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一个愿望
叶泽重返上京之时,承蒙圣人召见,赐予叶家一座府邸。时光荏苒,如今,这座府邸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叶青圆。
叶青圆自檀奴离世后,一直沉疴在身,至今尚未痊愈。今日一路舟车劳顿,她更是疲惫至极、倦意深沉。在匆匆见过福伯后,便由素秋搀扶着前往主屋休憩。
正当她准备躺下之时,突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极其重要的念头。她猛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素秋身上,“素秋,你去告诉福伯,不管花多少银钱,都要将紫菀找回来!”
在这个时代,主人家里一旦发生变故,仆从们往往也难以幸免,会被迫被卖掉。
如果能够稍稍尽一份心力,帮她逃脱被贩卖的命运,让她们过上平静安定的日子,也算是对她往昔精心照顾自己的一种报答吧,叶青圆如是想。
原本因为担忧紫菀而满脸忧愁的素秋,听到这话后,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她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很快便恍然大悟,自家娘子一直以来都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百里氏的过失而再次漂泊无依呢?
不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微笑,回道:“娘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百里公府之事,近来常为上京百姓茶余饭后所谈,想要打探百里公府罪奴的消息,着实不难。
叶青圆将此事交代下去不过十日,福伯便将紫菀带了回来。
甫一见面,未等叶青圆开口,紫菀便噗通跪地,头紧贴地面,哽咽道:“紫菀拜谢娘子大恩!”
叶青圆见紫菀清瘦了许多,精神有些不好,不由湿了眼眶,忙伸手将其扶起。“何言谢字,快快起身!这些天,你可安好?”
“一切皆好,劳娘子惦念。”紫菀轻声答道。
一旁素秋深知叶青圆久病未愈,身体虚弱,此刻情绪又如此激动,恐其劳累,忙扶住她。
“紫菀姐姐不知,你一日不来,我家娘子便忧心一日,你是没看见娘子那望眼欲穿的模样呢。菩萨保佑,如今你总算来了,娘子这下可以放心了!”
话未说完,叶青圆不禁笑出声来,轻戳素秋脑袋,嗔道:“愣着作甚,还不速去端些茶水来!”
待素秋出门后,叶青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我打算过两天去探望一下二婶,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想起前些日子刚刚回家的时候,素秋曾经将她所听到的消息转达给自己。正因如此,叶青圆对百里瑜和董家之间的一些恩恩怨怨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据说,百里瑜的生母原本只是一个生活在边境地区的贫苦女子。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救下了董老将军,两人因此心生爱意。
可惜的是,这女子门第太低,不通文墨又见识浅陋,不堪做宗妇,董老将军的母亲太夫人对这女子极不满意,甚至自作主张地为儿子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正是她娘家的隔房侄女。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太夫人以死相逼之下,董老将军只能无奈迎娶表妹进门。
婚后不久,他便重返边疆,并且纳了那女子作为自己的贵妾。不过,这件事情并没有得到太夫人的认可。
后来,当董老将军在战场上阵亡之时,家中嫡子刚满两岁,而那女子也身怀有孕,却始终得不到董家人的承认,。
幸运的是,百里章接受挚友所托托,悉心照料着她们母子,日子倒也过得安生。
只可惜,谁也没有预料到,太夫人知道这女子生了个儿子后,为了保证家中家产不会落入他人之手,竟然暗中派杀手前来追杀他们母子二人。
幸而百里章及时赶到,救下襁褓中的孩子,只可惜,那女子为护孩子身负重伤,不久便与世长辞。
百里章见此情形,深知董家太夫人并非头脑清醒、办事有分寸之人,为了保存挚友血脉,更为了早逝的挚友,让孩子能有个好的将来,遂决定将百里瑜收归自己名下。
此事唯有百里章本人及其最信任的几名心腹知晓。当百里章将百里瑜带回家中时,只说这孩子是他在外纳的妾所生,只是生母亡故,才将他接了回来。
为此,邱氏对他心怀怨恨,这怨恨也持续了大半生。
尽管紫菀身陷囹圄,但她仍从狱卒们偶尔的闲谈中得知了一些后续之事:“董家所有成年男子皆战死沙场,仅剩一群孤儿寡母,此刻正是需要二爷撑门户的时候。依奴看,是他们有求于二爷,断不会故意为难二爷与二夫人。”
“但愿如此。”叶青圆答道。
“那几日我病得着实严重,很多事都是素秋讲与我听的。若是阿翁知道是二叔为老夫人和三叔殓的尸,应当会甚感欣慰吧。”
见叶青圆精神有些不支,紫菀也不敢多与她说些什么。左右是在这里安顿下来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于是施了一礼后便告退了。
叶青圆看着紫菀的背影,想起自己原本只打算买她一人的事,忽觉心中有愧。
“紫菀,我如今除了这宅子,并无多余的银钱,我本想将春桃与你家人都买回来,届时看你们的意愿,是走是留都可,只是,只是……”
叶青圆顿了顿,“我财力有限,只能买你一人,还望你莫要怪罪。”
紫菀闻言扑通跪倒在叶青圆面前,泣不成声:“娘子这般说,岂不是要折煞奴?若不是您出手相助,奴的家人和奴只怕早已骨肉分离!如今,奴的家人得以团聚,奴对娘子只会感激涕零,怎会心生怨念,奴在来的路上就已下定决心,以后娘子去哪奴就去哪,哪怕娘子厌弃奴,奴也定要侍奉在侧的。”
“好好的,怎么又跪下了。”叶青圆将她扶起,“你若愿意留下,我自是求之不得,去吧,让素秋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顺道认认人,以后就安心住下吧。”
“是。”
次日清晨,紫菀向叶青圆匆匆告假,叶青圆只道她是要回家看看。
她的两个嫂嫂并未卖身在公府为奴,所以没有被收监。前些日子听闻官府要发卖公府的仆从,便拿了钱去赎人,却因银钱不够而被搁置。
与福伯一同去买紫菀的素秋一家老小,上前攀谈后才了解情况。
素秋那日原本只带了买紫菀的银子,但临出门时又想到与官府打交道,还是多带些银子才好办事,于是又折回去多取了些,这才有多余的银子给他们充数,让他们将家人买了出来。
如今她的父母兄弟都在家中,回家看看也是理所应当。
叶青圆本以为紫菀要去一天,没想到她竟然在晌午时分就回来了。
紫菀恭敬地将一个厚厚的信封交到叶青圆手中,“娘子,这是家主让奴交给您的。”
叶青圆疑惑地拆开信封,不由一愣,原来里面装着的竟是一个田庄的地契,以及一叠信纸。
信中言明,这庄子乃是百里章的私产,早在叶青圆嫁入公府时,他便已将地契的名字变更成了她的,所以才没有被充入国库。
信中还交代了些其他的事,最后才是对她的安排,也是最让她感动的。
百里临终时的托付,如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叶青圆的心头,因为那时,她已下定决心与百里渊和离,而百里章却非要将她与百里渊紧紧捆绑在一起!
心中虽然千万个不愿意,但他对叶青圆极好,他的托付她怎敢辜负!
既已做出承诺,又怎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敷衍了事。可要怎么做,她却没想好,毕竟,再过些日子,百里渊就要远赴南境。
而今看到这封信,她心中已有了答案。心中的大石落下,她也松了口气。
待到晚间用过饭,竟早早的有了睡意。
五年的光阴仿佛一场冗长的梦境,而梦境终有醒来之时。可那些梦中的景象总是不断在叶青圆的脑海中浮现,令她难以安眠。她半睡半醒间翻了个身。
咚!——咚!咚!
缓慢而有节奏的更鼓声在如墨的夜色中缓缓回荡,声韵悠扬而深远。
“醒了?”
突然间,一道清脆悦耳、宛如清泉流淌般的女子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谁?”
叶青圆心中猛地一惊,瞬间涌起一股恐惧之情,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因为她认得这个声音了主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起身躯,撩开纱帐,望向窗边的黑影,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
“竟然是你?我本以为,我们不会再有相见之日了。”
月奴看着她,微微一笑,似乎在告诉她,她们的缘分并非只有一面之缘那么简单。
“为何不点灯?”
“点或不点,又有何区别。”
叶青圆伸出手,整理好纱帐,然后拉过枕头倚在上面。“月奴,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对于月奴所说的异世,叶青圆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相信过。毕竟,这只是一个梦中人在梦中所说的话,实难令人置信。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月奴的出现,她的内心却不禁泛起一丝涟漪。
月奴轻叹一声,在清冷的月华中转过身。“是梦是真,终会让你知晓。我今日现身,确有一事要告知于你。你切不可离开百里三郎三百里之外,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叶青圆闻言,犹如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笑着摇了摇头。“和离书已下,我与他再无瓜葛,此后各走各路,互不干扰。你却告诉我不能离开他?哼,月奴,你觉得我会信?何况你凭什么要求我回到他身边?”
南墙已撞,头破血流的她历经艰辛,更是以女儿的生命为代价,才换来快刀斩乱麻的决心,鼓起勇气与他的人生剥离,为何要走回头路?
月奴仰头望向西沉的玄月,沉凝道:“凭我的私心,我要让我的求而不得在你这得到圆满。也因为我有十足的把握,让你回到三郎身边。因果往复福祸相依,因为神使的失误让我站在这,他许三个愿望与我补偿,而我的第一个愿望便是,你不得离开三郎三里,否则必心痛而亡。”
“你——”叶青圆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待怒气退潮理智回归后,不由哂笑:“你曾说不与我为难,可眼下作何解释?不过也没什么好怕,毕竟这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你威胁不了我的。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不论你还有何未了心愿,都请你多多自我约束,别再扰我清梦。”
“罢罢罢,就让时间证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