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章 重逢
今日天气着实不宜远行，果如百里渊所料，他们出发未久，天空便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须臾，路面已被积雪覆盖。
百里渊抬目远望那片被白雪覆盖的山林，不禁眉头紧蹙。他用力拉紧缰绳，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吆喝：“吁……”
察觉马车骤停，叶青圆心下一惊，急忙掀帘问道：“怎么了？”
与此同时，百里池亦疑惑探出头，一眼便见百里渊满头白雪，活脱脱一个白头翁。
他看着百里渊冻得通红的双手，心中顿时愧疚难当，忙道：“阿兄，你可还好？不如，换我来赶车，你入车中歇息。”
百里渊轻轻拍了拍他头，微笑道：“阿兄无事，不必担忧。”
继而转头看向叶青圆，平声道：“雪越发大了，路实在难行。我想与你打个相商。”
他指着风雪中不起眼的屋子，“那里有一客栈，我们不如先去避一避，待雪小些再走。”
叶青圆的目光匆匆扫过他冻得发紫的嘴唇时心有不忍，于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立于风雪中的客栈距此不远，倒是个避雪的好去处。
她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刺骨寒意直透心底，不禁打了个寒颤，“就去那里吧，横竖不急这一时半刻。”
若是晴时，从此地到那客栈，不需一食顷，但现在却大有看着山却跑死马的架势。
百里渊见马匹行走艰难，果断跳下马车，走到前面牵着马前行。
车上少了一人，负担减轻，速度快了不少。
百里池敏锐地觉察到他的举动，掀开帘子，对着百里渊大声呼喊：“阿兄，停车，我来帮你。”
“马上就要到了，你安心坐在车里，不要下来。”
“没那么快的，阿兄何必欺我。两人同行总好过你孤身一人，快停车吧，否则我便跳车了。”百里池说着便钻出马车。
百里渊闻声转头望去，见他手扶车筐，一副随时跳车的模样，连忙出声喝止：“不过是赶车，何须两人？快回车内去，到了自会叫你。”
百里池生平最惧惹恼兄长，无奈只能忍气吞声，默默回到车内。
再难行的路，终有尽头。临近正午，三人终于抵达了客栈。
令人意外的是，此刻茶客栈大门紧闭，但门外悬挂的招牌尚在，证明今日有人。
百里渊在店旁拴马柱上拴好马，轻拍身上积雪冰霜，步履从容的走到门前，抬手轻叩，发出清脆声响——“咚咚咚”。
不多时，屋内传来脚步声，随后一个声音应道：“来了！来了！客官，稍等。”
店家本想雪天恶劣，应不会有客人上门，遂早早关了店门，躲进屋内烤火取暖。不想竟有不惧严寒、顶风冒雪的赶路之人。
店家满脸笑容地打开门，一股刺骨的寒风猛地扑面而来，直刺得他鼻头一阵发酸。
他连忙侧身让开门，热情地邀请道：“三位客官，外面冷得紧，快快进店里来吧！不知道你们几位是要住店还是吃饭呢？”
“吃饭。”百里渊简洁明了地答道。
店家爽利地点头应道：“好嘞！”
紧接着，他引领着三人来到堂内的一张空桌旁，殷勤地说道：“客官们先稍作歇息，我这就去取壶热水来，给你们暖暖身子。”说罢，他转身走向后厨。
叶青圆道了谢后，就着板凳坐下。百里渊原本站在她右侧，但当她坐下时，不知出为何，他竟朝着她走来。
眼看着他伸出的手即将触及她的发髻，她忙不迭偏头躲避。
然而，百里渊却轻柔地说：&34;别动。&34;接着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拈起她发间的雪花，然后在她眼前晃动着，微笑着说：&34;还好没有化成水。&34;
这时，去而复返的店家看到了这一幕，不禁笑着说：&34;哟，郎君对你家娘子可真是体贴入微啊！就凭你这份体贴，恐怕得让不少姑娘羡慕不已呢。&34;
百里渊听到这话，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然后转身坐到了叶青圆的右边。
叶青圆脸颊瞬间泛起红晕，只能干巴巴地回应道：&34;店家说笑了。&34;
店家则继续打趣道：&34;哟，都是已经成亲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呢？来来来，都喝点热水，再看看要点些什么菜。&34;
店家将菜单递给百里渊后，便开始上下端详起百里渊和叶青圆二人来，他心中暗自思忖：“此男子倒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可称得上是人中翘楚；旁边这个女子，与他相较就显得有些平凡了，看来真是好汉无好妻啊！”
他的目光随即又转向了百里池，“这位小兄弟应当是郎君的弟弟吧？长得真是俊秀，不知可有婚配呢？我家侄女去年刚及笄……”
店家越说越是情绪激昂、滔滔不绝，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侄女出嫁时的场景一般。
然而，百里渊却忍不住眉头紧皱，他着实难以忍受店家如此无休止的纠缠，于是沉声道：“店家难道就不怕我们是拐子？”
店家听到这话，先是一怔，似乎没有想到百里渊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连忙陪着笑说道：“哎呀呀，客官您可真会说笑！我看你们三位的面相都很和善，绝非恶人。再说了，我在此地开店也非一日两日了，如果连善恶之人都分不清，那我这生意还如何做得下去啊？”
“哦？店家还会看相？”百里渊顿时来了兴致，他原本只是想让店家住口罢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这般能耐。
店家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哈哈哈，我倒是想学呢，可惜没师父教我。不过，干我这行迎来送往的，见的人多了也就略通一二。我看三位应是良善之家的子弟，所以才冒然问你们，我那侄女着实可怜，自幼父母双亡，如今想要成个家却还被人挑三拣四的，哎！”
说到最后，店家不禁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可奈何又心疼不已的神情来。
叶青圆见此情形，赶忙宽慰道：“店家无需如此忧心，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令侄将来定能寻得一段美满姻缘。”
然而，百里渊似乎并不想继续参与这样的闲谈。他直接将手中菜单递给叶青圆，说道：“阿圆，你看看有何想吃的。”
叶青圆微笑着接过菜单，随即将其递给百里池，柔声问道：“阿池，你来点吧。”
百里池心中略有烦闷，不过是出来吃个便饭，怎会有人打他主意，想让他做侄女婿！他将菜单推了回去，只低声答道：“你们点吧，我不挑食的。”
店家见他们似乎不想再谈此话题，便很识趣地接过菜单，朝后厨走去。
因所点菜式简单，不多时，店家就将菜备好，三人用过饭后，屋外雪也停了。
“阿圆，走吧，我们须在城门关闭前进城。”百里渊说罢便起身结账。
不想却被叶青圆一把拉住。
百里渊疑惑回头看向她，柔声问道：“何事？”
叶青圆松手，从腰间荷包取出银子递给他，“用我的吧。”
百里渊轻轻推开她的手，“我有银子。”
“你怎会有银子？”叶青圆一惊，他如今可是戴罪之身，行动多有不便，何来银子！
她越想越是心惊，“你……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怎会如此看他！百里渊看着她，哭笑不得，不知她竟会如此想他。
百里池赶忙解释道：“阿圆姐姐放心，这钱是阿兄找里正借的。”
叶青圆一听，尴尬一笑，起身走向柜台，“你的钱来得挺不容易的，还是我来吧。”
百里渊望着她的背影，想了想，道“好吧。”
欠她的，将来他一定会加倍还她的。
“我先去将马车赶过来，你们在门口那等我。”百里渊说着，越过叶青圆，径直走了出去。
雨雪初晴，日光破云而下，将白雪照得越发耀眼。
叶青圆站在门前的石阶下，眯着眼看向前方，只见路的那头有两个年轻人正迎面走来，待那二人再近一些，她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脸，顿时吓得不轻，忙拉着百里池往拴马柱那边走。
“阿圆姐姐，怎么了？”百里池不解地问道。
“嘘……”叶青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与此同时，那两人的交谈也隐隐传来。
“喂，小甲，你说，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先生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的打算，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真是越过越憋屈了，依我看就该……”小乙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甲见状，厉声呵道：“小乙！先生自有打算。”
而后二人都沉默了，只听得他们踩在雪上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敲得叶青圆心生惧意，生怕一个响动惊了那两人，让他们认出自己来，又要徒生危险。
百里渊牵着马车徐徐而来，见叶青圆和百里池面色凝重地走来，心中不由一沉，“阿……”
他刚开口，叶青圆便如离弦之箭般冲过来，抬手压下他的脑袋，捂住他的嘴“别说话，我看到他们了。”
百里渊一时有些茫然，但他已察觉到叶青圆的恐惧，不禁皱眉问道：“谁？”
“上次在客栈遇到的劫匪。”
百里渊一听立刻明白过来，不由神色凝重起来，他们怎会在这！
叶青圆怕他抬头被那二人认出，连忙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莫要抬头。”
“好。”
“哎呀，我把阿池给忘了，这可如何是好？”叶青圆焦急地说道。
百里渊连忙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沉声道“无妨，无妨。他们不识得阿池。”
叶青圆只觉被他抱得浑身不自在，正要挣脱。却被百里渊抱得更紧，“别动，他们看过来了。”
叶青圆心中存疑，那二人的声音却又突然响起，印证百里渊所言非虚。
“喂，你那两个人，如此不知羞耻，光天化日之下就搂搂抱抱，简直是有伤风化！”
“小乙，谨言慎行，你何时才能管好你的嘴！”
好在脚步声渐行渐远，不一会儿就听到他们与店家的对话。
这时，叶青圆才松了一口气。
百里池对此疑惑不解，好在进城的路上，叶青圆为他一一解惑。
当太阳完全消失在云层之下时，百里渊他们凭借通关文牒进了城，在万家灯火中住进了同福客栈。
第二天清晨，夏家的商队便声势浩大地回到了客栈。
为首的魁梧男子摘下皮帽，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积雪，一边大步走进客栈，“掌柜的，快给兄弟们弄些吃的来，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哈哈哈哈。”
商队的其他人在店外忙碌地卸货。
掌柜的从后院掀帘出来，热情地迎上去，紧紧抱住他：“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回来了，老莫，这一趟还顺利吧？”
他松开莫西，冲柜台后记账的伙计招了招手，“赶紧让灶上准备伙食，再喊几个人去帮着卸货。”
莫西戴上帽子，拍了拍他的肩，“挺顺利的，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别担心。”
“对了，东家前天来了一趟，交代说让你回来了赶紧去一趟，我估计是说过年的事。”
“嗯，等下就去。”
店外规整货物的人陆陆续续的走了进来。叶青圆刚开门就看到楼下进来了一群风尘仆仆的男人。
是商队！叶青圆大喜过望的跑到楼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楼下，突然大喜过望的喊到：“素秋，素秋！”
素秋抬头望去，只见叶青圆扶着栏杆向她挥手，不禁潸然泪下，挥手回应道：“娘子，我在这，在这！”
多日未见的二人一见如故，相拥而泣。
“娘子，奴好想您。”
叶青圆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也是，日后我们再不分离。”
“嗯，奴再也不和娘子分开了。”
咕噜——素秋霎时面红耳赤，尴尬地低头擦去泪水。
叶青圆喜笑颜开地整理了一下她稍显凌乱的发髻，“饿了吧？走吧，用饭去。”
只是此刻堂中已无空位。叶青圆有些犯难，不知该坐何处。
坐在窗边的百里渊向二人招手，“阿圆，过来用饭吧。”
“阿圆姐姐快过来吧，这边。”百里池也帮着喊道。
素秋见状，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对百里渊的印象一直不佳，历经千帆后，更是对他恨之入骨。
“娘子，他怎会在此？”
“他进城办事，我与他一同前来的。”
素秋实在不愿与他们同桌，“娘子，奴不想和他们一起。”
“走吧，饭后陪我到城中逛逛。”
由于素秋的到来，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百里渊深知自己在此只会令她主仆二人不悦，于是匆匆吃了几口饭，“阿圆，饭后我与阿池去看看禾未，恐要下午才能回来。你若觉得在此无趣，就在附近转转吧，切莫走太远，如今临近年节，城中并不太平。其他事等我回来后再与你一同去办。”
“去吧，我知晓了。”
……
忠州自来就有养蚕的习惯，州里有座专司养蚕的蚕馆，乃皇家的产业，百里禾未如今便在蚕馆。
百里渊二人走后，素秋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娘子，你怎会与他们在一处？难道你，你想——”
“傻丫头，快吃饭吧。这一路颠簸，累坏了没？赶紧吃完了回房去好好休息。”
素秋闻言才稍稍放了心，就着咸菜咬了一大口馒头，“那娘子你呢？”
“我要出去一趟，有些事要办。”
“那奴与你一起去，不然奴不放心。奴虽厌烦那人，但他说得没错，年关将至，各处都有些乱哄哄的，奴这一趟可算是开了眼了。”
她这一路下来也算见了些世面，出门在外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放心，我不会走远的，你且安心在这，美美的睡上一觉，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家。”
“不行，娘子在哪奴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