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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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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宕机

    那日羽林卫来得及时, 陆敏秋的水滴刑还未见效,就有人闯入牢房阻止了他。

    罢手交接之馀, 陆敏秋心里狠狠打了个突——远在皇城的羽林卫突然出现在江南,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位恪谨勤勉又中规中矩的少年天子竟会兴师动众地跑到江南来,就为了保下这么个富商?

    在陆敏秋的印象中,圣上除了在捐钱赈灾的事务上钦点过金如归,与这人再无交集。

    至于多罗阁那边,当今确实对于阁主十分信重,曾两次亲至清琼山问卜前程吉凶,但那也是多年以前的旧事了。第一次圣上还是储君, 算是奉先皇之命来祭天, 第二次是初初登基遭遇北地战乱,为出征的将士们祈福, 之后圣上便再也没有亲自驾临过多罗阁, 只让礼部和司天监与其交往联络。

    看起来圣上对待多罗阁的态度是敬而远之、利则用之,不像太祖皇帝那样畏惧疯魔, 也不如他们陆家瞭解其中的诸多秘辛, 更不知晓金如归与多罗阁的关系, 他这次以瞒报復除之名查查金如归的账, 明面上无伤大雅, 怎么就招惹到圣上了?难道仅仅是巧合?

    陆敏秋跪在少年天子的脚下, 诚惶诚恐地请罪。

    再多的猜疑、佈置、野心、手段,在绝对的权力面前都如纸煳的一般,如今圣上一句话便停了他的职, 命他负罪回京反思己过。陆敏秋什么都来不及问,也猜不透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就这么煳里煳涂地被排除到了核心之外,徒劳无功。

    而金如归要面对的人,也从那个自以为是的户部侍郎,变成了真正难以对付的业报。

    将小财神扶到软榻上,孟寄行命宫人开启窗户,晌午的阳光洒了进来,正落在榻边。暖风携着淡淡的江水腥气吹进船舱内,令梳洗干净的囚犯神清气爽,不再萎靡。

    待一切收拾妥帖,孟寄行屏退屋内的僕从侍卫,捧了碟青梅点心摆到金如归手边,自己也拈了块嚐嚐味。

    金如归瞥了眼,似是忆起什么,不由怔怔。

    松软的碎屑簌簌掉下,令黑金锦袍上沾了梅子酱,孟寄行随手拂开:“我知你不需要吃这些俗物,但还是好这一口酸甜,多少吃点吧,是你最欣赏的那位白案御厨做的。”

    明知道吃人嘴短,金如归还是忍不住吃了。

    的确,还是那个酸甜味儿。

    孟寄行展颜,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我常常好奇,师父你不是那些金铁坨坨做成的么,怎么也能嚐出酸甜苦辣?”

    金如归反问:“既是金铁坨坨做成的人,陛下为何觉得我还会顾念旧情呢?”

    孟寄行想了想说:“也对,味觉有酸甜苦辣,情意也是一样,想来师父都能体会得到。原来万物有灵竟是真的,石头铁块也能修炼出一颗人心来。”

    “……”

    “……”

    吃完了整碟点心,金如归才反应过来:“你刚刚是不是又在阴阳怪气?是在反讽,怪我铁石心肠,丢下你不管?”

    把空了的碟子放回案几上,孟寄行仍旧笑意盎然:“怎么会是反讽呢,师父听着是什么意思,徒儿便是什么意思。”

    “啧,又来了又来了,我最烦的就是你这样的,从不好好说话,一句话九转十八弯,鬼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金如归烦躁地说,“都说我这个奸商心眼多,我觉得我的心眼还没你一成多,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你骗得团团转!”

    “我何曾骗过你?”

    “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份,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处心积虑制造假象,利用我剷除阻碍……”金如归悔恨道,“世人都道你信重多罗阁,却不知你才是真正想要摧毁多罗阁的人。”

    “我不想摧毁多罗

    阁,虽然它只把我当做万千因果中的一个,虽然你来到我身边不过是想扶持一个你们预想中的皇子,虽然稷夏至今也无法彻底与这个上古残留的怪物剥离,但我不像太祖皇帝那样莽撞愚蠢,我不想摧毁它。”

    “那你想做什么?”金如归盘算着,“这些年你隐忍不发,暗中促成克林国与稷夏的边境战火,撺掇陆家后代探查阁中秘密,放任武林门派围攻诛我宗,难道不是为了扰乱多罗阁的因果吗?你想让稷夏摆脱多罗阁?还是想只手掌控多罗阁?”

    “师父,我八岁时你就来到我身边了,那时候你就这副模样,如今还是这副模样,可见金铁之躯的好处是长生不老。”孟寄行答非所问。

    “你想求长生?我听说当了皇帝的人都想再活五百年,但我要警告你,生命不能……”

    孟寄行打断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不过我发现这样也有坏处,我长大了,懂得了更多,你却什么都没变,还与从前一样,没有任何长进。”

    金如归又给他绕晕了:“你嫌弃我?对我这个师父不满意?”

    “师父啊,倘若世上只有一个你就好了……”孟寄行遗憾地说,“倘若没有你的其他躯壳,没有你们的其他徒弟,只有你和我的因果就好了。那此刻游江,也只是我们师徒二人再续前缘,坐船赏景,不用操心其他的俗事。”

    “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一句都听不懂了。”

    “师父,你的八厄还没有应验对吗?”孟寄行侧坐在榻边,看着窗外江上的粼粼阳光,“我知你身边还有个名叫许翠微的徒弟,但她不是肉体凡胎,如何做你的八厄?”

    金如归沉默了。

    孟寄行转头看着他的双眼:“究竟谁才是你的八厄?真的不是我吗?我等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是我呢?”

    金如归摸了摸胸口说:“你给我、下了毒?”

    “啊,起效果了吗?”

    “真是、活见鬼了,我一个、呃,智械,也能被、下毒?”金如归震惊了,伴随着频繁的卡顿质问,“这是,什么……毒?我有点、难受……”

    “是磁粉,我在青梅点心里加了磁粉。放心吧,没什么大碍,也不用进修復舱,按照你们的说法,启动机体自清洁就能消除影响,只是会让你宕机十几个时辰。”孟寄行贴心地为他掖好被子,“好好睡一觉吧师父,看看我这个徒弟,能不能帮你达成夙愿。”

    磁粉干扰能源供给,小财神宕机了。

    他酣眠一场,在重启时载入了过往资料。

    那一年金如归受命甦醒,被送进宫里当太监。

    刚从修復舱里出来他就表达了不满:“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太监?”

    无人回答他,答案他心里知道,这段因果就是如此,不当太监他接近不了那位皇子,再说他们这样的躯壳,当太监轻轻松松,想復原也简单,比当宫女方便多了。

    所以他毅然决然地去了。

    孟寄行这个目标,在一众皇子中不出挑也不落后,既不像大皇子三皇子那样深得皇帝喜爱,也不像五皇子九皇子那样是个备受冷落的小可怜,读书平平,武艺平平,论政也平平,总之十分普通。但他是阁里卜算出来的皇位继承人,这就让他变得不再普通了。

    金如归去他身边要做的事情很明确,就是给他筹钱。至于所谓的皇权纷争,任其自行发展就好,只需要在孟寄行需要银钱花用的时候,给他提供来路正当的、源源不断的资助。

    于是金如归顺顺当当进了宫,成为了这位八皇子院里——品级最低的洒扫太监。

    品级低没关系,金如归也不着急,先在院里混了个脸熟,而后给管事塞了点银子,让自己的活计轻松些,换到距离正殿更近的地方。

    方才八岁的小皇子,生活起居自有他母妃和宫人照顾,读书习字亦是在弘文馆中统一安排,在金如归这个洒扫太监眼中,需要额外花钱的地方并不多,若不是待得久了听到些闲话,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发挥作用,进而取得孟寄行的信任。

    那日孟寄行回到院里就有些闷闷不乐,饭也不肯吃就钻进了书房,他房门紧闭谁也不搭理,宫人们怎么请都请不出来,嬷嬷生怕皇子出什么事,只好去请婉妃来劝。

    婉妃性子柔和,在门口唤了几声,总算让这孩子开了门。母子俩不知在里头谈了什么,最后孟寄行忿忿地摔了个什么东西,婉妃在屋里低声啜泣。

    金如归在窗边杵着扫帚努力偷听,隐约听到“生辰”“贺礼”“瞧不起人”之类的字眼。

    母子俩互相劝慰了一番,婉妃眼圈还红着,孟寄行倒是没掉眼泪,只是板着一张小脸,显然倔劲还没过。嬷嬷端来了饭菜,孟寄行应付着吃了些,之后就侧趴在案上生闷气。

    金如归被使唤进去清扫书房,发现孟寄行摔碎的是一方砚臺,还是他自己很宝贝一直捨不得用的那块洮河石砚,想来是悉心取出准备送人的贺礼,却因受人奚落,羞愤之下砸碎了。估摸着这孩子此刻又气恼又后悔,金如归没敢多看,老老实实扫着砚臺碎块。

    听见唰唰的扫地声,孟寄行直起身,怔怔地看着那些碎块。

    他嘟囔着:“不识货的东西……”

    金如归以为在骂他,跪下辩解道:“殿下,小人识货,这块鸭头绿洮石可是个好东西,色泽清丽,质地腻润,名贵得很吶。”

    孟寄行嗤道:“你一个小太监懂什么,在你眼里自然名贵,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块上不得檯面的破石头罢了。”

    金如归捧着他说:“那是旁人没眼光,还没我这个小太监有见识。”

    “噗,你的意思是秣汝城第一才子不如你?”

    “小人不认识第一才子,只知道这真是块好砚臺。”

    “你这小太监还挺有意思的。”孟寄行心情转好,夸了他一句,随即又嘆道,“可惜啊,你识货有什么用,你又变不出第二块洮砚来,更没法给我找到更好的贺礼解燃眉之急。”

    “小人多嘴了,殿下恕罪。”金如归面上恭顺地说,心里却道,別说第二块,二十块洮砚我都拿得出来!

    堂堂小财神,坐拥金山银山,囤了千百年的库房,里头奇珍异宝多了去了,区区一个贺礼,你小子瞧不起谁呢!

    第112章 站队

    事后金如归打听到, 婉妃的父亲身为河道总督,因治河不利而受罚, 刚被革了职,正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

    恰逢三皇子过生辰行及冠礼,宴请了兄弟和弘文馆的同窗,丞相之子也在其中,就是那个号称秣汝城第一才子的蒋修筠。

    说是第一才子,其实不过是写了几首酸诗,因他长相俊美,顾盼风流,他那丞相父亲的众多门生便多多巴结了几句, 就此传出了才子美名。被这般捧着, 蒋少爷自有一身清高傲气,整个弘文馆中, 他只与三皇子较为亲近, 不屑与其他年幼的皇子结交。

    三皇子将要及冠,那日几个孩子正发愁要送什么贺礼, 自诩三皇子挚友的蒋修筠也来凑个热鬧, 说是给他们出出主意。大家七嘴八舌地商量, 有说送汗血骏马的, 有说送玲珑棋子的, 有说送曛漠宝石的, 孟寄行想到自己外公送的一方鸭头绿洮砚,便说想要送这个。

    本就是闲聊而已,不曾想蒋修筠突然发难, 说他这礼物寒酸敷衍,不显心意, 自己在三皇子书房就见过一方老坑石的鸭头绿洮砚,还是皇帝亲赐的,难不成他这个还能比皇帝送的那块更好么?言语间都在暗讽孟寄行对兄长不敬。

    蒋修筠一番话把孩子们吓得面面

    相觑,原本觉得这礼物挺不错的孩子也不敢反驳他。而后他又问孟寄行这砚臺是哪里得来的,孟寄行回说是他外祖父给的,这下蒋修筠更是不屑,义正辞严地说他外祖父治河不利被皇帝革职,此时还在调查背后的牵连,这砚臺指不定是从哪里受贿来的,这是在销赃还是在送礼呢。

    身为丞相之子,蒋修筠许是得了什么口风,故意藉此奚落八皇子,以表明跟河道总督划清界限的立场。

    年幼的孟寄行哪里说得过他,骤然被泼了一盆髒水,不仅贺礼拿不出手了,更是大大丢了脸面,只能羞愤而归。

    瞭解到这边的情况,再结合多罗阁那里得到的讯息,金如归心里已然有了盘算。藉着小太监这个身份的便利,他寻到个机会,向坐在花圃旁发呆的孟寄行谏言。

    有一搭没一搭地锄着杂草,金如归说:“有时候这杂草挡了名花的阳光露水,就真以为自己能佔据整片花圃了,殊不知那锄头是长了眼的,什么时候想铲了它,全凭心情。”

    孟寄行看向他:“你叫金盏是吧?幹个活也这么多话?”

    他听出这小太监话里有话,有些好奇也有些警惕。上回生完气他就回过味来,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太监,怎么点评起名贵的砚臺来头头是道,倒像是刻意要引起他的注意。事后他找总管了解过这小太监的底细,得知他叫金盏,面上看着清白,但既然他再次撞到自己跟前,那不妨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终于搭上了话,金如归便顺理成章地凑上去说:“殿下切莫被旁人带歪了,您送给三殿下的贺礼,本就不必讲究多么稀罕贵重。您是三殿下的幼弟,跟那些外臣子弟不同,送份亲近的心意就好,硬要挑您错处的人才是居心叵测。”

    “那照你的说法,我该送三哥什么贺礼呢?”

    “现成的名贵之物,送的好了差了总会落人口实,那不如就将那份心意发挥到极致……”

    金如归为孟寄行噼里啪啦拨了一通算盘,孟寄行领会得也很快,到了三皇子生辰那日,他让六个僕从扛了个硕大的箱子前去恭贺,不可避免地与蒋修筠打了照面。

    那日宴会皇帝亲临,给足了三皇子及冠礼的排面。

    众人纷纷献礼,蒋修筠送的是一幅千金难求的名家书画,由白水禅院的明臺大师所绘,画作恢弘渺远,又有佛偈加持,足见其用心。

    眼见孟寄行捧着木匣来,蒋修筠故作谦和地说:“我那日心直口快,只是担心八殿下送的贺礼不合时宜,还请八殿下勿怪。”

    孟寄行不卑不亢:“有劳蒋师兄惦记,确实是我思虑不够周全,听了你的指教后,我回去重新给三皇兄备了贺礼,想来应当算是合时宜了。”

    当日蒋修筠不过是想借机站队,帮父亲打压一下朝中对手,至于孟寄行要送什么贺礼,他根本毫不在乎。只是听孟寄行特意说起,又看到那个瞩目的大箱子,倒是又有点感兴趣了,不知这失了靠山的八皇子还能在人前挽回多少尊严。

    孟寄行送上的贺礼是一艘小型的漕运货船。

    这小木船约有八尺长五尺高,乍看上去还算精緻,各个构造都齐全,细看却可见有些拼接的木片没有打磨好,刷在面上的桐油也不够均匀,显然不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皇帝问:“这物件是哪里来的?”

    孟寄行恭顺回答:“是儿臣自己做的。三皇兄过生辰,儿臣考虑了许多贺礼,总觉得都不大好,便想着亲手制作一个礼物先给三皇兄,才能聊表心意。”

    听闻是儿子亲手做的,皇帝饶有兴致地来到木船前,仔细端详一番,摇头调笑道:“这船的构造独具匠心,手艺着实差强人意。”

    “儿臣手笨,木工做起来不慎熟练……”孟寄行赧然,“不过这船虽然又小又粗糙,却是真

    的能下水航行的,儿臣已然在千秋湖里试过了,不漏水,桅杆可以挂帆,转舵也是好用的。三皇兄,这艘船可以运送二十只鸡,外加六十枚鸡蛋,不下水的时候放在院里,小孩子也可以上去玩耍。”

    “八弟啊,我没事用它运送鸡和鸡蛋做什么?”三皇子哭笑不得,“再说了,你皇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当我还跟你一样顽皮呢?”

    “三皇兄是没法玩了,但是三皇兄的儿女可以玩啊,我听说三皇兄的姬妾有了身孕,这不是刚好可以用上了吗?”

    “那、那也得过个两年才能玩呢。”三皇子无奈,復又笑道,“不过八弟这份心意我还是领了,毕竟是亲手做的,我这当哥哥的哪敢不珍惜。”

    “好,好,小八一片赤诚,这贺礼送得有心了。”眼见他们兄弟二人亲近友爱,皇帝心中十分熨帖,不免多聊了几句,问道,“粗糙归粗糙,能做出这样的木船,定要有十分精细的图纸,这图纸你从哪儿得来的?”

    孟寄行顿了顿,垂眸道:“不敢欺瞒父皇,这图纸……是我去岁向外祖父讨来的,外祖父见我对这些感兴趣,便没有吝啬,还请了手艺精湛的造船师傅指点我……”

    话到此处,皇帝自然想起了不久前刚革职的河道总督,一时敛了和蔼神色。

    宴会上的众人也都屏息静气,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三皇子正想着如何岔开话题,就见皇帝摆手将此事揭了过去:“你外祖父掌管河道多年,对漕运事务颇有经验,你多学点没有坏处。”

    蒋丞相不由皱了皱眉,听这话风……似乎皇帝没想让那位河道总督倒臺?那所谓的革职查办,难道是试探?

    “儿臣知道了。”孟寄行躬身行礼,从善如流地转了话头,“父皇,本来这次儿臣是想送给三皇兄一方洮河石砚的,多亏了蒋俢筠师兄提点,说三皇兄已经有一方老坑洮砚了,还是父皇亲赐的,我再送就不合时宜了,还可能惹人非议,儿臣这才连夜赶工做了这艘木船出来。三皇兄,晚些时候能给我看看你那块老坑鸭头绿么?想来肯定比我那块还要珍贵难得吧。”

    “老坑鸭头绿?”三皇子瞥了蒋俢筠一眼,“父皇赐给我的是新绛澄泥砚,不是洮河石砚,莫不是蒋兄记错了吧。”

    “是,是我记错了。”蒋俢筠冷汗涟涟,怎么也没想到孟寄行竟会当众提及此事,连忙跪地请罪,“怪我多嘴,给八殿下徒增了许多麻烦……”

    皇帝淡淡瞥了蒋丞相一眼,后者此时也是汗溼重衣。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谁心里在盘算什么,单从一些小事便能看出端倪。这件赠送贺礼的小事自然无人追究,可蒋丞相已然知晓,自己在真正的大事上站错了队。

    三皇子及冠礼不久后,婉妃的父亲官復原职,这中间查办了许多人,但他这位河道总督反倒被摘了出来,还得了个劳苦功高的嘉奖。

    直到这时候满朝文武才明白,河道总督只是圣上撒鱼食打的窝子,这窝子搅得整池的水不得安宁,上钩的那些才是他真正想对付的人。

    而蒋丞相的下场,也只比满门抄斩好上一些。

    四年来,皇城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圣心越发难测,原先声望最高的大皇子犯下大错,被贬为了庶人,三皇子因牵连到蒋丞相结党营私的案子中,也受到了重创。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原先不显山露水的八皇子逐渐被推到了臺前,成了炙手可热的储君候选人。

    此时的金如归也是扶摇直上,混成了孟寄行的贴身大太监。

    这天孟寄行正躺在院子里纳凉,金如归给他打着扇。

    从前简朴冷清的小院,如今已是移步换景,写意中隐隐透着奢靡,孟寄行眯着眼,突如其来地说:“金盏,你不是个太监吧。”

    金如

    归:?!

    第113章 验证

    孟寄行彷彿随口闲谈, 金如归却是心里一紧,自己都当了四年的太监了, 一直兢兢业业地伺候主子,怎么这会儿被怀疑身份了?

    打扇的手没停,他试探着问:“殿下……缘何生疑?”

    孟寄行侧头看他:“从前我没细想过,只觉得你是个有点机灵的小太监,可连着最近发生的事看,我总觉得你身上藏着很多小秘密。”

    金如归故作惶恐:“小人身上能有什么秘密呀。”

    孟寄行道:“太监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在外头没活路,才会想着捨弃后代来宫里讨口饭吃。你呢?你识文断字,说话做事都极有章程, 还挺有见识, 我小时候给三皇兄送贺礼,你认得名贵砚臺, 如今有朝臣明里暗里跟我拉关系, 你又懂书画品鑑,又懂听音辨曲, 还不会被一些小恩小惠冲昏头脑, 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贫苦孩子。”

    金如归赶忙解释:“殿下, 小人的身家可是很清白的, 您大可去内侍省查证。小人原本家境殷实, 也上过蒙学, 只是后来遭逢大旱,几亩田产颗粒无收,父亲又欠下赌债, 母亲重病不起,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实在无以为继,只能把我卖进宫里来。”

    “嗯,倒是说得通。”孟寄行打量他一番,“可惜了,长了这么一张好皮相,偏偏是个不中用的。我都看到好几次了,这院里的小宫女就喜欢凑在你身边打趣,有时候见了你还脸红,你若不是个真太监,我都想给你撮合撮合了。”

    “殿下说笑了,小人哪有这个福分哪。”金如归赧然地说,“宫规森严,怎么可能放任一个假太监混进来呢,殿下若是不信,小人自可让您验明正身。”反正任谁来验,他这外表绝对看不出破绽来。

    “嘁,谁稀罕给你验明正身。”孟寄行扫了眼他的下半身,语带调笑。

    小宫女端上来两碟点心,一碟子砌香樱桃,一碟子青梅糖糕,有意无意地瞥了金如归一眼就赶紧退下了。

    金如归:“……”

    孟寄行冷哼:“我说的吧。”

    金如归:“殿下吃些点心吧。”省得老挤兑我。

    孟寄行坐直,自己拈了块砌香樱桃,把那碟青梅糖糕往小太监面前推推:“我嫌太甜,你爱吃这个,你吃吧。”

    也不是第一次佔主子便宜了,金如归从善如流地吃起点心,不耽误另一只手继续打扇:“多谢殿下赏赐。”

    歇息够了,孟寄行不由惦记起正事:“父皇让我执掌南方疏浚赈灾之事,想来是对我的一个大考验,这差事不好办,我却不能不办好……”

    金如归亦知晓其中利害,这是皇帝对八皇子的考验,此番若办得漂亮,储君之位便可纳入他囊中。朝中大臣也都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有些盼着他成功,有些盼着他栽个大跟头,若是真的办砸了,不仅辜负了圣恩,还会失去几位重臣的支援,难怪他压力甚大。

    然而巧就巧在,金如归在这件事上能起到的助力无可限量。

    若论后宫心计和朝堂争斗,他都算不上精通,最多只能帮着孟寄行打打下手。不得不说,这位八皇子不愧是多罗阁算出来的天命之子,该藏拙的时候藏拙,让人瞧不出他的特別,等到他初露锋芒之时,旁人则早已失了先机。常常是孟寄行一整套连环计策用完了,金如归才猜到他中间那一步动作的深意。

    但南方疏浚赈灾之事,恰恰好落到金如归的强项上。

    办这个差事所需的人、钱、粮三大要素,以他积累的财富,后两项不说能一力承担,至少能在层层盘剥下力挽狂澜。而孟寄行只要做好他这个皇子份内的事就行,该查办的查办,该收缴的收缴,处理好地方矛盾,调动军队抗灾,救百姓于水火,正是攒下仁德之名的好时机,不必有其

    他后顾之忧。

    当然,所谓的支援要暗中提供,不能再让孟寄行察觉到他这个小太监的特殊之处。

    前往灾区的路上,孟寄行算是见识到了层出不穷的阳奉阴违。

    面上对他毕恭毕敬的人,提前销燬了盘剥赈灾银的人证物证;明知事情败露的官员,不想着负荆请罪,反倒威逼利诱,想拉他这个皇子也下水;粮食因洪涝没了收成,官府不想办法调粮放粮,竟放任奸商囤粮哄抬粮价;还有位年事已高的侯爷,试图让自家孙女成为未来的王妃甚或是太子妃,处心积虑地灌醉他,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好在这桩桩件件的阴谋构陷,几乎都被孟寄行一一拆穿化解,只有侯爷孙女那件事差点让他翻了车。

    老侯爷为人刚正坦荡,可以说是孟寄行这趟办差途中最信任的助力,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老侯爷算计到儿女私情上去。

    那天晚上他是真喝醉了,要不是金如归忠于职守,凭一己之力扛住瞭如狼似虎的侯府家丁,又机智地拦阻了偷偷潜入客房的侯爷孙女,孟寄行的“贞洁”就不保了,怕是这趟赈灾回京,还得带上一个天降的王妃。

    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也是官府排程最混乱的地方。

    一路送来的钱粮到这里竟所剩无几,饶是孟寄行再有什么雷霆手段,也无法凭空变出安抚灾民的粮食来。

    汹涌的河水中漂着数不清的浮尸,土地被淹没,家园被沖垮,百姓们流离失所,眼中盡是麻木,卖孩子吃人肉的情形屡见不鲜,堪称人间炼狱。

    就在孟寄行一筹莫展的时候,泥泞的官道上突然来了长长一条车队,说是如归商号自传送来的救灾物资,整整二十车,掀开包裹严实的油布,里头装着满满的粮食、衣裳和被褥,足够支援灾民到下一批不短缺的赈灾钱粮到来。

    这下解了燃眉之急,孟寄行特地召见了送物资来的商号管事,问他们老闆是谁,定要上书父皇予以嘉奖。那管事却道,我们老闆不喜张扬,承蒙殿下不弃,只求来年的復除准许我们多上报一些,少收点商税,我们老闆就会很高兴了。

    孟寄行当即应允:“放心,一定给你们算上最大限度的復除!”

    金如归拢袖,在旁边听得美滋滋的。

    赈灾之行颇有成效,眼看着局势好转,只等天公作美,把那连日的雨给停了,孟寄行就能回去交差,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大岔子。

    也怪他们放松了警惕,只想着来路上提防,却没想到临近结束时会遇到报復。

    孟寄行掀了某些人的乌纱,那些人就要他来偿命。

    秣汝城也有很多不想让孟寄行回去的权贵,在他们的教唆下,灾区自身难保的官员把截杀八皇子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趁着他视察排涝河堤之际,安排匪徒杀了过去。

    羽林卫拼死抵抗,然而跟去河堤的护卫不多,实在寡不敌众,对方又对地形十分熟悉,分成三路围堵,孟寄行不敌,身上被划了数道血口,不慎跌落河堤。

    满天的雨倾泻而下,他看见一条鲜红的血缐划破阴霾,随着雨滴一同落在他脸上,又看见那个文弱的小太监悍不畏死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温暖的躯体紧紧抱住,而后汹涌的河水吞噬了他们。

    一汩汩波浪冲刷着河滩,把许多泡烂的木头和尸体带了上来。

    金如归费力地拖着昏迷不醒的孟寄行,光熘的脚在沙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他机体受损,后背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还在水里泡了许久,流失了大量能源,因而体力有限,顾不得孟寄行的下半身,只能保证他胸口衣裳不被砂石硌着。

    他边拖边抱怨:“我寻思……当太监也没什么,可也没跟我说……要吃

    这么多苦啊!又要躲避……追杀,又要从河里……救人,我只是……负责赚钱的躯壳啊,早知道……会摊上这么累的活,就该让……江故……来啊,姬凭戈就算了,他……不听话,再不济……简老头来也行啊,救灾救人……他老人家才对口吧!”

    这是个先前被洪水沖垮的村庄,开闸洩洪之后,潮水退去,露出了七零八落的民居。金如归勉强找了间还能遮风避雨的,总算把孟寄行安顿下来。

    他草草检查了孟寄行的伤势——肋下、腹部、左肩,三处较深的刀伤,必须要先止血。

    金如归强行启动心脏热源,把自己和孟寄行烘干一些,然后撕下衣襬给他包扎伤口。他的手法非常粗陋,过程中把孟寄行疼得直皱眉,尖尖的虎牙把嘴唇都咬破了。

    他皱眉嘀咕:“別怪我啊,这应该算多罗阁预估失误,但凡换成简老头在这儿,伤到要害都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就不行了,我只会出最贵的银子帮你请大夫,这会儿还请不到大夫……啧,许翠微什么时候能到,说好的暗中随行呢。”

    忙活半天,金如归总算升起了一堆火。

    傍晚时许翠微寻了过来,此时她是一副农家女的形象,平日里隐藏在灾民中根本毫无破绽。

    金如归瘫坐着训斥:“怎么才来?遇袭的时候怎么也不出手,就看着我跟他落水?”

    许翠微心中有愧,但也只能据实以告:“阁主不让,说我贸然出手会暴露多罗阁的筹划,只让我寻过来帮你们。”

    “他就是事多!”金如归忿忿,“孟寄行要是真死了,我要是也报废了,看他怎么收场!我要把我的积蓄都捐了,一文钱也不会留给他!”

    “……”检视了他背后的破损,许翠微道,“刀伤加撞伤,师父,你这裂口不补不行。这里太挤了,我把隔壁屋子收拾出来,给你紧急维护一下。”

    “你先给他看看,我不懂医。”金如归指指孟寄行。

    “他没事,伤得不算重。”许翠微取出一枚药丸拍进孟寄行嘴里,“消炎药,等他恢復一些再给他喂几颗益气补血的就没事了。”

    “嗯,那我们去隔壁屋吧,我要虚脱了。”

    两人离开后不久,孟寄行被火堆的哔啵声吵醒。

    回想起坠落时的那一幕,他睁开眼就在找寻金盏,那个愿意为他赴死的小太监。

    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自己被处理过的伤口,孟寄行心下稍安——至少匪徒还没追来,尚无性命之忧。

    只不知是金盏救了自己,还是另外的好心人救了自己。

    身边无人……

    金盏呢?他想知道金盏是否平安。

    正茫然间,他听到隔壁屋内有交谈声。

    一个女子说:“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上磁粉了。”

    第114章 暂別

    此粉?孟寄行听得不甚真切, 只觉得应当是在上药。

    与此同时,金如归提醒道:“他醒了。”

    虽然没有高明的医术, 但作为一具功能健全的机体,他的五感还是很强的,敏锐地察觉了孟寄行的靠近,也判断出他在发热,身体十分虚弱。

    许翠微自然也注意到了。

    她短暂停下动作,主动对隔壁的人解释:“你醒了?我是金盏的朋友,前来接应你们。”

    孟寄行没有放松警惕,握紧手中锋利的瓦片,伸手推开门, 确认没有偷袭才走了进去, 看着房中对坐的两人,皱眉问许翠微:“接应?你为什么会来接应我们?”

    许翠微回答:“我说了, 我是金盏的朋友。”

    孟寄行又看向金盏, 这个与他朝夕相伴多年的贴身侍从——为何捨命相救?是纯粹盡忠?又是何时留下后手,引来接应?他不是个家世清

    白的小太监吗?难道真是假象?有太多的震惊和不解, 但在看到这人后背狰狞的伤口后, 他什么都没有问。

    许翠微带来了药箱, 招手唤他过来, 丢给他两个药瓶:“这瓶出自简老神医之手, 治疗外伤有奇效, 你自己敷在伤口上,我等会儿给你重新包扎一下。这瓶是益气补血的,多吃点也无妨。金盏伤得比较重, 我要先给他疗伤,劳烦你出去候着, 不要打扰我们。”

    她话说得极不客气,明明一身村妇装扮,却丝毫没把孟寄行这个皇子放在眼里。

    心知眼下情形由不得自己摆架子,孟寄行取过药瓶和干净棉布,目光趁机扫过许翠微手中捧着的银匣子,只看见里面有许多黑色粉末,不知是什么药物。

    他有些担忧地问金如归:“你没事吧?”

    金如归道:“没事,死不了,就是脱力了,需要休息一阵子。”

    “我看见你流了很多血。”

    “不碍事。”

    “她……可信吗?”孟寄行瞥了许翠微一眼。

    “可信,她不会背叛我。”金如归说。

    “好。”孟寄行点了点头,“你先治伤,我去外头等你。”

    待他掩上门出去,听脚步回到了火堆边,许翠微给金如归抹上磁粉:“师父,这个只能暂时帮你弥合破损处,想要彻底復原还得靠修復舱,为防止机体紊乱,你会进入休眠,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可以重启。”

    金如归颔首:“知道了,就当更新吧,反正今日之后,我也不必再当小太监了。”

    该给他做的铺埝都做好了,要给他挡的劫难也挡过了,对方刺杀不成,此番回京他的地位无可动摇,今后还有天下最富有的商号给他做后盾,真是想不成事都难。

    抹完磁粉,许翠微盡责地说:“可按照阁主的预估,你这遭因果尚未归结。”

    金如归阖上眼睛:“慢慢来吧,急不得。这因果他自己算得出来吗?算不出来吧……要说八厄,你才是我的八厄,至于他……”

    金如归在里间睡着。

    孟寄行不放心,进去检视了他的状况,唿吸绵长、神色安稳,这才退出来,同意让许翠微给自己包扎伤口。

    许翠微发现,这孩子最早只给浅表的个別伤口抹了点药粉,大约是在求证药效,见药粉的确无害,而且止血治疗得很好,才给其他伤口也抹上了。这说明孟寄行从未真正放下过戒心,一直在提防各种风险。

    这般谨慎多疑,倒是适合当储君。

    许翠微懒得管他怎么想,迅捷出招,三两下就从他左袖口里掏出了另一个药瓶:“没吃是吧,没吃好得太慢,万一有追兵过来,你会成为拖累。”

    不等孟寄行反应,她一掌拍向他后背,逼得他张口喘气,顺道把所有药丸送了进去。

    孟寄行噎得直翻白眼,拿起盛水的瓦片勐灌了几口。

    好不容易匀了气,他拍着胸口说:“咳咳,不给……咳,金盏留点吗?”

    许翠微道:“他不用,他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孟寄行盯着火光,想了想说:“你们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有内力护体?”

    许翠微模稜两可地说:“我是,金盏不算,但他在別的地方很厉害。”

    微小而热烈的火焰让孟寄行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温,他眸光中映着远处的黑夜,翻涌的水花,还有萧条的村庄,半晌嘆了口气。

    他说:“金盏要离开我了,是吗?”

    许翠微有些诧异,离开固然是师父的计划,也没人能阻止得了,但她没想到这孩子如此敏锐,是察觉到什么了?

    孟寄行也不装了:“你们不是寻常人,金盏也不是他奴契里描述的那般身世。能有本事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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