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两个单身女人的心结
白天珍珠仔细听着黎歌说话的声音,到了晚上又琢磨他的声音。
她忍不住给妈妈打了电话,先问起李戈的年龄。
“今年应该是六十二三岁吧。”妈妈说。
“您有李戈的照片吗?”
“没有。”
“我给您发一张黎歌的照片吧。”珍珠说,“您看看是不是李戈?”
“不要发,我不想看。”
“为什么?”
“我已经把他忘了。”
“您说的不是心里话。”珍珠笑了,又问,“他的身高有多少?”
“一米七五吧。”
“他的相貌有什么特征?”
“相貌特征就是一个字:帅!”妈妈也笑了。
珍珠又说了她的惊人发现,黎歌就是李戈,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把证据一一列出来,包括o型血。妈妈说:
“你的记忆力很好很准,思路也对,但还不能下结论。因为你列出的所有证据中只有声音具有唯一性,像指纹一样,但你只是把他的声音与你的记忆做比对。这还只能是你的朦胧的直觉的主观判断,所以声音还只能做旁证。”
“我的听觉记忆非常好,没错,就是他。”珍珠自信地说。
“你那时还是个婴儿,还没睁眼呐!他只陪你待了一天就走了。”妈妈诧异地说,“你怎么可能还记得他?”
“我就是记住了。”珍珠又说了一遍,“没错,就是他。”
“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妈妈知道女儿寻父心切,“但他也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
“因为o型血并不具有唯一性。比如你我是o型血,那么你亲生父亲就一定是o型血,这没错,但人群中是o型血的不只他一个人呀。所以,现在还不能说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那我就跟他去做dna亲子鉴定!”
“那完全没有必要。”
“为什么?”
“你觉得跟他投缘,这很好,你把他照顾好就对了,即使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也应该这样做。你完全可以把他当成你的亲生父亲。”
第二天珍珠和黎歌在食堂吃早餐。一号桌的彩霞跟张自然小声说:
“你看,他俩多像父女呀。”
“我看也像。”张自然眨着小眼睛。
“我就缺个闺女呀。”黎歌说。隔着六个餐桌他也听见了。
“你没睡好?”黎歌看着珍珠的黑眼圈说。
“嗯。”她还在琢磨妈妈的话,“我有话想跟您说。”
“不就是下午一点半在105开会嘛?”
“您就知道开会。”她抱怨,“您就不想别的事吗?”
“我就想一件事。”
“什么事?”
“‘四个二’。”
“我也是就想一件事。”
“什么事?”
“……”她的眼圈红了。
黎歌回到104室,拿起团棉纱逐台擦拭仪器,边擦边观察。仪器正面铆着“tq-2222稀土钢带绝缘电阻测量仪”的不锈钢标牌。他还注意到,在李严做的第七台测量仪的机头侧面还有个固定资产标牌,其它三台没有。
他打开电脑,百度一下“tq-2222稀土钢带绝缘电阻测量仪”,果然搜索到测量仪的说明书,其中有仪器照片和仪器的用途、设计依据标准、技术规格、使用方法、测量步骤等。还搜索到有关测量仪的国家标准。
他还在天地科学研究院的官网上,搜索到一条两年前的资讯,说该测量仪的技改项目通过验收,并获得院级的科技进步二等奖。
这是怎么回事?既然已经得奖,为什么还要破解难题呢?他糊涂了。他转念一想,既然公司让他来了,肯定不会让他闲着。谁也不会花钱请个大爷来吃闲饭。
“黎工……”这是珍珠轻柔的声音。
他转过身看见她手捧个透明玻璃水杯,杯里插着两支红玫瑰花,一朵半开,另一朵含苞欲放。
“真漂亮!”他赞叹。
她微笑着把水杯放在电脑的旁边。
“谢谢。还是闺女好。”他想起体检时身边人说的话。
“您一来,昨天院子里的花都开啦!”
“是吗?”
“你也不出去看看。”
“走!”他拿起桌上的烟盒,“现在就去看。”
105室。往常午休苏芝都睡会儿,今天却很精神,索性不睡了,把房门打开。
她穿的是一身白,白西装、白衬衫、白袜子、白半高跟鞋。她拢了拢灰白的波浪短发,用洁白的毛巾擦了脸。她从来不化妆,瓜子脸,高鼻梁,皮肤依然白皙,只有浅浅的眼袋和鱼尾纹。
她坐在沙发上,照着手机镜子,柳叶眉,杏核眼,敏锐而温柔……看得自己脸蛋泛起了红晕。
沙发在西南角沿西墙而放,与白色的大办公桌相对。沙发前是个正方形的透明玻璃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茶盘里放着短嘴的秦权茶壶和扣放的四只茶杯。
茶盘边是个青瓷马蹄尊花瓶,插着四支红玫瑰花,另一边是青色的不锈钢电热水壶。两个茶叶筒放在茶几的下层,绿色的是青茶,红色的是茉莉花茶。
她爱喝茶,但爱喝青茶。经常陪她喝青茶的是珍珠,有时她也为珍珠沏茉莉花茶,她也跟着喝。今天她准备的是茉莉花茶,已经把茶叶放入茶壶里了。她知道尹航爱喝花茶。
她和尹航是在本市某名牌大学相识。他俩都是推荐上来的工农兵学员。他是北京知青,从内蒙古来。她是上海知青,从黑龙江来。他是个书呆子,只知埋头读书。她美丽娴静,也只知埋头读书。四年同窗,两人很少说话,一般就是互相或不互相看一眼。
毕业后,他俩一起分配到天地科学研究院的电磁研究所。上班第一天在食堂吃饭,他俩是一起来的同学,很自然地就在同桌吃饭。时间长了,人们都以为他俩是恋人。
两年后尹航通过考试得到了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研的机会。他走的那天,我俩在食堂吃了最后一顿饭。她送他出了研究所的门,又送他到了研究院的大门。
她看着他的眼睛,当时她真想把心中的话向他表白,可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怕影响他的学业和前程,更不知以后叶落何方。
她狠狠心,小声说:“再见。”
“我会回来的。”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他俩连手都没握,他扭头就走了。他走了,她很怅然。一年后,苏芝考上杭州的名牌大学读研。两个青春的幸运儿从那天开始就互无音信,各奔前程。
那是个琢磨不透的年代,是命运之神肆意地蹂躏人的灵与肉的年代。那是个幸运的年代,你赶上了就赶上了,没赶上就永远赶不上。上学如此,工作如此,恋爱如此,婚姻如此,连生孩子都如此。实话说,即使到了现在还不是如此吗?哎——无论什么年代都会过去,过去了才成了年代。
时光荏苒,一九九零年尹航获得电磁场理论与技术博士学位回国。他没有食言,回到了天地科学研究院,回到了电磁研究所。过了一年,四十岁的他当上了所长,当年春节结婚。
又过了一年,苏芝获得电磁场电磁波博士学位,也回到了电磁研究所,虽然她没说过要回来。有人说,当时已经是所长的尹航不同意她回来,劝她留校教书,还离家近。他还说他已经结婚,那她还是回来了。
听当时四十七岁的祁泰说,没有结婚的苏芝就是奔着尹航回来的,因为祁泰见她偷偷地哭过。
天桥19号的人都知道,他俩的关系像两块相吸的磁铁,可是在两块磁铁之间却隔着比窗户纸还薄的绝缘层。这个绝缘层是什么,谁也说不清,反正能让他俩离得很近,但不能结婚,甚至不能恋爱,又让苏芝宁可单身至今。至今两人谁也没向谁表白过。
人们说,他俩都是电磁专家,应该知道电磁学的基本定律。
珍珠问过苏芝,为什么要选择单身?
她说:“量子纠缠吧。”又说,“即使当初我留在杭州的大学任教,也会和现在一样是单身。不过,我在这里单身有幸福感。”
“为什么?”第三标题《两个单身女人的心结》
“在这里离他近,可以看到他。”
……
再过一会儿,尹航、黎歌和珍珠,还有她,要在这儿开个“四个二”的介绍会。她把电热壶里的开水倒入青瓷茶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