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疯子乌云龙耍得什么把戏?
清晨的阳光洒满了104室。这是黎歌的工作室,也是实验室,还是卧室。
他早在十二年前就住办公室,那是在房山小机械厂,一住就是八年。
现在又住办公室了,还算习惯,条件也不错。
面对南墙窗户的办公桌是个六屉一头沉全木写字台,六七十年代的产物。
台面的米黄色漆皮已经有裂纹和剥落,但整体没有丝毫变形,桌面比电脑桌宽大好多,估计在旧货市场都找不到了。
桌面上有个台式平板电脑,右边是主机,左边是打印机,键盘和鼠标、鼠标垫一应俱全。
电脑与主机之间的空挡是个长杆折叠台灯。
珍珠送来的玫瑰花高水杯放在电脑与打印机之间。
写字台的左手靠墙是个老式的实木五层书架,上面码放着各种薄的厚的产品样本、使用说明书和各色的文件夹,还有一些技术书籍,塞得满满当当。
在书架的顶层还摆着一尊伟人半身白瓷像。
窗台上还有一盆君子兰。
珍珠说,瓷像是韩垣留下的,君子兰是李严留下的。
“我能留下什么呢?”他想。
他转身走到靠西墙大钳工工作台,台面上铺着一层黑色的橡胶板,右角装着个大台虎钳,左边是台绿色的台钻。
靠大钳工台右边是个蓝色强力磁铁工具架,蓝色的面板上分布着或长或短磁条,磁条上吸着扳手、改锥、钳子、榔头、钢锯、钢板尺、盒尺等工具和量具,分门别类,由小到大,排列整齐,五颜六色,一目了然,取用、放回都方便。
黑色的工具架底盘上摆放着手电钻、冲击钻、管钳、撬棍、工具箱、自动回收电缆卷盘。
一应俱全就像个五金工具店的展板。
这些工具和量具他以前都使用过,很熟悉,但他没想到这种摆放的方式,更没想到这么齐全。
比如扳手就有活扳手、呆扳手、梅花扳手、套筒扳手、钩形扳手、内六角扳手等多种,各有各的特点和用途,每一种都是成套的,一套有几件或十几件。一般人能认全就不错了。
只是货架现在还不能收拾,连伺服电机、步进电机、三相异步电机、油缸上面的尘土都没擦,这要等丁权出差回来才能收拾,以免出差错。
这就是他的工作室,越看心里越喜欢,觉得真是来对了,还有吃有住,真是想都想不到的好地方。
这里已经成为他与‘四个二’拼杀较量的舞台,这就是天桥19号对机械工程师的定义。
天桥19号静悄悄的。人们都知道乌云龙、丁权今天出差回来,甚至连坐什么车次、什么时候到西客站,什么时候到公司都知道。
午饭的时候,祁泰在食堂门口跟珍珠说:
“今天是周五,下午乌云龙该回来了……”
“您想他啦?”珍珠故意说。
大家怕乌云龙回来,怕他一惊一乍的折腾,怕他伤害了别人,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其实他只伤害丁权一个人,其实也算不上伤害,只是他说出了别人想说又不说出来的话而已,表达方式激烈、粗暴一些而已。
说来也怪,他的折腾不但没影响大家的工作,反而促使大家思路大开,效率倍增。连自以为说话稳准狠的祁泰都服气地说:
“还是后生可畏呀!”
人们也盼着乌云龙回来,在他出差的这几天里,人们都暗暗地想着他,希望他能带回点儿新鲜事。
比如他一路上折腾没有?到了客户那儿折腾没有?因为大家知道丁权也不是省油的灯。
再说他也好长时间没折腾了,也希望他活跃一下天桥19号沉闷枯燥的气氛,刺激一下自己疲惫麻痹的神经,就像需要打强心针一样。
“我回来啦——”
四点半,一道高亢尖厉的声音划破天桥19号的沉寂,腔调和气势像只乌鸦在“呱呱”地狂叫,又像京剧武生出场时的叫板。
其实他不喊人们也知道是谁回来了,只有黎歌不知道,他正在关着门闷头琢磨‘四个二’呢。
没人走出办公室,都是隔着窗户玻璃向外看,悄无声息。
只见乌云龙“噌”地蹿上假山水池半米高的水泥边台,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斜挎着黑色皮包,锃亮的黑皮鞋,雪白的衬衫系着蓝色领带,乌黑的分头映着惨白消瘦的脸庞,俊朗的鼻粱上架着黑框的眼镜,两道剑眉之下是一双圆睁的丹凤眼,目光炯炯,放射着瘆人的光芒。
“乌云龙——”珍珠从204室冲出来扶着栏杆大喊,“你下来!”
张自然跑过去要拉他的手,“乌博士,下来吧。”小眼睛睁得大大的,也不眨了。
“不!”他扬起双手,拢在嘴边,仰头望着蓝色阳光板的楼顶高喊:“我的演讲开始啦!”
“人都看着你呐,快下来吧。”张自然在哀求。
此时丁权溜进了楼门,匆匆用钥匙打开105室的门,“跐溜”钻进去,关上门透过窗户玻璃看着天井的好戏。
这是乌云龙第一次出差,是丁权主动邀请的,一是想跟他套近乎;二是让他去收款,不给就耍疯;三是顺便说点黎歌不凉不酸的话,把疯子的关注点引向黎歌,去折腾黎歌。他已经让乌云龙给折腾怕了。
丁权听着乌云龙如同野兽般发出的嘶吼……他的眼神是阴郁的,内心的神经仿佛在撕裂,跳一下痛一下……
“我就是让大家都看见、都听见。”乌云龙开始了声嘶力竭的喊话:
“伟大的堂吉诃德德拉曼却,骑着瘦马、手持长矛向风车冲去,大喊道:‘没错,那些聪明人都不做事了,那就让我这个傻子来充当正义吧!没错,我是来送死的!’”
他抄起靠在水池边的长把扫帚蹁腿跨上,没有长矛,就把黑皮包当做炸药包,伸直右臂高擎在手掌上,左手叉着腰,像电影里的战斗英雄一样高喊道:
“向我开炮!”
他还把左手握成拳拍打自己的胸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振臂高呼:
“堂吉诃德万岁!”
“杜尔奇尼娅万岁!我爱你!”
他把皮包扔在水泥台上,顺势矫健地飞身跃下,像壮士跳下了悬崖。
他把扫帚当成“长矛”耍把起来,像关公耍大刀。
张自然上去一把攥住“长矛”,再用力也夺不过来,就攥住他的胳膊。他高喊:
“新来的‘送死者’在哪里?”
他像是在问张自然,也像是在问珍珠,也像是在问他看不见的大家,也像是在问自己。没人回答他。
“我知道他在104。那是‘送死者’的天堂!”
他拼命要挣脱张自然的手。
珍珠怕他伤害黎歌,赶忙从二楼“噔噔噔”小跑下来,拦住他大声说:
“乌云龙,你要干什么?!”
“我要看看他有什么不简单!”
“云龙,”高远从103室里走出来,笑着说,“黎工在工作,以后有时间,不着急,你先上楼回你的304。”说着就上前要挽他的胳膊。
他躲闪开,绷着脸说:
“丁权说他不简单,我就要见识见识。我看谁敢动我的菜!”
“小伙子,送死的来啦!”这是黎歌的声音,他从104室走出来。
他的浑厚的磁性声音从珍珠和高远的身后传来,说着就已经站在乌云龙的面前,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乌云龙,又平静地说:
“你好!我是黎歌。”
乌云龙松开攥扫帚的手,背着手围着黎歌转了两圈,边打量边自言自语:
“你的声音很好听,我听到过,在梦里。”
珍珠诧异地看着乌云龙。
“都说我说的比唱的好听。”黎歌掐捏着合谷穴,打趣地说。
“原来是你。”乌云龙说,“丁权说的没错,你是不简单。他说让我防着你,说你要抢我的菜。我看你要防着他!他是个大骗子!”
“不许胡说!”珍珠大喊。
乌云龙根本就不看她,继续说:
“在去的火车上,他说让我去谈笔大生意,还说我是全权代表。等到了那儿,原来是让我去讨债,还说不给就跟他们折腾。这笔生意确实不小,是卖测量仪剩余的三分之二货款。我去了,人家不但不给还要退货,说根本不能用。我说,退货太麻烦、又寒碜,就不用退货了,剩余的货款你们也不用给了,以后你们自己维修,我们也就不来了。人家通情达理,当场达成协议,我代表公司签字画押,顺利完成任务。”
“你跟丁权商量了吗?”珍珠说。
“他算什么东西?!我是全权代表!在回来的火车上,我代表公司向他正式宣布了决定,剩余的货款由他如数赔偿,每月从他工资扣五千,明年他退休了从他退休金里接着扣,直到扣清货款为止。珍珠你要记住这事,从本月就开始执行了。”
“丁权同意了吗?”珍珠说。
“他敢不同意吗?”他说着从黑皮包里抽出两页纸交给珍珠。
打印的一张是《关于龙头企业欠tq-2222测量仪尾款的处理协议》,手写的一张是《关于丁权赔偿tq-2222测量仪尾款的处理决定》,在手写的那张上面果然有丁权的签字。
此时彩霞从食堂走过来,贴着乌云龙的耳朵小声说:
“……”
“是吗?太好了!”
乌云龙听完后笑了,先是抿嘴笑,接着又仰头开怀大笑起来,开心的像个孩子。
祁泰在301室隔着门缝听得一清二楚,自言自语:
“不怕疯子哭,就怕疯子笑。”
乌云龙大笑着挎上黑皮包,噔噔噔上楼回304室了。
“丁权呢?”珍珠问张自然,她要问问丁权这是怎么回事。
“他早就溜了。”
尹航透过会议室的窗户,看完了乌云龙耍疯的全过程,沉思着。
五点半下班的时候,等别人都走了,尹航走进食堂小声地问彩霞:
“你刚才跟乌云龙说了什么?他听完就老实了。”
“我就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今天晚饭吃卤煮火烧,六点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