动身前往樊山了。
黎大吃过午膳，稍作歇息，便准备去御花园里四处逛逛。
沈贵妃原本窝在被子里，听到黎大开门的声音，竟然起身跟了过来。
黎大摸了摸鼻子，看了她一眼，她什么话都没说，却很执拗地站在黎大身后几步，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黎大心想，必是被她们吓住了，也罢，在我身边总归是安全些。
“杏花村”偏僻，也不是杏花开的的季节，一向少有人至。
如今已是深秋，落叶满地，一园寂静萧索。
黎大那秋千架竟然还在，落了满满一层灰。
秋千架在风中轻轻荡着，好似邀约。
黎大心中微动，一把将沈贵妃抱起来，她吓了一跳，“薛小主，你要做什么？”
“快放我下来，”
“这成何体统，薛小主。”沈贵妃又是紧张，又是惊吓，一叠声地喊着。
“轻点声，等等把别人喊来了。”
“我们两可还是带罪之身，无故不得外出。”黎大笑着将她放在秋千架上。
沈贵妃抓着一边的麻绳，端端正正坐着，有些不解地看着黎大。
“左右今日的脏衣裳已经洗完了，”
“不如松快些，”
“我这秋千架可牢靠了，”
“你放心。”说着黎大便站到她身后，伸手一推，秋千架高高荡起。
“哎……”
“太高了，薛小主。”沈贵妃惊叫出声。
“哈哈哈。”黎大放声大笑，又推了一把，
“就是要荡得高高的才好玩。”
沈贵妃一开始紧紧抓着麻绳，身子紧绷，后来便也松弛了些，脸上不自觉带出了笑，秋千带起的风，不时卷起地上的落叶飘向半空，犹如一群黄色蝴蝶翩翩起舞。
“恨不随风起，越过重重宫闱，落在寻常门第。”沈贵妃痴痴望着空中的落叶，
“可惜风止叶落，一觉醒来，我仍身在浣衣局。”
那般明媚的笑容仅存在了一会儿，秋千停下，沈贵妃很快便恢复到平日的麻木神色。
黎大和她坐在秋千上，用脚尖踩着地上的落叶玩。
一声又一声，仿佛蝴蝶断翅的声响。
沈贵妃有些于心不忍地看着黎大。
“你啊，优柔寡断，”
“又怜这疼那，”
“要如何报仇。”黎大满不在乎地戳她心窝子。
“殊不知，你对敌人仁慈，”
“便是对你那不知投胎了多久的孩儿和赭晴残忍。”
“我……”她低垂的脸神色复杂，有痛苦，有迟疑，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你既如此向往宫外的生活，我便将你带出去，如何？”
黎大放过那一堆垂死挣扎的落叶，站了起来，俯身看着她。
“大仇未报，我不能一人独活。”她弱弱地说道。
“你进也不愿，退也不愿，”
“不愿生，又不愿死。”
“可世上没有神明，”黎大望着她失望的脸色，换了个婉转的说法，
“佛宗的赤脚小孩儿说，”
“世人皆佛。”
“我不通禅理，”
“想来便是要人自救。”黎大挠了挠下巴，不知道佛宗的小孩儿听到我这般解释，是否会摇头叹一声“阿弥陀佛”。
“不如你跟我说说，”
“是谁害了你孩儿，”
“倘若太难办，我便深夜潜入她的宫殿，”
“直接取了她的项上人头，祭你孩儿可好？”
“沉冤未雪，怎可如此？”沈贵妃思索许久，麻木地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世人行事，讲究师出有名，亦讲究光明正大。
爪出见血，一击毙命，这般干脆利落的手段，竟得不到欣赏，黎大有些落寞地想道。
如此一来，便又陷入僵局。
黎大咂吧咂吧嘴，舔了舔舌头，有些想念陆鸣了。
多好的孩子啊，打一顿就老实了。
实在不行，就打两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