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折痕,能被岁月磨平吗?
夏天的早晨,阳光灿烂。
文君骑着“飞鸽”电动三轮车从“杨树林儿”的大门驶出,很快进入林荫路,急急地赶往莲花庵。
她身穿蓝色休闲宽松运动套装,脚穿防滑软底一脚蹬蓝色健步鞋,头戴红色丝巾,丝巾的边角迎风飘扬起来,像一朵燃烧的火炬。
昨晚先是珍珠来电话,告知已经住下了,请放心;后是玄云来电话,让她今天来一趟,带上《平凡的世界》第一本。
她顾不上听树上的鸟儿婉转美妙的鸣叫,也顾不上看路边的多姿多彩的花草,只是呼吸着富含水杨酸因子和负氧离子的清新朝气,激发起她的活力和遐想。
莲花庵山门前是个百步见方的广场。
在广场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棵根深叶茂的银杏树,都有汉白玉雕刻的护栏围护。
葱郁茂盛的树冠像两把撑天的巨伞,时刻庇护着脚下的土地。
文君把车停在西边的树下,摘下丝巾,听着树上叽喳的小鸟叫声,用手指梳理散乱的头发,也是在梳理自己的心情。
她从车把前的黑色铁丝筐里拿起蓝色手提包,拉开拉链,看见那本《平凡的世界》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不由地想,玄云怎么知道我家有这本书呢?
那为什么要单看第一本呢?
她拿起书旁的手机,拨通了黎歌的电话:
“我到了。”
“我在画图。”
她又拨通了玄云的电话……
一会儿工夫,庵门开了,大黑蹿出来,摇着尾巴在她面前跳跃,打着响鼻,脑袋蹭着她的腿,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在说,“我好想你……”
她走进山门,走过分列两旁的“哼哈二将”和“四大天王”的五彩塑像,玄云和一位白衣女孩在迎接她。
“她叫珍珠,是我的女儿。”玄云微笑着介绍说。
“是吗?”文君惊讶地说,“你可从来没提起过。”
她上前拉住珍珠的手,惊喜的眼光上下打量着:
“真没想到你有这么漂亮的女儿。”
“文君阿姨,您也很漂亮。我跟您已经在电话里认识了。”又说:
“理工在家干什么呢?”
“他在画图。”
“请到我的庵房一坐。”玄云说。
去玄云的庵房要经过灵泉。
灵泉在紧贴山崖建的青砖灰瓦房内,在一面坡的屋檐下有篆书“灵泉”二字的匾额,朝东的大门两旁撰有楹联:
净土寂寂烟霞吐瑞
秀水淙淙莲花飘香
文君抬头仰望着崖壁上的槭叶铁线莲,跟炸药库的一样长得绿叶葱葱,花朵灵气。
她推门而入,见正面崖壁有个一人高两米深的岩洞,洞口有一尊滴水观音白瓷站像,手持净瓶,白衣飘飘。
定睛细看,有涓涓泉水从岩缝间淅出,流入岩洞外的古井,水质清冽甘甜,还富硒,常年不枯。
来到玄云的庵房,见正面墙上有一凹入墙体的佛龛。
龛内有一尊左手持净瓶、右手持杨柳枝的杨柳观音白瓷坐像,安坐在木雕莲花座之上,善财童子和龙女分立两旁。
靠佛龛墙是个深棕色的条案,中央是明式铜香炉放在绿色木匣之上,两旁是香、花、灯、水、果等供品。
条案前是棕色的八仙桌,一边一把圈椅,桌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桌前地面有一黄色蒲垫。
玄云小心翼翼地点燃三炷香,面对观音,双手举香,躬身敬礼。
插好香后,她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虔诚祈祷,然后俯身行三拜叩首之礼。
文君和珍珠在她身后也双手合十,深深三鞠躬敬礼。
玄云和文君落坐在八仙桌的左右。
靠玄云一边的南墙有一书柜,里面全是佛学的书籍;
靠文君一边的北墙也有一书柜,里面全是医学的书籍。
珍珠沏茶倒水后坐在靠佛学书柜的电脑椅上。
房门敞开着,大黑像门卫一样卧在门外,聆听着她们的谈话。平装本335元
文君从手提包里取出《平凡的世界》那本书,放在玄云身边的桌角。
玄云连“谢谢”都没顾上说,拿起书捧在手上,眼睛一亮一亮地扫描着已经泛黄的封面,书的边和角都翘着,没有了棱角,边看边念叨:
“怎么这么旧了?”像是问文君,也像是问自己。
“都二十多年了,能不旧吗?”文君说。
“是啊,都二十多年了,能不旧吗?”
玄云重复着文君的话,劝慰着自己。
她清晰地记得,在当年那本书的第七十七页右上角有一折角。
折角是书籍在剪裁工序时留下的质量缺陷,展开折角后超出书籍边缘的多余部分可以裁去,并不影响阅读,但留下的折痕是永不磨灭的。
啊,人生就是由许多的折痕组成的,有的平行,有的交叉,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不管你记得还是不记得,记得的未必深刻,忘却的也未必肤浅。
她祈望书里有这个折痕,因为这个折痕是她和她的女儿的人生的关键重大的转折点。
书中如果没有怎么办?
是不是现在就看?
还是先留下,再自己看?
她看到了身边两个女人的疑惑目光,拿书的手在颤。
她知道,这道折痕与现在的三个女人都有关。
打开《平凡的世界》吧!
打开已经尘封了二十多年的记忆的闸门吧!
她用右手握住书脊,左手攥着书口,把整本书扳成凸弓形,然后缓缓松开拇指,书页哗哗地快速翻页。
她的眼睛盯着书的右上角,一条折痕一闪而过,心头一震……
她顾不上多想,再翻开书,翻到第七十七页,在右上角果然看到了那条清晰的折痕。
她清楚,这个折痕比他(黎歌)的手相还唯一。
因为手相虽然也唯一,但久远的记忆未必清晰。
她用拇指肚和食指肚揉捻着折痕,像是想把它捻平,又像是在细细品味折痕的凹凸触感和二十多年前的记忆。
“哦——果然。阿弥陀佛!”
她赶紧合上书,闭上眼,心头突突地跳,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就慢慢看吧,还有两本呢。”文君说。
“我已经看完了,还给你。谢谢。”
“这就看完了?”文君诧异地说,“你看了什么?”
“我一会儿告诉你。”又说,“文君姐,喝茶。”
玄云呷了口茶,看着文君和珍珠说:
“现在,我有个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俩说。”
她正襟危坐,闭上眼睛,像在回忆,也像在冥想……
她轻启朱唇,娓娓道来——
我的俗名叫珍彩云,我的妈妈叫珍一静。
我是个弃婴,是我妈一个单身女人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就靠她每月十八元临时工的工资。
几年后,政府开始落实政策,我妈不但有了教师的正式工作,还在金鱼池小区分得一套平房,后来又经过改造翻建换成现在的楼房。
我妈供我上了小学、中学,又上大学学医,是南京的著名大学,还读了研究生,直到一九九一年夏天毕业。
那年我二十四岁,正是珍珠现在的年龄。
玄云听见珍珠的哽咽声……她睁开满含泪水的双眸,平静地看着珍珠。
“我早就跟你姥姥说,让她到莲花庵来养老。她总说不急。”又说:
“我还想让她教我的弟子们打太极拳呢。”
玄云继续说道:
“那我就从二十四年前的那天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