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太匀建琼星
量次星空,
成千上万的,有着触手,獠牙,利爪,长舌或是锋利头发的各形各样的鬼族生灵形成一股巨大的浪潮,势必要撕碎它们想要撕碎的一切。
他们裸露着白皙的手,黝暗的蹄,厚重的鳍,布满眼睛的肚子或是像被削去一半的丰胸,或是别的什么。
它们中有的像是放大千万倍的蚂蚁,有的像是是身形接近半星巨鲸,又或者像是牛首人身的兽,长着人脸的马。
它们的脸上露出反映各种夸张情绪的表情,争先恐后地袭来。
此时一队有着强大源能反应,高正物质构成的人吸引了他们。
“简直寸步难行。”
重时皱着眉说着,一矛掷出,扎进一个吐着长舌的长发鬼的喉咙,能量长矛在砸出他源气护罩又传出女鬼喉咙的瞬间与周围的的妖鬼互相作用发生湮灭,令重时屏障的周围瞬间化作一片蓝色的火海。
无论正物世界还是反物世界,同样要遵循空间源气的调用。
这样想着,重时试着沟通了一下附近的空间源气。
于是,一种和重时曾经认知完全不同的空间被以一种新的方式调动了,只一瞬间,重时的源气屏障前就生成了一个完全不受控制的质量奇点,周围的生物急速跌落进去,数十只鬼族生物伸出的挣扎的手在奇点的威力面前没有撑过多久。
紧接着,奇点的引力传过来,重时的脸色一变,下一秒,失去对身体控制的重时又被凯用锁链拽了回来。
看着凯那带着点关切的“红光”的眼神,重时尴尬地笑笑。
此时的凯,穿着一身黑色的兔子铠甲,作为眼睛的屏幕透出猩红的光,这是得到过归源星强化的兔子装甲,它每一拳挥出,都有大片的蓝色的血沸腾着向各处飞散。
一只独眼的蛇身鬼物趴在凯的头顶,试图咬开这个厚重的头盔,然后被锁链勾中,抽飞了出去。
重时留下的奇点在被石烨看到,他朝这个方向伸出手,然后握拳,奇点消失,显然,此时对于量子世界这个属于反物质的次元,石烨对空间的了解,使得其权位甚至要高于空间之灵本灵的权位。
月读拎着月辉剑,扩大了源气屏障的范围,让靠近的鬼族在屏障内被斩杀,从而避免月辉被量次同化。
渊燃面无表情地拎着外附一小层无量屏障的长枪,一道道流光扎在或是劈在眼前的对手身上,他挑选着鬼潮中比较大的目标,从半星级到行星级。飞船此时已经被他重新收回到窥茫万藏中去了。
手中的力在一点点变大,炸出一道又一道蓝色的碎块与血光,显然渊燃现在的心里是一种破大防的疲惫状态。
他倒是也想直接用一波歼神风暴,奈何在这种场景下是真的无差别爆炸------可不这样做,一直在消耗,肉身是正物质的,有着湮灭的风险。
石烨则是舞着石棍,并不在意量次的侵蚀,经过一端长时间的适应,此时的他,似乎已经完全被量子次元的物理规则捕捉了,一具由反物质构成的肉身在慢慢借助石烨斩杀的尸骨而成型。
这样的量子鬼潮又继续持续了左右十来天的时间。
此时几个人都已经感到有些源力念力不支了,对面的强度却没有改变,仍然是各种各样最低至神水平的异样生物------具有自爆属性的。
月读和重时是消耗最大的,在重时的掌心,血不断涌出来,已经搓不出蓝色的能量长矛,月辉剑暗淡,面临着被反物侵蚀的风险。
凯反而有些生龙活虎,大呼小叫地发出一道道源能炮,将靠近的各种鬼族生物潮轰开口子,黑色的铠甲没有任何磨损,猩红的眸子则显示着能量的充盈——荀渊燃不由得多看了这套铠甲一眼,分不清这是归源星人改造的结果还是说------
石烨却在一个比荀渊燃还要好的状态上,他的肉身在恢复------准确的说,他在用鬼族的反物质肉身来塑造一个新的肉身。
荀渊燃又重新看了看石烨,若有所思。
他其实不是不懂石烨换肉身的道理——反正念力已经修炼到了足够的水平,那么就能承受对应力量的肉身或是魂魄场,无论是正物质构成的,还是反物质构成的。
只是以一种全新的物质来构成承载自己魂魄的肉身和承载自己意识的魂魄,总有种不放心的感觉。
石烨的方式是直接舍弃自己的正物质肉身与魂魄,一点点循序渐进地换成反物质的肉身和魂魄,但是这种------等于完全舍弃了原本的肉身,等到回去的时候,就只能再重塑了。
这不是荀渊燃倾向的。
正物质,反物质,能够在两种世界都适合存在的物质,不同于两种的物质------那就是暗物质,也就是源气。
至于自己专属的——太清气。
他有了自己的想法,用太清气去制造一个新的肉身。
但太清气不同于正物质。
从细胞,组织,到器官,他必须用自己的脑力,去思考太清气的性质,去思考怎么样让太清气实现正物质能实现的物理属性。
“早知道问洛空明要个生物学家得了。”
荀渊燃吐槽起来。
“决定肉身血脉的,是藏于基因中的信息,那么换成太清气的肉身,又要用什么方式能够在保证基因中信息不被破坏的情况下制造以此保证自己的无启源身血脉不受影响------靠烦死了。”
荀渊燃最后决定试着用太清气燃烧肉身,他激活了自己的肉身天赋——源身造化,源身极甲。
“造化身,魔境。”
那是妖鬼才会有的脸,锋利的獠牙,似墨染的皮肤,长长的爪子,遒劲的四肢。
黑衫被扯破,八分黑裤的袖口也有些微裂。
那只黑发黑鳞红甲的大魔又一次回到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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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亭旧地,机缘万千,也致使妖魔纵行。
“这是------”
凌火用手指了指禁锢住巨液球的蓝色光圈,向麦卡锡看过去。
“个人发明,本来在三维世界是一种用来榨取行星能量的仪器,如今到了这里,成了禁锢四维生物的神器。”
麦卡锡摊开手,幽笑道。
凌火不说话,心里却不能不犯起嘀咕。
麦卡锡成长得太快了------来这里半年左右的时间,就能对四维世界如此了解,甚至改进出这种------
“凌火,无论是高维,还是低维,只要是力量,就不会存在不能被理解的道理,你就算不讲,也不影响我自己弄懂。”
麦卡锡又想了想,
“看来我们世界的维度构造理论不是那一种各维度世界互相重叠,是么?”
就像世界构造的各种理论之间有维度存在与不存在的冲突一样,也有维度是否重叠,维度的来源本质各种各样的冲突,有人认为维度重叠,那就是二维世界在三维世界中,三维世界在四维世界中,升维其实就是悟透四维多出三维的那一个世界构造的自由度,也有人认为,维度世界之间的关系是互不重叠,通过某种联系互相贯通,就像是线性代数中的空间世界之间的关系,三维与四维,与二维世界,并不是重叠的。
“超三维光速是一种矩阵而不是一个自由度,对么?”
麦卡锡笑问,凌火不置可否。
数学不是现实,但将现实的维度世界,与数学联系起来,可以更好地为现实做一个假想模型。
三维世界与四维世界存在于两个相互链接的空间。
而能将三维世界所在空间上的一“点”变换到四维空间上对应“点”的,需要的是对应的“矩阵”,超三维光速就是一个“矩阵”,而低于三维光速是它的“逆矩阵”。
显然能实现空间变换的矩阵不只有超光速一种,只是目前红后星系的人发现的是这一种。能够将三维与四维联系起来,不只有速度,其他任何一种与三维和四维世界有关的“自由度”,都有可能成为这样的“转换矩阵”。
格罗斯,用的则是另一个“矩阵”。
“所以说,格罗斯,你的升维方式,控制自身三维肉身的所有粒子之前达到绝对引力与斥力相等的完全平衡,同样是介于三维与四维世界的一个矩阵么。”
麦卡锡在心中低声问道。
回应他的,是格罗斯在心中发出的一声低鸣,像是鲸鱼的低沉啸声。
“关于世界的构造,我们星系上支持着不同理论的人至今还在争吵,我想如今如果把他们拉到这里看一下,或许就会理解了,就不用迷惑在万千种理论的互相争执中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你又是站在哪个立场上的?”
凌火问道。
“尽管其实很多的理论都能说得通站得住脚,在真正看到之前,没有人能说谁是对的,谁是错的,但当时的我确实是支持第二个,可能是因为当年我线性代数学得好吧------而现在我看到的,证明了我是对的。”
麦卡锡满意地笑笑。
巨液球发出沉痛的惨呼,在蓝色光圈中化作尘埃。
“彼岸花,打开储存空间”
麦卡锡声音落下那一刻,堪比恒星大小的光圈瞬间收缩为一个极耀的点,化作了麦卡锡掌中手环大小的东西。
麦卡锡身后堪恒星大小的彼岸花虚影探出一道枝叶,麦卡锡将他的新仪器存放于红色的巨叶上。
紧接着,仪器与虚影一同散去。
麦卡锡继续向前走去,凌火注意到,他的身影已经完完全全有了四维生物该有的那种层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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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了,远远望去,前面距离这里大约有四十万个四维世界的“光年”的,是一道高深的像是城墙的东西,在多出一个空间度的四维世界,它依旧显得无比巨大,以三维世界类比,它的高度对于四维世界就相当于一颗恒星系的径长对于三维世界------麦卡锡呆滞了。
“这是------神魔情况?”
记忆中些许残缺的片段一闪而过,凌火皱了皱眉,脸色古怪的道,
“这好像是------四维神亭遗迹的------内宫城墙。”
闻言,麦卡锡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惧,很快被兴奋掩盖。
“整整半年,我们一直以四维光速的行走速度,结果才到了四维神亭分亭的内宫隔墙,那让我们头痛了半年的巨液球,岂不是也只相当于一条闯进四维神亭大院的野狗?我们走了半年,岂不是只走了个让狗撒欢的破草坪?”
只是区区这样,就让麦卡锡提升到普通四维生物的层次,而如今发现这不过是神亭遗迹能够带给他们的沧海一粟,这让麦卡锡拯救红后星系族人的希望再次加深了一分。
“不该兴奋吗?这可是同样意味着你启源星会得到的更多,而你的量子次元或许也因此有了希望。”
见凌火无动于衷,麦卡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半年相处,加上他作为念族人生来就有的几分读心天赋,对凌火世界,量子次元的事情也很是了解,他不信凌火来这里,只是为了让启源星变强,而没有为自己的量子次元找到未来的想法。
“这难道就没有可怖之处么?感受到世界的大,就会恐惧永恒的无穷极。”
谁又不是藏于井中的青蛙?坚信着自己认知的一切?
“我从不认为井底之蛙是一个贬义词,坚信自己认知范围内的一切并不卑贱,既然这井变大了,那就向外看罢了,嘲笑井底之蛙的,未必不是夸耀海是世间最大的海底之龟,星系边缘夸耀银河磅礴之人。换个角度思考蛙与人一样,你还觉得蛙可笑吗?”
麦卡锡没听明白凌火的意思,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感受到的是自己的无知。
“不,我从不相信世界可知,我恐惧的不是无知,而是单纯的世界的大。”
细菌的世界观里,有一种人类认为是抗体的东西,是毁灭它们“宇宙”终极,那么人呢?
“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可知的,世界一定会有极点,这是我相信的。”
这下麦卡锡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
“你是可知论者?”
“我是属于红后星系的可知之灵,自然坚持可知论。”
“哦。”
凌火转过头来,
“我两边不占,我觉得世界究竟是可知还是不可知,这件事本来目前就还不可知。”
“违背排中律。”
“违背么?不违背,可知论不可知论谁对谁错是否当前可知——这是个从维度上就高于两个对立矛盾的问题,我无法认为世界是可知的或是不可知的,这既然很合理,又怎么违背排中律呢。你问我吃菜还是吃肉,我说我不饿,就违背排中律了?”
凌火淡道。
“你们行星的主要思想不是坚持可知论的吗?”
“哲学是绝对哲学,是寻求知识,深爱真理的真正哲学,而不是政治哲学,政治可以存在于我的思想中,但不能与我思想中的哲学有半分实际关系,何况,你也说了,我的故乡是量子次元。可知论或是不可知论本来就不过是哲学中很寻常的组成部分之一而已,哲学是发展的,它们既然会在后来成为哲学的基石,那它们的基石地位肯定也会被更高维的问题取代,仅此而已。事实上,涉及哲学的问题,有哪些是可以永远被称为基石的?”
凌火向墙的方向走去,话声落在背后,传进麦卡锡的耳朵里,
“你我都升维了,哲学作为一门应当绝对前进的学科,又怎么能不升维?从讨论世界物质构成起源升级为讨论世界事物世界整体起源,从这又升维到讨论可知与不可知,哲学的基石又如何不能更进一步?”
政治与哲学之间的复杂关系,使得哲学,这门纯粹追寻知识的学科变得不这么纯净了,但这不会影响哲学“求真知”这个概念的本质,政治影响的只是学科,而不是学问,只望有一天,政治与哲学,能够达成真正礼貌完全的平衡。
“你们这种觉得“可知与不可知论是当前不可知”的人,一定也会觉得我们这些相信可知论和不可知论的人,是没感受到世界庞大而依旧自以为明白的井底之蛙吧?”
麦卡锡脸色变得古怪起来,然后跟了上去说道。
“不,我不鄙视你们,因为我也坚信有比我更高维度的思考,甚至可能永远都有。”
“你这不还是倾向于不可知嘛?”
麦卡锡嘀咕一声,跟着他一同走向那面高大的城墙。
“这怎么就倾向于不可知了?”
凌火听到后,皱了皱眉。
“如果永远有更高的,就永远无法确定谁才是对的,岂不是就说明你支持世界的终极是不可知的?”
“那是什么歪理?我说了可能,但也可能永远都没有啊,如果那样,那或许就是后面能证明世界的终极是可知的了,你又能怎么犟?我的观点带了一个现在!‘现在’意思是说我们的现有知识还没到有资格认为什么是可知的地步。怎么就偏向不可知了?”
说着,凌火变走为四维光速飞行,成为天际一道流光,继续向墙的方向前进。
一是想想他说的也对,二是就算要抬杠,以凌火这种移动速度音波在四维“空气”中根本追不上也传不到他耳朵里,这样想着,麦卡锡皱了皱眉,只得闭上嘴,又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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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匀-建琼星。
禅生师徒一行过星际阵法后到达了这里,已经待了五天,此时暂经一名为高家庄的村子,今夜借宿在一位老汉的家中。
“最烦的就是语言差异!”
燕轻弦脸色非常难看地道。
东洲这种一个行星一种语言的文化风格就让在太旋中住惯了,习惯上只用一种太旋语的燕轻弦感到很是怪异。
虽然对于燕轻弦,有读心的天赋能力,加上自己脑壳里那台超算的“机器”,在几天内通过模仿大略地学会一种指定的语言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问题在于禅生他们不行------于是就出现了现在这一幕尴尬的场面。
燕轻弦在禅生和高家家主之间充当了完美的翻译官。
坐在方桌禅生对面,高汉源,这个年近八十岁的老头,正在用一口流利的建琼语说着下面的话,
“尊敬的取经人先生,你们真的是一表人才,这般年少有志,为了拯救世人而挺身而出的人,在当今东州星系真的是不多了,我也从最近经过高家庄的一些行走各地曾经过法华星的商人口中得知了你们的神通广大,勇慧过人,相信完成取经大任对于你们绝非难事。”
禅生发愣地看着燕轻弦。
“他在夸我们。”
燕轻弦很是直白地翻译道。
禅生看了看高汉源,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谢谢。”
禅生用法华星语道。
燕轻弦用的是这样的,
“老人家您才是真正的仁人义士,面对素不相识的人慷慨相助,愿意为我们提供食宿,又何尝不是宅心仁厚?”
高汉源眉眼低了低,笑笑。
燕轻弦眼睛里的光微微闪动,读心早已发动,继续以一种真诚的眼神笑着道,
“这份恩德,不知道我们要怎么答谢才好?施主可有什么烦恼,倒不妨与我们说说,若能帮得上忙,我们心里也还过意得去。”
眼神看上去真诚,心里也确实不能说是不真诚,燕轻弦确实有答谢的意愿。
高汉源于是叹了口气。
禅生看向老者,把筷子放了下来,陈问鱼则依旧在与自己口中的鱼肉进行激烈的搏杀。
高汉源开始慢慢地讲,燕轻弦慢慢地听,然后借用心语将故事的翻译直接传进了禅生,陈问鱼,包括外面马厩里敖边的脑海中。
“高僧啊,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想起那可怜的女儿了。”
“小女高坠溟,就这样被那该死的妖怪欺骗,夺去了性命啊------”
高坠溟,不是高翠兰。
她嫁了两次,坠湖而死。
“小女那年方十六,有幸遇到了她爱的人。”
“然后她爱的人溺死了。”
老者的目光在烛火中显得有些阴郁。
“她从那以后,断绝情念,把自己锁在家后院的那座高楼上,只是一次次织出漂亮的图。”
她说,
“这辈子除了用这刺绣让家里拿去卖些钱,也没有什么别的能报答爷娘的生养之恩了,除了把自己锁在这深阁之中,也没什么能回应夫君的相知之情了。”
“我们为她做的,就是遣人送去饭食,或是遣人去领刺绣。”
说到这里,高老爷似乎有些炫耀意味地笑了笑,
“小女做的刺绣确实精美,远近闻名,颇能补贴些家资,倒是不怎么亏欠她的父母。”
“然后,那年旱荒,民饥大作,我们到了极为艰难的处境,家妻不幸逝世------记得当时她披头散发,一身白衣,自我女婿死后第一次哭着下了楼------”
“饥荒过后,一大家子人要重新种地啊,那年全家下地,小女也从楼阁里走了出来------我本来以为,这是件好事。”
那天,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后生,朱虹业出现在了他们高家的地里。
他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单纯地帮高家干着农活。
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一个陌生人的帮助,对方又不要任何报酬,高家自然过意不去,也请他来了家里当长工。
这个长工,他一直看上去闷闷沉沉老实忠厚的样子,却又像是做过什么不敢自己承认的亏心事,常常低着眼不敢看人。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约是又过了两三年吧,高坠溟和朱虹业有了感情。
这本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一个老实忠厚,善良真诚不多话的年轻人,加上在这饥荒年代对高家的恩情,这门亲事没有什么好反对的。
但这个年代,人们思想其实很顽固,村子里的很多人听说阁楼里的美人寡妇要改嫁了,都是脸色一变,流言蜚语传了出来。
但是两人并没有因此退步,他们走向了爱情。
只是,在成婚的当天,高老汉应付完宾客,正醉醺醺地走进大厅时,
新郎变作一头肥头大耳的野猪,新娘的脸上却不是惊恐,而是惊愕,似乎知道了什么能让天塌地陷的事情。
她良久没有说话,猪妖似乎是羞愧难当,化作一股旋风离去了,她愣愣的站在那里,然后突然瘫倒在地------
没过多少天,在一个安静的夜晚,高坠溟,坠了溟。
高汉源很是愧疚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儿,可与此同时,他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怒,他坚信,是那头猪妖。
“这头猪妖如今依旧阴魂不散,常常要来到我们村子。”
高汉源咬牙切齿。
“而且,每一次都会带来火灾。因此被害死的村民已经有数十个人了,有些------甚至连累了刚出生的婴儿。”
说到最后,高汉源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恐。
“这也是那头猪妖干的?”
“村子里的人,都恨它。”
老者顿了一下,又道。
读心发动,燕轻弦的眸子突然微眯,露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求你们,为小女报仇,还有拯救乡亲们。”
读心早就发动,燕轻弦知道老者故事中的,以及更多的他故事中隐瞒的事实,她笑了笑,
“老先生放心,现在,我就去找那猪妖。”
“圣僧万不可现在!还是休息一夜,方才保险。”
高汉源慌忙道。
燕轻弦愣了愣,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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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燕轻弦在客房的地铺上辗转反侧。
从老者的心语与实际语中拼凑得到的“真实”,是一个无比危险的故事。
她似乎能感觉到,这个悲剧,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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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真的恨你。”
马厩旁,高汉源望着眼前一道跪在地上的人影。
“可是,你该滚了。”
那道人影,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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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还是熬到了天亮,
吃过早饭后,燕轻弦戴着浓浓的黑眼圈向高汉源抱了下拳,
“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动身。”
“要不------再等等。”
似乎是因为有些太突然高汉源的脸色一变,突然颤巍巍地道。
燕轻弦笑笑道,
“不了,这场悲剧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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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轻弦来到了云栈洞,这是按照高汉源告诉自己的,朱虹业住在高家庄往东三十里。
她拎着石棍,砸向了洞府的门,她留了力,故意没有把门给砸碎。
“朱虹业!”
一道黑色的身影冲了出来,举着一个比人还高半截的钉耙。
“来者何人,想要打架的话,老猪奉陪。”
“我不想打架,知道一切后,我根本不想和你打架。”
燕轻弦接下来的话让朱虹业愣了一下。
朱虹业又呲牙咧嘴起来,还想要强作凶恶模样,
“呵呵,如何不打架?”
“我知道你的老丈人希望的是你跟我们一起去取经救世,但你不是,你希望死在这里,因为你是知情者,你知道西行取经就是一个骗局,所以我猜,你想要违背你老丈人的要求,你想要,装作意外地死在我的棒下。”
心语瞬间进入了朱虹业的脑海。
朱虹业瞪大了双眼,浑身却是一凉。
燕轻弦叹了口气,突然踢出一脚,将朱虹业踹进门去。
云栈洞的门合上了。
“这------这我们,进去看吗?”
藏于暗处的西法神君有些犹豫地道。
云栈洞是朱虹业特别强化的洞府,其中有着能够与外界屏蔽的阵法,六法神君又一次窥测不到里面了。
“算了,齐月不至于对付不了朱虹业,再说我们,万一进去以后被齐月发现了,要怎么解释?说我们其实不是来帮他们师徒取经的,而是为了来监视他们的?再告诉他们取经救世本来就是一个骗局?”
南法神君适时地劝道。
西法神君于是点了点头。
“我从高汉源那里听到了半个故事,你把他拼凑好吧。”
燕轻弦看着朱虹业,说道。
朱虹业低下了头。
“没想到,禅生和齐月大圣,原来都知道真相了。”
“我们知道真相,正是打算将计就计,阻止封芸。”
“是么?”
朱虹业慢慢讲起故事。
那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一天,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天将被指为背叛天帝的巨大威胁。
他苦苦哀求,据理力争,却因此受尽折磨。
直到众神看他始终不认罪,做不成屈打成招的事。才有个人告诉了他事实——中庭与灵山合作制定的取经人计划。
“只要你完成你的任务,回来依旧会是天将。”
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占据妖洞,将其改名为“云栈洞。”
他被指派的第二个任务,就是成为朱虹业,娶妻高坠溟。
他真的爱上了她,善良,贤惠,纯真,直率。
直到那天,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任务,突然意识到了很多问题,就比如——高坠溟的前夫是怎么死的,就比如,那场大旱怎么来的?
这些条件中的任何一个若是达不成,他都不会成为朱虹业,任何一个达不成,中庭和灵山的计划就会有漏洞,就可能会让取经人救世的包装坏掉,就可能让他们在东洲各地人民没有意识到的前提下实现破阵和得到权能的两个算盘落空。
“简直噩梦一样。”
朱虹业轻轻地说。
“所以,你在新婚那一天告诉了高坠溟,没想到害你爱的人自杀了------你犯下了又一个错误。”
泪水从朱虹业眼角涌出来,沾湿了他的皮衣。
“还有,你因为愧疚,帮助高汉源一次次的放火,为的是满足他向村民们报复的愿望。”
燕轻弦又冷冷地道。
“这不是高老爷的错,这不是!”
朱虹业跪在地上,突然拽住燕轻弦的裤腿,惊恐得道。
“是他们,是那些乡人说的那些恶毒的话,无论是在坠溟生前,还是死后,那是那些人的错,不是高老爷的错。”
燕轻弦厌恶地将朱虹业一脚踢开,
“你以为这样的高老爷很正义是吗?是吗?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死人了,你明白吗!我当然明白,如果不是那些流言蜚语以及恶毒的话带给高坠溟的痛楚,或许她不至于自杀,又或者说,就算她不会自杀,这群人的这种行为一样很是可恨,但他们不该死,他们的孩子不该死!你明白吗,那是罪恶,是从行为上的绝对的罪恶,必须应该为之付出代价的罪!”
别人夺走了你的孩子,你复仇,夺走了别人的孩子------
“求求你,杀了我。”
“我也很想杀了你,真的很想。”
燕轻弦的声音冷冷的。
“可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封芸和天帝就会觉得取经计划有问题,就会重新组织取经计划,就会让取经计划更严密,那么东洲就真的完了。”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一举打败封芸。
“如果你真的要死,请等到把你该做的事情做了再死。”
燕轻弦长舒一口气,读心极致发动的同时开口问道,
“我问你一句,跟随中庭,还是跟随良心?”
朱虹业,流着泪,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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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一捆干草,高汉源走进了马厩。
“我一直在想,家里成了现在这样,你究竟是凭借什么保证自己村长的位置的。”
龙息语,敖边冷冷地道。
龙息语,是一种能够用念力翻译各种语言的能力。
“你的第一个女婿是怎么死的?”
高老爷先是愣了一下,惊了一下,然后沉默了一下。
“你的女儿,真的是妖怪害死的吗?”
“不是,朱虹业告诉我的------还有,若不是后来虹业作为大妖威胁村子,我也做不得这个村长。”
高汉源苦笑一声,
“没想到你会思考,还知道这么多,看来你是你们中唯一一个知道一切的人?”
“不,不是唯一,齐月,她早就猜到了。”
高汉源愣了愣,然后摇头,自嘲地笑笑。
“害死我女儿的,大概是命吧,知道了那样的事情,又被那么多流言伤害-------”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后面的话,然后目光又变得忧郁,
“我要去赎罪了。”
他抱着那捆干草,慢慢走向后面的阁楼。
既然马不饿,那这捆干草,还有别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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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嘀咕些什么?”
藏于虚空中的北法神君忍不住向东法神君吐槽。
东法神君目光闪烁了几下,
“算了,鬼知道,反正从他们的话里看不出什么会影响取经计划的问题,就别管了。”
北法神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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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轻弦拽着猪妖走进了村子,一直慢慢地走到高汉源家门前。
看着那座熊熊燃烧的阁楼,朱虹业的瞳孔瞬间瞪大,他拼命地眨着眼,不让泪水从眼里流出来。
屋后阁楼上燃起的大火,禅生的目光呆滞,他转过身,
“你知道。”
“你觉得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觉得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
在大火的映照下,燕轻弦漆黑的眸子染了些许焰光。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真的很没用,你们做到了一切,我们,我们------”
禅生的情绪似乎激动起来,
“我们似乎什么都做不到。”
“你们做的已经很好了。”
燕轻弦慢慢说道。
于此同时,她将一道心语传进禅生的脑海,
“而且,你们这样的表现,其实能够让封芸放松警惕。”
禅生本是悲戚的脸色又增了些古怪,变得更难看了。
燕轻弦转过身来,指指这个一身皮衣皮裤的猪头人身满嘴獠牙的家伙,
“师父,这妖怪说了,他是中庭早先选定的帮助师父求经的人选之一,您可以收下他做徒弟了。”
说是可以,既然是中庭的人选,那就等于必须了。
禅生于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