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木岛镇,白骨山
木灵岛什么东西都没有------
岛外的海岸是一座孤僻的木屋,荀渊燃也只在这里有着些微的能感到轻弦的源气痕迹。
他转眼又闪到了岛上一处算是有些人的村落。
战乱年代也是街上一片凄惨,这里基本都是些逃不离村镇的老弱妇孺,寥寥无几的行人衣衫破败,屋舍废旧颓荒。
“快快快!”
“别挡道!”
这样的声音从渊燃背后不远处传来,渊燃回头看着,同时闪向路旁。
一路军马横冲直撞地穿过街道,躲避不及的行人轻则被撞开或是货载砸翻,重则遭到踩踏受到重伤。这是一支很长的军队,但没有摆脱原始土著的风格——要么是穿着厚重铁甲,要么是执戟横枪,要么蛮踩乱踢,要么策兽飞驰,也就是封建修士军队的风格罢了。
最前面军士长的厉喝被一个个人粗粝地吼出来,
“向后传!洛染军队已经过森林了!行军加速,不用的辎重该砸砸该烧烧。”
“向后传!洛染军队已经过森林了!行军加速,不用的辎重该砸砸该烧烧。”
“向后传!洛染军队已经过森林了!快一点!不用的辎重该砸砸该烧烧。”
很明显,这些军士并没有什么良风,百姓见之惊惶,万家对其愤恨。
亲眼得见一名修士骑着妖兽撞向跌跌撞撞的行人,惹来一阵哭嚎,又是有几名修士闯进某个院子,拎着几只肉鸡的翅膀大笑着走远,再有几名修士对着软弱之人,如妇女良人,如稚子贫民,做着能够想象出来的恶事。
所以,干渊燃毛事儿?他有义务去帮别人?没有。
荀渊燃走在街道左侧,看着这支军队浩浩荡荡地穿过村落,时不时用往生眼瞟一下有没有熟悉的启源星转世人。
“那边那个!你瞅啥!”
荀渊燃皱了皱眉,然后仔细地看了一下,那满脸横肉的修士竟然又吼了一句,
“崽子!你到底在瞅啥?!”
荀渊燃沉默地低下了头,那人的上一世,是一个有着荣耀的人,渊燃宁可他没有转世,变得这般无可救药模样------
“算了,你还是,不要想起来了,你已经不配成为他了。”
这样想着,荀渊燃心里有些冷冷的,自己呢?自己早也已经不配成为荀渊燃了,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那个冲着渊燃暴吼的男子愣了愣,揉了揉眼睛,身上冒起寒意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又感到一股浓浓的悲伤与愤怒。
“本来是多好的人啊!启玄战场上一个无名的英雄!”
渊燃悄然出现在这村镇的另一处街道边上,低声喃喃。
这边也是同样的情形,另外的军队横穿村镇的某一截。
荀渊燃脸色变得冰凉,他看到一个人,一个孩子,来自启源星的转世人——读取前世记忆,一瞬万念。
他记得这个孩子,那个在学校遭受教师父亲霸凌的孩子。
然后他突然冷笑了一声,
“原来我什么都没有改变。事情也从来没有向好的方向走过。”
他读到孩子死前最后的记忆,那天,那个老师喝了点酒,借着酒劲,他那似乎(荀渊燃自以为自己唤醒了的)早就被唤醒过的良心就又泯没了,孩子最后是被活生生打死了。
因为什么呢?当时是因为老师教的班级有次成绩不好,心情也就不好,又加上孩子不小心跌碎了酒杯——揍不了别人,还揍不了自己孩子?
荀渊燃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自己过去做了什么了。
自己那时候冒的险去揍人,是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吗?没有,什么都没改变,这个世界从来没改变。
“算了,那样的前世,还是别让他想起来了。”
他默默地闭上了往生眼。
又过了一会儿,渊燃眼前又突然一闪,烈焰狮妖的庞大身影从空中撞过来,渊燃的手掌泛起些许微光,却在下一个瞬间消失。
因为有人替他挡住了——那是一个白衣老者剑客。
荀渊燃瞥了眼,骑在狮妖背上的是军队中的一个修士军士。
军士脸上贪婪的笑意化作一抹毒霜,他说道,
“老头儿,莫要多管闲事!”
烈焰狮妖的口中流淌下腥臭的涎水,脸上却也有几分狰狞。
刚刚发现这个修士眸中的一抹金色时,这位军士便知道这是位血脉优良的修行者,若妖狮能吃下,必会修为大增。
“不过看来,有两个了,现在要给狮子加餐了。”
说着,这位军士邪笑了一下,顿时又有几个士兵手执长枪短剑上前。
老者白发白袍,摆出拳势,退到,渊燃身前,低声道,
“小友,你快走,我撑不了多久。”
他们这些老的弱的走不了的动不得的可以算了,可这个年轻人不该就此丧命。
看着周围上前的修士,看着白发的老者,读心得到的也是直接的澄澈。
渊燃苦笑着问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老者愣了一下,双拳显然有些颤抖,此时已经有修士耐不住冲上前来了——一道残影闪过,这个黑衣青年到了自己身前,而两位冲上了来的修士在上一瞬间被抓住了手臂抡起来砸出去,速度之快几乎就在被扔出来的同时就砸在了数米外的地上,碎的连渣不剩,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周围瞬间涌起的源气压力也笼罩起了整个村镇。
周围的所有修士,连同这支贯穿整个村正军队的所有修士都不得动弹了,他们惊恐地发现一个像是恶魔低语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呦?!”
乱糟糟的村镇像是消失了,只剩下一个个冰雕一样被强压源气锁得死死的人或者是妖兽,街道上的凡人们发现刚刚还嚣张跋扈的修士军队突然变得一片死寂。
“修行界本就一片地狱,你为什么还要当天使?牺牲自己为了正与善为了不相关的人,值得?”
荀渊燃的心情似乎很是有些不好,对着气喘吁吁的老者道。
刚刚骑在雄狮身上的修士脸色濒临绝望,拼命地想要让那句求饶的话蹦出嘴来,细致到极端入微的源气封锁却使得其几近处于静态,哪怕满身冷汗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老者脸色怪怪的,没有回答——这位隐藏的青年大尊竟然就这样站在街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军士们冲进良家糟蹋弱女,闯进破屋吸食血肉,烹煮幼子-------他明明能在顷刻间阻止这一切,但却看了半天,见死不救。
“我该不该就此丧命与你有关吗?究竟有什么不得不这样的理由,逼的你不顾一切就为了救一个与你不相关的人,代价是什么你承受得住吗?代价是什么------你承受得住吗?”
渊燃看着他古怪的眼神,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越发感觉难受——根本就是什么都没有失去过,才会这样无私,有什么资格去指责自己?
“我从不考虑为什么。”
“就这么简单?”
“对。”
“那是因为你还没牺牲些什么!你所在意的人!你所珍视的物,一件件消失,你还承受得住?都不计后果的吗?!真是蠢,没有把握,没有本事,不要去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你认为对的事情啊。”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世界就乱套了啊。因为只有我以牺牲的代价,才能做到啊。而且,我已经牺牲了很多了。”
渊燃突然看到老者眸中的一丝凉意,惊觉老者经脉中的暗伤,
“源脉中咒,修行路绝,若无奇遇,终生无法寸进。”
“这么说你自己已经有因此牺牲过很多了吧?你依旧这样?嫌自己失去的还不够多?”
他声音变得有些凉凉的,
“世界已经够乱的了,够荒唐的了,多你一个?少你一个?非得你扛起大旗吗?难道说只要如果只有你才能以牺牲某些东西的代价做到,那你的牺牲就成义务了吗?”
荀渊燃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发什么神经,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发脾气,很想要发脾气。
“本来不是义务的------只是我愿意而已啊。”
“你愿意!你------愿意------”
荀渊燃脸色难看了一下,对啊,愿意而已,活该啊,不就一个世界毁灭呗?跟自己有几毛钱关系?
不就一个遍地猩云满街狼犬吗?有必要他们去漫江碧透百舸争流?有必要他们去乌篷磅礴走泥丸?“晓来百念都灰尽,剩有离人影。”然后是惊觉又一刀“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连家人的尸骨都要不回来啊!“汝其勿悲!”“这是共鸣者的世界!”有必要?最后呢?养出来那么一群连圣婊和圣母都分不清的人?又或者一群分清了两者之间关系却依旧啃着先烈的血,然后说着抱着那些奉献精神牺牲的人只是一群不懂得不找麻烦不知道保护自己家人的该杀的圣母蠢才白痴的人?
那不全是自己的错吗?自己愿意啊!如果当时不愿意,它不香吗?自己独善其身,启源星爱咋地咋地不香吗?又不是出身低产阶级(【他们】这些人,能做出常人做不到的大事,哪怕是以牺牲那么多为代价,也依旧能证明他们有本事在不牺牲的前提下独善其身,守护好自己家人活得好好的幸福的吧?)自己又不是实力不济在修行世界混不下去。
可是他们做了,他们愿意,因为的只是愿意,只是因为单纯到极致的善良。
荀渊燃呢?他不如【他们】,远远不如那年面对着压天镇日的飞船依旧让自己下令的家伙们,因为那些大笑着连生命都敢奉献出去的人,是在知道代价可能是牺牲自己的情况下依旧愿意,而他荀渊燃,只是因为不知道会失去“她”才假愿意,更何况,如果他当时意识到自己可能牺牲的是自己呢?
他知道这些人的灵魂,明明一直都知道,像血一样颜色的不可被玷污的神圣的灵魂。
自己在揣度他们想法的行为,本身就是冒犯的——不知其者,谓何求。
“老先生,您叫什么名字?”
老者苦笑道,
“你有如此修为,又何必称我一声前辈?”
荀渊燃摇摇头,消失在村镇中,与这支顷刻间化为飞灰化为成群的军队一起。
“算了,你这两辈子,本来就是荒唐,下一世祝你好运。”
这样想着,渊燃并没有把那个上一世就罹患灾难的少年排除在外。
“算了,你的这一世是对上一世的您的侮辱,还是快到下一世吧。”
这样想着,渊燃同样没有把那位曾经为人抛头撒血的少年排除在外。
其中有这两个人,这真是自己修行至今以来,心里最憋屈最难受的一次屠杀,渊燃这样想着。
周围的那股压迫感消失了,老者愣了一下,发现自己成了一位中年男子,境界竟然也一路升到了至神,枯木逢春,天外传来一声,
“谢过老先生了。”
谢谢你让我知道尽管不多,世界上真的还是有着你这种人的。
一切其实只是水到渠成,老者的意志,老者的执念早就到了能够突破至神的层次,只要足量源气灌注,只要足量血肉填喂其实很简单,但是老者对恶者强者做不到,对善者弱者做不出,既然这样,渊燃替他做——今天的万千军士,皆为祭品——反正也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壮年男子摇头笑笑,对天鞠上一躬——他才要谢谢这位大能,凭着一道源气强灌,让他有机会继续为目之所及燃烧生命了。
心景内------
无启留影眼睁睁看着一道道黑色的锁链笼罩了整个心景,从荒原到天空,到每一个金字塔。
他走进黑色的那座,轻轻说道,
“你赢不了。”
“我赢不了?”
以撒留影诧异,
“他都疯魔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了,为什么你还这么觉得?”
“因为尽管他的灵魂在犹豫在动摇到底愿不愿意,他的心依旧还在清楚地告诉自己去玷污圣人们心境的纯洁是一件不可饶恕的恶事,他至少还知道绝对的圣与绝对的善是纯净的,不容玷污的,不是他虚伪地丑化就可以扭曲的,客观事实就是客观事实,善就是善,而不是能被自己那变态的心理扭曲而成蠢的,他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够了,他的心足够变态,却至少比较清醒。”
“那又如何?”
“还是那句话,或许因为一些经历让他,本性为恶,但只要认为善才是好的,向善,就可以为善。”
“你最近是不是没别的词儿了?”
以撒留影扶额。
太匀------
法华星。
“死老婆子去哪里了?”
大燕轻弦皱着眉道,他们一行已经在山腰处找了半天,也没等来那找闺女的老婆婆或者是白骨玥的妖气。
“难道是------怂了?”
在一棵高过十米的杉树下,她气鼓鼓盘腿坐下。
陈问鱼走过来,问道,
“我们难道真的要一直等吗?”
“等!我今天就跟这家伙杠上了。”
说着,燕轻弦紧紧地握了握拳,然后掐住自己腰带侧边的钥匙。
看着那张有些气闷的脸,陈问鱼咽了咽口水,有些人,真的是从皮肉美到了骨髓与灵魂里。
忍住了把对方扑倒乱啃的冲动,脸上泛起潮霞,陈问鱼靠在她旁边坐下来。
燕轻弦看看她脸上表情,读了读心,扯了扯嘴角,然后往边上靠了靠。
心里自忖,
“我真这么容易招蜂引蝶的吗?还招同性的?------不不不,应该只是蛇的芯片比较特别------问题不大。”
这样想着,她从摆在身边的行囊中取出来一肉饼,大口咬起来的时候不忘递给陈问鱼一个。
“不是鱼肉的我不吃。”
陈问鱼看了眼,摆摆手道。
“嘿!你还傲娇上了?”
燕轻弦心道,扶额笑笑,
“你这辈子就只吃鱼肉是吧?”
“嗯,对。”
鼠肉嫌脏,别的肉吃不惯,好一只有着饮食洁癖野生的异端蛇妖!燕轻弦顿时想起陈问鱼当时知道鲢妖不能吃时那股沮丧得要死的表情,终于是有些理解了。
不远处的枫树下,本来躺在一片九月的落叶上快要睡着的禅生,突然爬了起来,大叫一声,
“来妖怪了。”
正说着,爬起来就往这边跑过来。
“鬼叫什么?”
燕轻弦有些厌恶地撇撇嘴,看着那头白色的虎将禅生摁倒在地里,才看看陈问鱼,后者会意立刻冲了过去------
将满嘴的红叶喷出来后,禅生翻起身,此时白虎已经化作穿着虎皮衣的男子,和青衣的女子斗在了一起。
这陈问鱼自然还是双手鱼肠剑,那白虎妖手中却是一柄骨为伸长利爪的铁扇。
鱼肠剑一刀刺向喉咙,被铁扇一挡瞬间滑开,铁扇一转,四道铁爪瞬间伸长向陈问鱼的脸刮了过去。
另一柄鱼肠剑匆忙自下方将其架起,然后挑翻铁扇,先前滑开的那柄则再次刺向心腹,一只粗粝的手于是掐住了那只手的手腕,男子愣了一下,手中的手腕突然变得异常顺滑,他愣下神,青色的巨蟒已经张开獠牙大口,虎皮男子匆匆将青蛇甩了出去,然后退后。
虎皮男子感觉得到,背后伸出了一只手,挡住了他的去路,而本来还在桦树下的蓝裙女子也已经消失了。
燕轻弦看着躲在远处的禅生传音道,
“小光头,可要看好,长拳到底应该是怎么打的。”
至今为止教过禅生的两个,一个是功法自在明光,是一本对不修佛者很普通的功法,但对于佛家而言则非一般。一个就是长拳,这个倒是只是普通的格斗技术而已。
这是小缠震脚。没有双手作势也没有什么两步屈膝,而是右手板着对方右肩凭着倒退的劲道直接后撤一步侧过来抬左腿绊倒而已。
后脚跟着地前脚微提,却没有按照接下来的套路拽住正在后倒对方的一只手,因为按照常理对方的体重很重,燕轻弦反而尽量防备对方抓自己借力,当然由于动作过快对方其实没有反应的时间,只是按照就算按质量来讲强压肉身的燕轻弦完全就不落下风就是。
然后是上身着地了,拽腿------禅生脸色有些绷不住了,
“啊???”
眼看着燕轻弦开始着地抡砸,叶子胡乱飘飞,禅生懵逼了,这个还能叫长拳?
咳咳------
燕轻弦最后轻咳道,
“诶呀!那什么,这才叫武术啊,不借助身体优势自由发挥的叫啥武术?那叫套路,套路只是针对特定人才有用的知道不?禅生?禅生!”
“额------奥奥奥。”
所以咱们谁是师父???
禅生很是郁闷地想着,转身,本想去拎行李,却发现行李中又爬出来了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
桦树下,三个人围住一个倒在地上的被砸得怀疑人生的虎皮衣男子。
“白虎妖?叫什么名字?”
说着,燕轻弦从陈问鱼手中接过来一把鱼肠剑,在手中转动着。
白虎冷笑一声,不为所动,道,
“仙人真乃侠善之士,为世间之正,可是你怎知道骨玥又曾生来为恶。”
燕轻弦目光不变,反问道,
“我知道,也明白,有很多时候没有无缘无故的恶,但是她是不是吃过无辜的人?”
“她当年------”
“但是她是不是吃过无辜的人?”
“我是说她曾经------”
“但是她是不是吃过无辜的人?”
“我要你先听我说完!!!”
虎妖开始怒吼。
“好,你讲。”
男子长舒一口气,开始讲起一个很短的故事:
燕轻弦听着他那拙劣粗浅的描述,像是剪影的画面在自己的脑海补充起来,变得略现些生机。
几百年前,白虎岭。
有个叫白骨玥的新娘子,她什么错都没有犯。
她要嫁的人,被山妖吃了。
“你吃的?”
“不是我,那山妖叫野狐!还有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行。”
所有人说她克夫命,生的绝美的女子最是讨人厌的。
她苦命好心的父母也被人排挤。
最后她被推上了山崖。
在此之前父母都已经被推下去了。
她在绝望凄厉的喊声中结束了一生。
“说实话,你这故事不能让我感动。”
“我不是为了让你感动的,继续听。”
白骨玥相信报应,她把灵魂留在那里,为了看他们的报应,她等了几百年。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没有遭报应?
那些人一个个家庭美满幸福地度过一生,在她的坟前唾骂,哪怕到生命最后一刻都毫无愧疚,哪怕到生命最后一刻都觉得这个女人活该死去。
“so”
“你!------还让我讲吗?”
“讲。”
他们为什么不遭报应啊?白骨玥用几个世纪的时间,看着他们的幸福,他们子孙的幸福。
在这孤寒寂静的白虎岭,而那尊野狐大妖,也依旧好好地活着。
因为世界不存在报应,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对错,善恶都是人说了算了的。
白骨玥明白了,她没能得到正义。
于是骨妖出世了,她宰掉了野狐大妖,又屠尽【他们】的子子孙孙。
可是他们本人呢?他们已经甜甜美美幸幸福福的去世了。
白骨玥用尽一切方法,想要让他们复活,让他们看看她对他们的报复,想要让他们痛苦,可是徒劳而已。
她说,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正义。
既然如此,凭什么他们那时候没有受罚?她就要被受罚?
男子抬起眸,直视燕轻弦的眼睛,
“她那时候,正义在哪里?凭什么那时候正义没有来,现在却来了?这样的正义,正义么?没有公平的正义,正义么?”
“你知道阳光吗?”
燕轻弦摆摆手道。
“阳光总是照不到所有的地方,海底的最深渊也有生命存在着,对于他们而言,阳光就是不公平的,那么阳光,就不照了吗?”
“如果它不照了,世界就是没有任何生机的地狱了。”
“可有天堂的地狱,从来都让地狱更加像是地狱!但凡白骨玥没有成妖,没有开始吃人,野狐大妖的报应都不会来!是她为我报了父母的仇,是她报了自己的仇!她的正义凭什么不叫正义。”
“你们吃人了,无辜的人,而且你们现如今停不下来了。”
燕轻弦轻飘飘补上了一句话,
“你们是因此才被判上死刑的。”
面上依旧轻松,心里却在流血,燕轻弦又冷冷地说,
“你们只是违背了正义。”
“正义就不该存在!它的存在只是让我们的地狱更加像是地狱。”
原来是,冰不可语与夏虫。
“不------”
燕轻弦沙哑着嗓子说,
“不是的,只是因为你们命苦,只是因为运气不好,只是因为美好与正义的执行者不是万能的,只是因为它没有到达完美的地步。只是因为世间的美好也不是万能的,不是完美的。”
何为正义?心恶且为恶者受到制裁,心善且为善者受到奖赏。但宇宙间,是否真的有一种力量,能够实现完美的绝对的正义?量子力学,概率论,不是早就被规律决定了不能实现吗?哪里有这样的力量?阳光怎么可能照到每个角落里?
但是只要它照到的地方,就必须干干净净。
遵从并执行正义,本来就是一件沉重的事情。
“好一个运气不好。”
男子冷哼,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燕轻弦从他脑后抽出了染满血的鱼肠剑,轻轻说道,
“你们这一世的罪孽,还了。祝你们下一世,投一个好胎,有机会看到正义,有机会看到美好。”
突然间暴起的阴沉的苍白源气涌现在整个山谷,伴随着凄厉的女子悲吼,
“牙堪!!!”
牙堪死了,终于死在了她前面。
几个人身形一闪,禅生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一人一手拎着他出现在白虎岭外百米外。
远远望向白虎岭,一只巨大的白色鬼手自漆黑山谷中钻了出来,然后是另一只,然后是头,是腿。
黑色的骷髅很快出现在大山之上,它眼中邃蓝鬼火不亚于日月。
千米高身躯不亚山岭。
白虎岭塌了一大块,山石崩飞,尘烟铺地。
禅生被丢到地上,惊愕地爬起来,看着这只从白虎岭深处走出来的怪物。
燕轻弦握紧了手中的钥匙,猫步慢慢向前走去,左手摸向蓝色腰带左侧,那个红色的钥匙在被拿起瞬间闪起光泽。
她把她压进召唤器里,轻喊一声,
“极炎!”
这一次传来的权能正是极炎,身后的虚影是一个巨大的黑莲,而随着她一步步前行而自腰带飞向她的手肘与膝盖处的,是一道道呈现火鸟不同动态的铠甲,以磁场形式存在的铠甲。
念力锚定,她走上了天穹,迎上了骷髅。
肘上的铠甲泛起红色的光,左手前指,铠甲离身,化作巨大火鸟飞过去,撞进骷髅的干瘪的心肺,灼烧的疼痛引来一阵痛苦地含糊不清的哀嚎。
她犹豫了一下,右手着虚空斜劈,甩出的火鸟撞向了骷髅的腿部。
白骨巨人双手撑地,跪在面前,怒吼依旧不断。
口中开始涌现幽蓝的源能------蓄能,瞄准,发射。
“大大大大大-------”
边前走边从中间盒子取出已经变了颜色的石棍,转笔到舞棍,石棍慢慢变大,上面是一道道红色的纹路。
一棍横翻穿开了光柱崩碎了牙齿与鼻梁,自后脑勺出来。
火焰烧断了幽蓝的眸子。
石棍变回石针,燕轻弦将它收回来,似乎要结束了。
骨手却突然伸了出来,直向燕轻弦的方向袭去。
燕轻弦摇摇头倒退着一跳,骨手握住了那座漆黑的火莲,很快开始崩碎。
火莲顺着手烧进了心脉,骨手碎了。
神亭序,极道篇,九十八,万界焚莲。
骷髅陷入火海,正在化为灰烬。
蓝裙身影慢慢落在地上,转过身,看向背后,是一轮温暖的“太阳”。
“哦,已经到下午了,“太阳”在这边了。”
燕轻弦眯上眼,低头走了过去,看看惊愕地坐在那里的一人一蛇,轻轻说了声,
“该走了。”
火海中的骷髅依旧半跪着,面向“太阳”,慢慢消失------
他们先进了白骨爬出来的山洞,这里面血流遍地,废骨成林。
正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本封面上写着“化骨为生”的书。
石台旁边是个脸盆大小的饭盆,上面写着“牙堪”两字,应该是虎妖的名字。
大概本来是白虎的父母是山君,因野狐闯来丢了性命,白骨替他报仇,他自甘为白骨妖宠吧------
禅生往里面瞧瞧,恶心地别过头,里面当然也是人肉。
终年躲避着仙与神寻找着凡人血肉的日子怎么可能长久呢?
一主一从终于丧命于今日。
因为成妖而离不开凡人血肉并借此续命,凭的不过是一本《化骨为生》典。
一旦执念不散的怨魂得到并炼成它,就会变成只能凭借吸食血肉而生的妖怪。
如果狼不吃羊会死,那么狼吃羊,有什么错?
所以燕轻弦把它慢慢烧掉了。
这门功法,只会让修炼它的人不得不吃人而已。
看着这本本来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穷山僻野的书慢慢在火中化作灰烬,想起一路上见过的死亡与苦难,燕轻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微微仰头。
虚天之上,六法神君交头接耳,暗暗称赞,只听得东法神君道,
“若止神君真是好生厉害!凭着一具分身就造出西行路上一处大劫,好好好,好一个《化骨为生》,好一个野狐大妖,这白骨玥倒是有意思,竟真以为若止神君的分身是她一招化骨为生所杀?哈哈哈哈哈------”
“那当然厉害,若止神君何许人也?这猴子都不过是她的区区宠物-------”
启源星------
“在三维世界,当修士的质量或是所需要的速度,超过了行星,超过了周围任何寻常的客观事物,那么就连移动都是需要念力进行帮助的。”
“根据牛顿第三定律以及动量定理,至少以三维世界的寻常事物的质量根本承受不住,或者说提供不起他们移动所需要的动力。不借助念力的话,任何移动,都不过是借助作用在其他物体上的反作用力实现的,如地面行走的摩擦力,等等------在经典物理学中是这样的,但近代物理学后,出现了场,又在启源星时代出现了空间以及念力的概念。”
“念力,磁场的念力锚定,通过直接作用在自身上,就可以完成相对于空间移动——说是以念力移动超出了相互作用定律,其实也未必是超出。或许只是凭借念力作用在了空间上而已,但如果这么说,空间将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成为了一种可以作用到的客观实体。空间这种事物太过难理解,因为暂时没有人知道空间究竟是不是一个物体一样的东西,所以究竟是念力的移动证明了相互作用力存在着失效的场景,还是反过来相互作用力定理证明了空间也是某种物体而非抽象的概念从而否定了经典物理学中的部分内容,尚未可知。”
“场和念力改变了人的认知,因为场能使得其中的物体受到力的作用,改变自己的运动方式,所以人们定义了场为一种物质,而这种力叫做场力,其中魂魄场产生的场力就叫做念力。这实现了高阶的那些本体极重的修士的移动。也实现了他们的超极速移动,以着匪夷所思的甚至超过光的速度依旧能够对周围接触的事物不造成任何影响,因为他们的念力直接作用在空间上。”
“对于空间修士,倒也可以在三维世界,以空间调动的权能来实现自由移动,那种方式更是超出认知的。”
“所以你想说什么?”
伏寒糯放在德尔塔脖子上的剑没有因此放下来。
“人类的认知极限是没有到场的层次的。但对于低于这一层次还是有所了解的。”
“而奥卡穆,传闻中的生物,从移动学的角度来讲,具有着三维生物的极限。”
“哦?”
“它们没有念力,却能在三维的世界自由移动,任何速度都无法拘束,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种生物的肉身就可以直接作用在空间上。”
“所以我们是不是把剑放下来------”
德尔塔试探性地拍拍剑。
伏寒糯哈了一口气,道,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闻言,德尔塔扯扯嘴角,这个老头模样的黑西装男子此时很是感到无奈,
“意思就是说,现在荀苗的危险程度早就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而且他的研究价值也是一样,我们-------”
“你究竟是谁?”
伏寒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老者愣了一下。
“前纪元的事情只有修行界完整保留下来,尤其是那堆经典力学,虽然保留下来,但牛顿第三定律这种名字从来没有在启源星纪元流传过,虽说如今开放了前时代,但是依旧很少会有人习惯用这样的称呼,而且,奥卡穆的知识,也不像是个启源星人普及出来的。你明明是个凡人,哪里知道的这么多?”
德尔塔扶了扶眼镜镜框,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笑,
“你太注意细节了。”
伏寒糯心里一凉,正要挥动冰剑,却发现瞬闪到身后的德尔塔拍了拍她的肩膀。
“哈哈哈------不要紧张。”
德尔塔笑着,转身回到办公座位上,端起咖啡轻抿一口。
伏寒糯手中的冰剑慢慢化作雪散在地上。
她瞪着他,眸中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
“启源星上的源气浓度,哪怕是到了现在,也依旧几乎不可能培育出这样修为的修士,你是------”
“我是德尔塔,你也可以叫我德梅里修斯,我来自古远的前玄古星,数百万年哦,嗯,不过因为自封,我的岁数不比奥古玄都大多少。”
“奥古玄都?那又是谁?”
“话说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说不定就放了他。”
徳梅里修斯狡猾笑笑,并未回答上一个问题。
“什么事?”
德尔塔突然出现在伏寒糯的背后,悄悄地说了句话,又闪回到座位上。
伏寒糯眼睛突然瞪大,然后跌撞在背后的墙上。
伏寒糯离开了办公室。
德尔塔笑笑,这算是给奥古玄都的计划又添了一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