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覆巢
在上京,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家中早夭的孩子,按习俗是不能葬入自家祖坟的,更不会堆砌坟冢,通常只用一只简易木箱便将孩子下葬了事。
百里渊自觉对檀奴亏欠甚多,在独自陪了她一夜后,便亲自前往郊外挑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将她安葬于此。
当叶青圆目光触及到那个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坟丘时,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她整个人,仿佛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她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娘子,您这样,让小娘子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啊?”一旁的素秋早已泪流满面,她紧紧地抱住叶青圆,声音哽咽着,轻声劝慰道。
叶青圆那悲痛欲绝的模样,犹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狠狠地刺痛着百里渊的心。他咬着牙道:“十一娘,我一定会为咱们的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话音未落,他便毅然决然地带着书墨翻身上马,扬起马鞭,疾驰而去。
檀奴的离开,对于百里章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个曾经坚毅刚强的男人,如今却因承受不住悲痛而一病不起,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与此同时,这巨大的变故也几乎夺走了叶青圆所有的生命力和精神支柱。
整个百里府陷入了一片死寂,被一层厚重的阴霾所笼罩,令人感到无比压抑。
夜幕降临,夕阳的余晖洒满了上京的每个角落。百里渊迎着光芒,踏入了启明山房。
素秋端着药碗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多日未见的百里渊,忍不住嗔怪:“三郎,你怎么才回来!娘子她,她……”
她转过头去,默默地擦掉了滚烫的泪水。
不好的感觉突然袭上心来,百里渊不由眉毛紧蹙,急切的询问:“她如何了?”
不等素秋开口,他便迫不及待地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主屋,一眼望去,只见那纱帐下的女子仿佛秋天里即将凋零的黄叶一般脆弱不堪。
百里渊迅速走到床边坐下,轻声唤道:“十一娘,檀奴的事情已经了结了。”
听到这话,叶青圆猛然睁开双眼,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哽咽着想要坐起身来,追问是谁害死了她的檀奴。
然而,由于近几日身体一直虚弱不堪,她软绵绵的身子根本无法支撑自己坐起来。
素秋看到她这副模样,连忙上前搀扶,但百里渊更快一步,他倾身上前,一只手抱住叶青圆,另一只手则熟练地调整好枕头,让叶青圆能够舒服地靠坐着。
待叶青圆坐稳之后,百里渊才慢慢地开口解释道:“这件事与苏云容有关,是她买通王雪,如今官府已经将她二人拘捕,人证物证皆已完备,只等她们签字画押认罪了。”
“苏云容……”叶青圆嘴角泛起一丝凄惨的笑容,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水,那泪水如刀割般滴落在心头,让人感到无尽的悲伤。
百里渊颔首,声音低沉地说道:“她被舅父接回去后,不久便被逼着去给云阳王做妾。”
叶青圆曾见过那云阳王,他是当今圣上的堂兄,虽已过花甲之年,行将就木,但色欲之心不减。其荒淫无度、声名狼藉之事,早已传遍京城内外。
他府邸中姬妾众多,但仍贪得无厌,但凡被他看上的女子,几乎都难逃被纳入府中的命运。听闻他嗜虐成性,已有好几个小妾命丧其手。
苏家只是普通商户,照常理与云阳王这样的天潢贵胄应无瓜葛。但苏铮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想攀附权贵,见苏云容嫁百里渊无望后,果断索要了一笔巨款,随后将目光投向了更易得手的云阳王。
苏云容容貌姣好,身材婀娜,只需稍加勾引,那好色的云阳王必会上钩。
苏云容入王府后,苏铮终于夙愿得偿的傍上了比百里氏更高的权贵,照理说苏家与百里家的恩怨也因随之消散。
可世事无常,谁能料到苏云容刚刚嫁入王府未满半月,竟然遭到了云阳王的拳打脚踢。
而云阳王世子则完美地继承了他老子的好色本性,多次对苏云容心怀不轨。
尽管苏云容已经百般防备,但还是有疏忽的时候。云阳王世子得手后,变得愈发贪婪,不断纠缠苏云容。
苏云容索性自暴自弃,最终两人竟然珠胎暗结。于是,她利用这个机会要挟云阳王世子,让他绑了王雪一家,迫使王雪为她效力,以报当日之仇。
正所谓昨日因今日果,谁能料到,檀奴所遭受的苦难竟然是她和百里渊亲手酿成的恶果。
叶青圆满脸悲伤,泪水如决堤般涌出。“这一切都是报应啊!都是我的错,你就是块冰冷坚硬的石头,怎么也捂不热。你被谁算计与我何干!你要娶谁纳谁,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去多管闲事,是我,是我害了檀奴!”
素秋跪在床前,低声抽泣着劝慰道:“娘子,这并不是您的错,全怪那心如蛇蝎的苏氏贱人。她一定会遭到报应,不得好死的!”
百里渊不忍再看叶青圆,转过身紧紧攥起拳头。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檀奴的模样,心痛得仿佛被人用刀割一般,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反手抓起身后的枕头,用力砸向百里渊。“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檀奴,是你让我们母女阴阳两隔!滚,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百里渊心中本就痛苦万分,在知道苏云容是幕后凶手后更是自责不已,生生受了这一记,“你好好养病,明日我再来看你。”
自檀奴故去,百里章卧床七日,郎中日日来行针,却毫无起效,依旧昏迷不醒。郎中无奈摇头,让他们准备后事。
待到第八日,郎中刚收针,百里章竟然悠悠转醒,嗓音沙哑,唤着要见叶青圆。
众人皆知,这怕是回光返照,急忙前往启明山房,将病中的叶青圆请来。
百里章艰难抬手,哑着嗓子唤道:“圆—丫—头。”
叶青圆见此情形,不禁想起叶泽,急忙握住他的手,“阿翁,我在。”
“我——有负你阿翁所托,对不住你,更,更,对不住檀奴。”言罢,竟已哽咽。
叶青圆流泪宽慰道:“阿翁,您没有亏欠我,更没有亏欠檀奴。”
……
此时,百里家其他人赶来,却被吴勇拦在门外。
邱氏怒目而视,沉声喝道:“滚开!”
蓝氏见状,急忙帮腔:“吴勇,你这是何意?还不快快让开,让老夫人进屋去!”
吴勇抱拳:“抱歉,老夫人,三夫人,家主有令,未得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邱氏闻言,黑着脸骂道:“呵,我看你是反了天不成!你不过是我百里家养的一条狗,竟敢仗势欺人?还不滚到一边去!”
此时,小秦氏步履匆匆而来,“既是阿耶的安排,吴勇不过是奉命行事,还望母亲息怒,稍后,阿耶自会传唤我们的。”
蓝氏冷哼一声:“二嫂这话我实难苟同。母亲与阿耶成婚多年,如今阿耶好不容易醒来,母亲着急探望,有何不妥?”
“阿翁自有盘算,岂容你我置喙!”
百里章闻听屋外争执,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阖上双眼,仿佛每一次眨眼都要耗费他极大的精力。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息。
少顷,他终于积攒了些许力气,方才睁开眼看着叶青圆,缓缓开口,“圆丫头,我大限将至,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与三郎。”
声音如同风中残烛一般,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飘散在空气中。
叶青圆柔声宽慰:“阿翁您定会转危为安的。”
“你不必宽慰我。圆丫头,阿翁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把三郎托付给你……阿翁……希望你们能白……”
“阿翁……三郎他,他的心不在我这……我与他若还被绑在一起,只会相看两厌,阿翁的这个请求,恕我不能答应。”
“孩子,三郎会看到你的好的,答应阿翁好吗,不然阿翁死不瞑目啊!”
……
百里章见过叶青圆后,便将屋外诸人唤入,当着众人之面,将家产均分为三份,又一一嘱托完毕,这才咽了最后一口气。
百里章一生征战沙场,声名远扬,逝世后,前来吊唁的达官贵人众多,后事办得极为隆重。
待百里章下葬后,百里府便被官兵包围,百里珏被带走入狱,却未言明所犯罪行。
整个百里府都笼罩在恐慌之中,次日才得知百里珏牵连进了今年的礼县贡银大案。十日之后,百里璟被收监,等待秋后问斩。
半月后,圣上降下旨意,剥夺了百里氏的爵位,罢免了百里氏的官职,资产充入国库,全家流放南境。
邱氏面色惨白地直起身,颤抖着去接圣旨,却在摸到那道黄色圣旨时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在地。
百年世家随着她的倒下而崩塌。
叶泽在世时,教过的学生如今位高权重,能面圣的不在少数。在商议百里氏之罪时,有几个感念师恩的人,为叶青圆求情。
说起来,圣上也是叶泽的学生,便同意让她和离归家,不受百里氏牵连。
按圣旨,百里主家之人都是要被流放到南境的,然百里瑜实为已故董将军的遗腹子,且朝中有人替他作证,而董家如今人丁凋敝,族中已无成年男子支撑门面,于是董老夫人趁此机会,到宫中走了一趟,让百里瑜认祖归宗,而幸免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