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归
“让你的人放下弓箭。”令妍对达彦说。
“他们不一定听我的。”达彦笑了,一如那夜在颖王府中的悠然自得。
“他们会的,我说一句,你用你们的话说一句。”令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悄声在我耳边说。”
“我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赠与你们。”
亲卫将利刃移向达彦后心。
达彦附在令妍耳际说道:“我对那家伙厌恶至极,帮我杀了他,我赠你一匹牝马,如何?”他眼睛瞟了瞟达干。
令妍一个眼神,亲卫的剑尖刺穿了达彦的衣服。
达彦不以为意笑着,靠近令妍。她身上暗香阵阵,让他沉醉。
达彦悄声说了几句图骑语。温热气息故意吹在令妍耳中,酥酥痒痒。令妍耳尖一下红了。
为了掩盖慌乱,令妍转身对胡人说:“译给他们听:我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赠与你们。”
胡人向达干翻译。
听起来和达彦说的大差不差。决不能让他们用图骑话互通消息。
“大家彼此愉快,可是那位贪婪的达干不守诚信,出尔反尔。”
达彦痒痒地说了一遍,胡人高声说了一遍,毫无二致。
“我们现在相互对峙,不出半个时辰,东胡叛军就会杀到,到时候,这些金银珠宝,悉数归东胡人所有,你们图骑人将一无所获,这就是贪婪的代价。
我相信东胡人不会拿这些财宝,偿付你们的马价。”
达彦和胡人各自翻译了一遍。
“请各位放下弓箭,如果归还小姑娘,我将放还特勤,遵守原来约定。如果达干一意孤行,先将他射作一只刺猬。”
不理会达干的怒吼,十之八九的骑兵放下手中弓箭。
达干将小姑娘高举过头顶,作势要将她摔在马下。
图骑骑兵大声咒骂。虽听不懂,也知绝非好词。
达干满眼恨意,没好气将小姑娘丢下马。
小姑娘机灵,一瘸一拐跑向令妍。
令妍抱起她,低语抚慰了几句,交给盈菊。
流民百姓鼓起勇气,到骑兵马前,拾起自己的钗环首饰和粮食,回到原队。
伏在马背上的老人,终于离令妍近了点。他抬起一只手,艰难地叫了声“小娘子”,胳膊重重垂下。
身旁一位小伙子想起死去的爷爷,眼眶一热,牵起马缰。“爷爷,我送您过栈道。”
老人声音焦急,“我找……小娘子,急……报。”
年轻人听不清他的低语,自信道:“放心,爷爷,我不会中途丢下您的。”
老人急的眼睛都凸出来了。小伙子自顾拉着马向前走。
斥候小队都撤回来了,看来东胡叛军已近。斥候用旗语打了五十里,亲卫向令妍比划了五根手指。
“你那位达干太贪婪了,现在我一匹马钱都不想付。”
达彦笑了笑:“小娘子还是照付吧。
奚屠各巴不得我父汗出兵大掠,成为外援呢。
太子殿下的使者正在王庭借兵,不要因为眼前一点的小利,让你们殿下失去先机。”
传闻太子北返,看来是真的了。
西进的百姓陆续通过逢留山口,走上栈道。府兵架着弓弩,退过山口。
“放了他吧。”
亲卫将达彦推出山口。
图骑骑兵手忙脚乱赶着装有财宝的大车离去。
达彦捡起石边的断钗,朝山口望去,已看不见令妍的身影。他将断钗揣进怀中,心中疑惑,到底在哪里见过?
府兵持着弓弩断后。山口险要,即使叛军现在赶到,也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攻进来。
终于能回家了,来京半年,像是做了场疲惫又冗长的噩梦。
回陨西,只要回到陨西,回到父亲母亲身边,便不用担惊受怕,费心劳神。令妍不禁松了口气。
此时,十几个府兵围在一起,迸发出一阵哄笑。想是马上能回家,开心吧。
哄笑声夹杂着小狗凄厉的叫声。令妍心中疑惑,带着盈菊和宜笑走上前。
“娘子们来了,”府兵行礼。他们无人认识令妍,但都知道这几位是内宅中的管事娘子,“娘子们看看,这东西好生奇怪,似狐不是狐,似狗不是狗。”
原来是赵良娣那只小狗。
“这是猧子,西域进贡的胡狗,宫里只有得宠的宫妃有,难怪你们没见过。”令妍看看四周,已不见赵良娣,便问,“在哪找到的?”
一个府兵说:“回娘子,宫里的娘娘换车时,丢出好多东西,说是赏大家伙。大伙光顾着对付图骑骑兵,没来得及看有什么。一个锦绣口袋哼哼唧唧、动来动去,打开一看,就见了这个。”
小狗抖成一团,虚张声势对着众人吠叫。
“这个留给我玩吧,回府后,找吴大娘领钱帛。”
府兵们满口称谢,走开了。
小狗带着金铃铛,毛发柔顺干净,眼神可怜凄惶,像个落难公卿。
宜笑拿来吃的和水,小狗小心翼翼衔着到远一点的地方吃了。再畏首畏尾衔去一点,如此反复。喝水都左顾右盼。
“还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呢。”
天色渐暗,出山口侦查的斥候回报:叛军前锋在京郊劫掠,抢了几百大车财货,就地扎营,不再前行了。
亲卫听罢,对令妍说:“娘子,天色已黑,此时放火烧栈道,反倒是告知叛军我们的位置,不如今夜先别点火,三百人分成几队守着山口,以防叛军偷袭。前队催促百姓急行,我们明日快速通过栈道,再点火,叛军就是插着翅膀,也不能西进。”
令妍点头称是。
亲卫又道:“娘子跟着前队走,您的安车在前面,离山口远些,夜间睡得踏实。”
令妍不想让亲卫分心,爽快答应,跟在前队后缓行。
小狗不近不远跟在令妍和宜笑身后。她二人一转头,小狗便停下来,向后跑几步,她二人一回头,它又跟上来。
反复几次,见令妍和宜笑不像有害它的意思,二人回头,它不再退走了。
令妍和宜笑蹲下身叫它。小狗忸怩了几次,颠颠跑了过来。
小狗轻轻舔着令妍的手。令妍抚摸它,它迟疑了下,没有躲开。不一会儿,躺在地上,对着令妍主仆露出柔软的肚子。
令妍挠它,它放松躺着,一副很舒服的样子。
到了安车前,小狗已认令妍当了新主人,前后跑着,追逐令妍的披帛。
西进陨西道险,有些地方是在悬崖边凿出一条仅能通过一人的小径,安着粗木护栏。
逢着宽阔的地方,流民相互依偎着歇息。叛军就在身后,大家不敢点火。星星点点几处灯火是府兵组织流民丁壮巡夜呢。
令妍命人给赎回的三百妇孺送去三日口粮。
他们身无长物,在旷野中行进,除了西进流民帮扶点吃食,只能吃些野菜树皮。好在夏末,天气宜人,不会冻死路旁。
山高月小,令妍举头望向浩渺夜空。
百年盛世,为叛军铁骑惊破。何年何月,才能太平如故?
……
小伙子端来一碗水,“爷爷,喝口凉水吧。大伯说明天烧了入山的栈道,才能生火做饭呢。”
老人哼哼道:“叫安国公……小娘子来,有急报……”
小伙子听不清,答道:“爷爷,过了逢留山,安全了。”
他扶老人下马。无意中碰到老人胸口,胸前一大片濡湿。顺手摸去,尖锐利器穿胸而出。
他将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 “血,是血!杀人啦!”
巡夜的府兵和丁壮打着火把,聚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