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春衫磊落
整整一个正月，两城军民都在谈论东胡人的进攻。可自那个恶凶凶使者去后，又过了将近一月了，丝毫不见东胡人动静。
他们为何迟迟不北上？为何迟迟不来攻占两城？
令妍终于安顿好了秀州的事情，动身回关城了。崇礼有关防要事交接给王儒和占山，便护送令妍一道回关城。
不知是谁告知了百姓他们今日回城。一入猫耳关，夹道站满欢呼的人群。
令妍在关城分派完带回来的三千守兵后，围观的人群还未散去。他们一直簇拥着令妍和崇礼等人回到仓城。
令妍勒住马，笑道：“我们拿下了秀州州府，今后大家活动的天地更宽广了！”
欢呼祝好的声音响彻云霄。
“东胡人垂涎两城这片乐土，我发誓，但有一口气在，定要带你们守住两城，不让异族铁骑屠戮。”
又是一阵动地欢呼。
仓城军民都想看令妍凯旋，她身边的宿卫尤甚。四人早早站在内城上欢呼，身后是腕带钢链的达彦。
达彦静静望着众人簇拥的令妍，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装进眼中。可他又觉得即便闭上眼，他都能看见她的倩影。
情字磨人。自她去秀州后，他不知经受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担心、忧虑和痛苦，现在终于又见到她了。
崇礼悄悄躲开，想前来告知杂役为令妍提前备好食宿。在内城上，他看到了达彦和几个宿卫，看到达彦痴望令妍的眼神。
他曾听占山无意中提起过：达彦钟情令妍，而令妍无动于衷。王妃当然无动于衷了，她有过世上最好的男子，其他凡庸岂能看进眼中。
崇礼并不讨厌达彦，可他讨厌他望她的眼神。
“娘子的房间清扫好了吗？”崇礼站在达彦面前，阻断了他望向令妍的视线。
宿卫道：“昨天就清理好了，饭菜齐备，只等娘子回来。”
崇礼微微一笑，“我要在州府常驻，将我的东西收起来，把达彦特勤的东西一律搬到我卧房去。”
宿卫望着城下的热闹，心不在焉，拉着达彦走了。
庆功宴上，令妍才知道今日回城的消息是崇礼告知占山遣去送衣物的杂役，杂役告诉了占山，占山告诉了两城百姓。
大家一杯杯劝饮，令妍不得托大，连饮了好几杯。她的眼光恍如无意掠过众人的脸，找寻达彦，可是一无所获：他不在这儿。
难道自己不在这段日子，他逃走了？可他若是逃走的话，占山不会不告诉自己。
“娘子，”占山轻唤她。
令妍回神，看见一名守将红着脸，举杯站着。她抱歉笑道，“我都喝醉了。待会儿掉进酒杯中，你们不要笑我。”
大家一起哄笑。
崇礼起身为她挡酒，“娘子多日劳累，今早早起赶路，让娘子回去睡吧，我陪兄弟们痛饮，不醉不归。”
占山将令妍扶到门口后，令妍便打发她回席了。她与崇礼多日未见，定是时时刻刻想看见对方，她怎能不识趣留下一个呢？
窗内灯亮着，像是有谁在等她。令妍才发现自己竟是那么想见达彦。
她急切推开门，案上的烛光随着门口刮进来的冷风晃动了几下。
令妍的目光趁机环视了整个房间。房间干爽温暖，收拾的一尘不染，可达彦不在房中。
他果然走了，可为什么没人告诉她，他逃走了。
令妍滑坐在门褴上，头抵门框，忍不住哭了。她爱上他了。可她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她又怎能够爱他呢？
宿卫以为她醉倒了，轻轻将她扶到床上。令妍捂着脸笑道：“我没有醉，刚才有点发晕，现在好多了。达彦特勤什么时候离开的？”
年轻的宿卫低声回禀：“傍晚。崇礼将军说今后他要常驻州府了，让将他的房间腾出来，给达彦特勤住。晚饭时，我们才将特勤的东西挪了过去。”
这么说他没走！像心爱的宝物失而复得，令妍哭着哭着又笑了。
宿卫见她伏在枕上的头微微起伏，以为她睡着了，轻轻退出，关上房门。
崇礼第二日清早要回州府。令妍早早起床为他送行，叮嘱他善待百姓，加紧操练新兵，向南接触安国公，向北接触灵州新皇的朝廷。
崇礼一一答应。叮嘱占山看顾好令妍，又请求令妍照顾好占山。在占山哭出来之前，打马走了。
令妍安抚好占山后，两人携手回内城。
“玉宽性急，秀州新附，交给他我不放心。等到春冰消融，图骑人无法攀崖而上时，我将玉成派去防守州府，把崇礼调回来同你完聚，好不好？”
占山眼睛红肿，脸比眼睛更红。“我又不是离不开男人的那种女人，只是暂时有些想他罢了。倒是你，”她四顾张望，压低声音道，“那个图骑人爱你入骨，可胡汉有别，你该怎么呢？”
令妍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旦闲下来，脑中便有两个声音交战：
一个声音怜悯她：他真心真意爱你，抛开一切，与他相爱吧！
另一个声音痛斥她：他是个图骑人，还是景元哥哥挚友，景元哥哥尸骨未寒，你怎能像个见异思迁的轻薄妇人，移情于他。你怎能抛舍父母，置安国公府声名不顾，和一个入侵大隆的胡贼首领苟合？
令妍痛苦地闭上眼睛，对占山摇了摇头。占山轻轻碰了令妍胳膊一下，示意她看对面。
杏花不知何时盛放了。
达彦换上了单薄的春衣，在满树繁华下茕茕孑立。
百十名乡老走进内城，喧嚣声惊动了面树而立的达彦。他转过身，看见了几丈外的令妍。
他瘦了很多。令妍感觉道他很痛苦，可又不敢抱怨，像怕惹得她烦难。腕间依旧挂着那副晃晃悠悠的钢链，春衫双袖由松松的袖带绾着。
令妍突觉钢链刺眼，晃得她要流出泪来。
乡老涌上前向她问安，诉说即便仓城储粮丰裕，可也经不住坐吃山空。土塬土质优良，请示令妍可不可以出借粮种，让编户在塬上春耕。
令妍让占山将乡老们延请到议事大厅，大家好好合计一番。
她再抬头望去，对面已不见了达彦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