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乱世桃源
令妍带崇礼、占山等人统计了马匹、武器、粮食、布帛和各类军需：武库废弛，马匹病瘦，储粮和布帛却远比她想象更好。
西北废弃的仓窖，黄土台塬上建起官仓前废弃的土窑，都是天赐的好住所。
八土塬沟垄纵横，或整或零的良田遍布期间。这些都说明八土塬可以接纳更多人，长期据守。
玉成说两城守军多是土塬附近人家子弟。崇礼说他募集的这只靖武军也是土塬邻近州府的人。
几人商议一番后，派出二百将士，先远后近，分批将八土塬以东三千多编户接入猫耳关内。
这些人户活在东胡人铁蹄下，家园半被焚毁，挨饿受冻，屡遭屠戮。听到能迁入猫耳关内，在八土塬上宁静耕作，无不欢欣雀跃。
令妍和占山站在关城墙上，看着人马、车辆、粮草、织机、猪牛鸡鸭组成的队伍，洪流般涌向关口。
百姓们鹑衣鹄面，好不凄惶。
隆冬时节，小孩赤脚光腿跑来跑去。他们四肢枯瘦，像根根麻杆，肚子鼓胀，肋骨条条。
女人和老人浑身上下拼凑不齐一套遮羞避寒的衣物，穿着纸糊的衣裳，真真是捉襟见肘。
令妍和崇礼商量好：人户安排在清扫干净的弃仓和土窑中。
仓城给每户迁入的人家都按口数发放了半年粮食，不论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刚出生的婴孩。
成年男子编入靖武军，巡守仓城和猫耳关。
“占山，你带人开了府库，拿出布匹，让每人做一套冬衣御寒。”
占山亲切地将令妍抱了又抱，直到令妍笑着推拒她，才抹着眼泪开库发布去了。
关内军民得知后，无不欢欣雀跃。至此，令妍在靖武军和两城中的领导地位无人质疑。
乱世桃源何处寻？这些勤劳的幸存者，格外珍惜猫耳关内不受战乱波及的生活。
丁壮们平日巡守、操练，下了关城，出了武场，就到关外砍树，劈做门窗，修整新居。
老人们聚在向阳的墙根，拿红柳编成密实的柳条筐，盛放粮食。他们还将为数不多的羊毛、麻纤捻成线。
女人们清扫房舍，为家人赶制新衣，缝制新鞋，各个蓬头垢面。
大点的孩子背上背着小点的孩子，还不忘拾柴、喂鸡。
看着城内城外、塬上塬下忙忙碌碌的众人，令妍眼眶微润。想不到她一个小小女子，竟可以在破碎的山河中撑起一小片安稳的天地，庇护生民。
玉成带令妍等人来到仓后崖边。百丈高的土崖下是冰封的金辉河。
一个被误踢到的石块滚落崖下，过了好久，才传来石块砸在冰面上的回声。
仓城是个转运仓，也是个漕运仓。仓中的粮食布帛经由一条崖中粮道运上金辉河停泊的船只上，再转运西北。
如今粮仓不再用来转用，而是固守，玉成便带人拉回了船具和船只。
“船都吊上来了吗？”令妍问玉成。
“没冻住的都用原木滚进了仓中，冻住的击沉了，船板撬了回来。”玉成不无惋惜。
“粮道能封死吗？”
“道内堆放了很多冰，灌水后，冰块凝结，从外不易攻进来。但这不是常法，只是我们人手短缺，等加固好关城后，再用黏土夯塞粮道。到时候，即便春冰消融，也能高枕无忧。”
令妍对众人笑道，“辛苦各位将军，自去忙吧。我独自待一会。”
众人手上都有很重的活计，各自散去。
令妍独立崖边。她身后不远处，两个卫兵默默守护。
望着冰封的金辉河，令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看过舆图，仓城离灵州千里之遥，离屠照齐大营才几百里，东去百余里还盘踞着东胡三王子屠照临大军。这就意味着，东胡人杀个来回，太子的王师尚远在天边。
八土塬西北有个豁口，紧接秀州宁远县，尚不知有没有姓了屠。
她该如何守住这座强敌环伺的宝库呢？
令妍的身影映照在霞光中，比霞光动人万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达彦上前和她并肩而立。见令妍不语，他晃着哗啦响动的手链问，“我们俩不会得因这玩意，一生都牵绊在一起吧？”
令妍懊恼欲死。崇礼召来城中所有铁匠，试图取下腕间手链。可四五位铁匠或砍或拧，无奈那东西是宫中精钢秘制，砍不断，拧不开。
塬东铁匠入关后，令妍还让一位技艺精湛的老师傅试过。
老师傅一度给过令妍希望：他给令妍和达彦腕间带上皮具，塞入冰块，企图从中间熔断钢链。只可惜，二人手腕都快被烫伤，钢链却纹丝不动。
那以后，达彦成了个人形挂件，令妍走到哪，他跟到哪。
令妍没好气道：“你有什么好办法？”转身回走。
达彦拉住她的左手，烧灼的瞳孔闪闪发亮，“图骑汗国靠高超的锻造技艺称霸草原，定有人能打开这个。跟我回草原吧，我会将你看做生命中最宝贵的人。”
令妍气笑了，“我是靖武军领军，你是靖武军俘虏，这么一来，你就是我的俘虏。当初，我花了多大价钱才从你们这群虎狼手中赎人，你最清楚不过。
现在，你落在我手中，想回草原？可以，当初那些嫁妆怎么吃的，便怎么给我吐出来。横竖索卢部是偷偷摸摸拿的，再偷偷摸摸吐出来，丝毫不影响贵我两国邦交，你说是不是？”
说罢，令妍昂首挺胸越过达彦，向前走去。
达彦定定站在原地不动。脑中一个声音说：她连盛气凌人的时候都明艳动人；另一个声音骂道：妈的，你没救了。
见他一动不动，丝毫没有一点当俘虏的自觉，令妍气恼，狠拉手链，想拉他个踉跄。达彦纹丝未动。
随后，他一只手一甩一拉，令妍重心不稳，向前扑到，被达彦箍进怀中。
两个卫兵持刀上前。
达彦贴着令妍脸颊，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下次，对你的俘虏客气点。”说罢，巧力推了令妍一个轻微的踉跄，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