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燕南枝
此时正是日中时分，骄阳悬于头顶，阳光倾洒而下，照得人浑身暖热。
叶青圆和刘玉经过一番议价之后，终于达成一致，准备起身离去。然而就在此时，刘玉忽然叫住了叶青圆。
“叶娘子，且留步。其实，我这里还有一桩生意想与你商谈，不知你可有兴趣坐下一听？”刘玉的声音带着几分恳切和期许。
闻得此言，叶青圆原本已经站起的身子稍稍一顿，但很快她就重新坐下，并微笑着颔首道：“承蒙掌柜青眼，如能谈成自是甚好，请讲吧！”
刘玉轻抿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才缓缓开口说道：“再过三月便是我们家老夫人的七十大寿了。东家欲送一幅精美的寿屏作为贺礼，但一直未寻到合适的绣娘。今日见叶娘子你的精湛绣艺，觉得或可一试。当然，关于酬劳方面，东家向来出手阔绰，必不会亏待你的。”
对于叶青圆而言，绣制屏风并非难事。在江南之时，她也曾接过这样的活计。只不过，江南繁华富庶，绣制一扇屏风的价格至少要二十两银子。而中州只是一个地处边陲的小县城，恐怕价格会大打折扣。想到此处，叶青圆不禁有些迟疑起来。
但她如今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倒是不会挑剔，毕竟蚊子腿也是肉。何况，若能借寿屏扬名，于她而言可比这工钱重要得多。
于是，她稍稍思考了一番后，轻声说道：“那就麻烦掌柜的帮我引鉴一下吧。”
“诶，叶娘子太客气啦！”
“只不过我明天一早要回花田镇去，所以时间方面如果今天能够跟着你一起去拜见东家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刘玉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就怕迟则生变，因此他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并开口说道：“现在已快到正午时分了，叶娘子要不就和我一起吃个便饭，饭后我就带你去见东家。”
“多谢掌柜的美意，只是我还有同伴在同福客栈那边等着的。如果我中午没回去的话，他们肯定会很担心的。我需回去跟他们交代一声，未时三刻再来这与你汇合，不知掌柜觉得如何？”
“那就说定了。”
待叶青圆在刘记布庄选好布料，便领着素秋折返，刚跨进同福客栈的大门，就被坐在窗边背对着她的那道熟悉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素秋抱着布匹跟在她身后，见她突然驻足，不由好奇问道：“娘子，为何不走了？”
叶青圆心头难以平静，会是她吗？她怎会在此！难道她也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在她脑海划过，她只觉胸口烦闷，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整个人如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直地立在门口。
客栈里人潮涌动，好不热闹。恰在此时，不知哪个冒失之人从后面推了她一下，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娘子小心！”素秋见状，心中一惊，连忙扶住叶青圆的身子，同时转头对着人群怒喝：“怎的走路如此莽撞？没长眼睛吗！”
那个刚跨出门的大胡子听到这话，脸色一沉，怒气冲冲地吼道：“嘿，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们儿，你难道看不到此处人来人往如此之多吗？自己要堵在门口，会还被人撞！”
店小二见势不妙，赶忙跑过来，满脸陪笑地劝解道：“哎哟，二位消消气，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叶青圆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有些愧疚地说道：“抱歉。”然后拉着素秋走进了客栈。
尽管这边的动静并不大，但还是引起了窗边那个人的注意。眼看着那人就要转过头来，叶青圆心中一紧，急忙拉着素秋躲到了一根柱子后面。
素秋猝不及防，被拉扯得身形一个踉跄，猛地撞到了叶青圆身上，但她根本无暇顾及自身，而是急忙问道：“娘子，可有伤到？”
“无妨。”叶青圆悄悄地探出头来，正巧瞥见了燕南枝那张娇艳动人的面庞，心情瞬间跌入了谷底。
素秋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禁惊讶出声，“那……那是燕南枝？她……她怎会在此！”
叶青圆的神色愈发落寞，轻轻地摇了摇头。就在这时，百里渊和百里池也回到了客栈。
一见到叶青圆，百里池便兴高采烈地大声呼喊：“阿圆姐姐。”
百里渊则面带微笑，轻轻地拍了拍百里池的脑袋，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朝着叶青圆走来。
“子期！”
然而，就在这时，燕南枝激动地喊出了声。她的双眸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思念，泪水如决堤般涌出眼眶，缓缓起身，静静地等待着百里渊的回应。
百里渊闻言心中一惊，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会在此处听到燕南枝的声音！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生怕这只是一场幻觉。
素秋见状冷哼一声，“还不去见你的老相好，杵在这作甚！娘子，我们走！”
叶青圆看着二人的神情，只觉自己如愚笨的痴人，看他们情意绵绵如此美好，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多余的，可她却不自量力，拆散了他们！
可明明是燕南枝找到了她，是她说她对百里渊无意，求她设法毁掉他们的婚约！
叶青圆强忍着悲痛，沉凝道：“素秋，我们走吧，莫在此丢人现眼，惹人厌烦了。”
百里渊原本想要开口解释什么，但当他看到叶青圆转身走上楼梯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拍了拍百里池的肩膀，沉声道：“阿池，你先上去吧。”
素秋见他如此，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她冷哼一声，转身追随叶青圆而去。
“子期，那是”燕南枝目光紧随着叶青圆离去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和不确定，她迟疑地问道：“叶娘子？”
百里渊默默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地回答道：“嗯，是她。”
燕南枝替他倒好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放在桌上，轻声说道：“坐下说吧。”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气氛变得异常肃穆和沉重。他们彼此凝视着对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曾经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让他们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百里渊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才缓缓开口，担忧地问道：“上京到此路途遥远，你孤身一人是如何到达此地的，如今又在哪里落脚？”
燕南枝微笑着轻轻抿了一口茶，回道：“上个月我跟随商队一同前来。眼下我暂住在刘府，教府上的娘子们读书。”
她微微一笑，似乎怕对方不了解情况，又补充说明道：“就是刘记布庄的那位东家。”
百里渊皱起眉头，“听人提过，不过，你为何会来到此处，又怎么成了刘府的西席？”
他清楚记得燕家祖籍位于河东，在此地应该并无亲友，又是怎样的机缘，让她在刘府扎根的？
“此事说来话长，等时机成熟时再与你细说。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我记得你们已经和离了吧，那她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话甫一出口，燕南枝便突然意识到，叶青圆对百里渊一往情深，即便两人已然和离，但只要叶青圆心中仍旧牵挂着他，哪怕相隔天涯海角，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追寻而来。
于是，未等百里渊开口，她又紧接着说道：“她倒是对你情深似海，追你至此。呵，只不过真是个头脑简单为爱痴狂的女子。”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禁苦笑一声。
“只可惜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们，竟然求到圣人面前，生生拆散了你们，还洋洋自得地以为对得起恩师呢，呵，当真是些愚蠢至极！”
燕南枝越说越激动，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不满。
今时已非昔日，这话由燕南枝说出来，百里渊只觉得格外刺耳。他着实不喜欢她这种轻蔑的态度，不由自主地出声提醒道：“南枝，她并非如你所想那般不堪。若非受我阿翁所托，她应当……应当不会来到此地。”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
叶青圆回房坐到窗边，默默地流着泪，她以为自己已经释怀，却原来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素秋看到她，心中十分焦急，连忙劝慰道：“娘子，莫要难过了，待过些时日，咱们便回江南吧，定能让你忘却这些烦恼之事。”
就在这时，百里池正准备抬手敲门，却突然听到素秋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心中顿时一阵慌乱，下意识地用力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急切地喊道：“阿圆姐姐，你不能走！”
“哼，为何不能走！难道要让我家娘子在此看你阿兄与其他女子亲昵不成？”
叶青圆猛地转身，迅速擦掉那不断涌出的泪水，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素秋，去准备些饭菜吧，待会儿我们还要出门。若耽误了时辰，让人久等就不妥了。”
百里池一听这话，不禁紧张地追问：“阿圆姐姐，你果真要走吗？”
素秋没好气地斥道：“问那么多作甚，与你有何干系！”
素秋本还想再劝叶青圆，但她也知晓，若叶青圆自己想不通这些情感之事，即便她磨破嘴皮也是徒劳。
于是，她紧紧拉住百里池的手，往门外走去，“跟我出来，别再此处惹我家娘子伤心了。
时光飞逝，转瞬间便要到与刘玉约定的时辰。叶青圆让素秋端来一盆清水，仔细洗净面庞，整理好妆容之后，轻声唤素秋一同出门。
然而，她刚打开房门，一直守在门边的百里池突然站起身来挡住了她的去路，“阿圆姐姐，你要去何处？”
叶青圆皱眉，疑惑地问他：“你为何不回房去？”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百里池愈发焦急，他的目光扫到楼下的百里渊，发现他竟然还在那里与燕南枝闲谈。
这让百里池心中的怒火瞬间涌起，他真想立刻冲下楼去狠狠揍百里渊一顿，但他又不敢轻易离开，生怕自己一走，叶青圆就会真的抛下他们回江南去。
“阿圆姐姐……”他的声音中透着满满的焦虑和担忧。
“快回去吧，我和素秋出去办点事，晚些回来。”
“我也去。”百里池说着，就跟她们一起下了楼。
无巧不成书，百里渊一抬头就看到了他们三人，“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走到叶青圆身旁，见她脸色不佳，他不禁有些担心，“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百里池愈发愤恨百里渊，沉声道：“哼，阿兄会不知？何必惺惺作态！你还是去找你的青梅竹马吧。”
百里渊闻言脸色一冷，正欲斥责他的无礼，却见叶青圆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心中一慌，急忙追上去，拉住她的手，“阿圆，你要去哪里？”
叶青圆狠狠地瞪着他，“放开！”
百里渊见状怕惹她不快，赶忙松开手，“阿圆，你要去哪里，告诉我好吗，别让我担心。”
百里池一把将他推开，冷声道：“阿兄会真心担心阿圆姐姐吗？我看未必吧。”
叶青圆听着他们兄弟二人的争吵，只觉得心力交瘁，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
百里渊见叶青圆已走远，他回头看着燕南枝，心中一番挣扎后，沉声道：“阿池，跟着她们，知道吗。”
百里池愤恨的看着他，“阿兄，你不该如此优柔寡断，莫要让我看轻了你！”
百里渊回到桌前，而他的心却早已随叶青圆离去，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燕南枝见状，道：“既然担心就去找她吧，我也该回刘府了，不能再耽搁了。”
“那我送你回去。”
燕南枝摇摇头拒绝，在百里渊的坚持下，还是退让了。
二人各怀心思的走在人群中，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好在回刘府的路并不远。
“就到这吧。”燕南枝抬手指着门上的牌匾，“这便是我的东家，是个好人家。”
“那便好，好好保重，待我空了再来看你。”
二人分别后，百里渊便往西市去寻叶青圆。来的路上听她提过要找绣活的事，城里的布庄不多，又多在西市，想来，应当能找到她的。
然而，当他来回找了几次，都没发现他们，这才心慌不已，可日头已经偏西，再过不久天就要黑透，他不得不回到客栈，待问过店小二后，他才知他们并没有回来。
他坐立难安的守在客栈门前，只盼着一个转身，他们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在他等得快要失去耐心时，一辆马车踏着夜色出现在街道上。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他寻声望去，豁然看见坐在马车上的百里池，这时，他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待马车停在同福客栈门前，他疾步走上前去，迫不及待的喊道：“阿圆。”
叶青圆并未理会，只视若无睹的与刘玉道别，而后转身进了门。
百里渊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别跟着我。”
叶青圆怒声呵斥，她推开门走进屋，想将百里渊关在门外，却不料他动作迅速，一个闪身便进了屋，又反手将门锁上，把跟来的素秋关在门外。
百里池见状，急忙将素秋拉走。
叶青圆愤怒地呵斥：“出去！”
“阿圆，今日之事，确实是我不对，在此向你道歉，你别生气了，好吗？”百里渊看着叶青圆，眼中满是愧疚和无奈。
叶青圆听到他的话，心中的委屈和愤怒更甚，但还是强忍着坐在桌边，语气生硬地说道：“我气我自己不争气，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她突然想起蓝氏曾经说过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如果三叔没有出事，你……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娶她为平妻？”
她瞪大眼睛看着百里渊，期待着他能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然而，百里渊却沉默了很久，最终艰难地开口道：“是。”
这个回答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地刺进了叶青圆的心里，让她心痛得无法呼吸。
叶青圆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滑落下来。她颤抖着声音说：“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她从未想过，自己深爱的男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让她感到无比的绝望和痛苦。
百里渊急切的辩解道：“阿圆，那都过去了，何况，当时，她并不愿意嫁给我。”
叶青圆想到近来他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只觉心已凉透，于是哽咽道：“我不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如今你我再无瓜葛，你们如何，我也不想知道了，待我教会了她们刺绣，我……我……就回江南去，与你永不相见！”
百里渊闻言脸色煞白，猛地向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阿圆，你说的什么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