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今又除夕
二十多天内，崇礼带人陪着令妍跑马走遍了整个八土塬。
看到安置的编户虽贫乏，但温饱无忧，一行人才安心回到城里。
除夕当日，两城守军操练不辍，加固城防的活计也未有片刻松懈。
绕城百里内的树木都被砍伐光，一批批运进关内。百姓用了一小部分做门窗，大部分用来修筑防御工事，制作守城器械。
仓城内外处处是木匠和铁匠砍砍斫斫、敲敲打打的声响。
入夜后，玉宽上夜，令妍又跟着他四处巡查了一番，叮嘱守兵小心明火，不要饮酒后，才回到大厅。
厅内灯火通明。巡夜回来的兵士聚在大厅中饮酒、耍钱。
占山抬头看见令妍冻得红扑扑的脸和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忙从冒着热气的大锅中舀出一大碗油汪汪的炖肉递给令妍，又给达彦盛好，催促道：“快吃！”
一场大雪过后，天气骤冷，巡夜的士兵不吃些油腻的东西，扛不下来。
往日都有些清粥，可今夜是除夕，厨娘不做清汤寡水的东西，嫌不吉利。
令妍吃不惯，又不好拂了占山好意。捡出一小碟瘦肉，趁占山和众人说笑之际，将碗内剩的一股脑倒入达彦碗中。
“我都没动过。你在长身体，多吃点。”令妍一脸谦让幼弟的神情。
她偷偷摸摸的可爱表情和这番亲昵的举动，像根孔雀尾羽一样，在达彦心头拂过。“你给的，便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令妍以为“俘虏”又在冷言嘲讽，没再搭腔，吃了两三块小肉，空着肚子回房了。
令妍不喜欢胡明泉卧房，命人将书房整理成了她的卧房。书房内本有一道门，令妍拆掉那道门，让两个小房间合二为一。
她移除了胡明泉华丽土味的摆设，在房子中间放了一张大书案，两张胡椅。
西面窗下和正北放置了两张窄小的木床，一张自用，一张给达彦。自用的窄床上挂了天青色帐子。
屋中地炉燃着，暖意融融。
“安抚下你咕咕叫的肚子，吵得我睡不着。”达彦在北边小床上幸灾乐祸。
令妍本着我睡不成，你也甭想睡的态度，拖着达彦来到厨下。
厨内炉火熊熊。一个巨型铁锅内炖着宿卫的粥饭。两位厨娘睡在灶边拼起的长凳上，身上搭着破袄。
令妍蹑手蹑脚走到桌边，食篮里空无一物。
她想起玉成提过：厨仓内有好几缸杏脯。此时正想吃些酸甜可口的东西解腻，举着蜡烛走进门边厨仓中。
“找什么呢？”达彦问。
“杏脯。”令妍答。
达彦压低声音，自顾自愁叹，“三更半夜，拉上我，偷偷摸摸吃这种酸唧唧的东西，人不知道，还以为你怀孕了。”
令妍差点绊倒，转身看看凳子上躺着的厨娘。还好，厨娘犹在鼾声大起。
“没准他们还会怀疑孩子是我的。”烛光映照下，他一脸年纪轻轻便当了爹的愁苦模样。
令妍不理他，随意掀开东墙角几个缸盖，找玉成说的杏脯。
门上忽地吹进一股冷风，烛光晃了又晃。令妍正待翻一个缸盖，忽明忽暗间，陡然看见一只灰毛老鼠，小猫一般大。
尖叫出声之际，达彦捂住了她的嘴。令妍紧紧抱住达彦，心像撞锤一样击打在达彦前胸。
“嘘嘘嘘，不要怕，老鼠而已。”达彦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一般，声音出奇温柔。
令妍从小害怕老鼠，感觉背上汗毛根根竖起，头一劲往达彦怀里钻。手像沾了什么东西，不自主在他衣襟上蹭来蹭去。
达彦心底柔软，紧紧搂着她，一遍遍安慰道：“不怕，它吓跑了。不信你看看。”
令妍捂着眼睛转过脸去。手指张开了一条缝，细看之下，老鼠果然不见了。
“老鼠早跑了。找好杏脯，我们回去吧！”
令妍惊魂甫定，心犹自狂跳，“吓死我了。”
占山不知何时倚在门边，笑道：“要亲要抱，两人回房关上门，多少做不得，非来厨中现眼。”
令妍推开达彦，回怼道，“三更半夜，你不去挺尸，来厨房干吗？”
占山脸色酡红，娇俏可爱，“找你放爆仗醒酒呢，哪知你二人躲在厨下幽会。”
一个胖厨娘听到嘈嘈切切的声音，不满嘟囔着，翻了个身。
“快走！”占山悄悄推着二人离开。
子初，塬上响起了稀稀落落的爆竹声。
下值归来的崇礼要帮占山点炮仗，占山借着酒意，撒娇痴缠，非要自己点。
火把晃晃悠悠，占山定睛点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她赌气似的，走到爆竹近前，将火把胡乱往引线上戳。
令妍和崇礼都被她举动吓到了，慌忙跑去拦阻。
就在此时，引线被点燃了，粗短的线像一条飞蹿的火蛇，一下子钻到爆竹中……
崇礼抱着占山滚地跑出好远。
令妍收脚不住，却被一人捂紧耳朵，压进怀中。红色碎屑纷扬落下，飘洒在达彦和令妍头上，鼻端弥漫着硝火燃烧的味道。
令妍推开环着她的达彦，问道：“你没事吧？”
达彦剑眉紧锁，眯着眼睛，头侧向令妍，问道：“你说什么？”
原来这人只顾着捂令妍的耳朵，自己炸成个半聋。令妍忍不住笑了，达彦不明就里，也跟着笑了。
险里逃生，令妍打算找惹祸精占山算账，谁知占山早醉倒在旁。
令妍说多亏崇礼及时将她推开。崇礼看着令妍，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娘子不要担心，我妹妹是醉了，没有受伤。”又是一个半聋。
令妍无奈，只得安排他带占山回房。
令妍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间，不知怎地想到爆竹点燃那刻：
达彦紧紧搂住她的双臂。鼻端尽是呛人硫磺硝火，她却闻到了他身上惯有的那种异域药草的味道。他紧蹙的剑眉，微微眯起的双眼，那声“你说什么？”
这个图骑俘虏也不总是让人讨厌嘛。
令妍翻了个身，托腮看着北边床上躺着的达彦，“刚才，多谢你了！”
没有回应。令妍以为他还聋着，便自睡去。
八十个心跳后，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大声点，我没听到。”
令妍将头压在枕上，笑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