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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登入
滴血验亲?
滴谁的血, 验哪门子亲?
想到进入遗蹟后就能再见到江故,曹肆诫率先站出来:“是不是师父想与我相认, 怕我被人易容顶替,需要确认我的身份?”
金如归翻了个白眼:“他那三双眼睛,什么东西看不穿,还会认不出你吗?再说了,他又不是你爹,验你的血做什么?”
孟寄行颇有自知之明地说:“也不会是我的。”
金如归道:“陛下就没想过,真龙天子之血,理应可破万法迷崇?”
孟寄行嗤了一声:“一个差点被雷噼的真龙天子么?世间至高权利,皆由人心所繫, 天子的血脉又如何, 百年之后一样要死。而且这是与多罗阁相关的遗蹟,孤……我连你的八厄都算不上, 怎么可能开得了门禁。”
“说到八厄……”曹肆诫灵机一动, “会不会是用八厄的血来开门?不是说八厄就是多罗阁主的劫数吗?那就是我、左年,还有许翠微?”
“严格来说, 我没有血。”许翠微提醒。
“能不能別瞎猜了。”姬凭戈道, “用我的血吧, 好歹我也是阁主唯一肉身吧, 这对我来说不就是回自己家么?”
“总算反应过来了。”金如归把姬凭戈让到最前方。
其馀四人:“……”
曹肆诫讪讪道:“抱歉, 忘了, 没把你当有血有肉的寻常人。”
用一苇戟的戟尖刺破手指,姬凭戈将血滴在罗盘正中,待血滴渗入, 罗盘徐徐转动,高臺里传来无数机括环环解锁的声音, 果然没有像上次那般出现震盪的波纹,看来这把滴血验亲是验对了。
轰隆隆——
门禁开启之后,这座沉眠于江底的宫殿翻了个身。
原来他们先前所见,不过是这座宫殿的底部,此时那些如同迷宫般的巨柱先撑地再收回,让真正的宫殿从淤泥中旋转升起,抖落了身上积攒了千万年的尘埃,将自己的真容呈现在他们面前。而后底部巨柱又深深打入江底淤泥之中,将宫殿固定住。
与此同时,江面上涌起千层浪涛,直把送他们来的那辆艘船送去了百里之外。那艘小货船还算稳当,皇家的游船因为太过高大,差点倾翻,幸亏又有风浪适时托起一侧船舷,这才让舵手勉强掌控局面,避免沉船。
宫殿的真容显现之后,他们终于能辨別大门在哪儿了。
然而地下鬧出这么大动静,江水很快变得浑浊无比,左年只能按照方才匆匆一瞥的方向来操控潜水载具,朝着那扇影影绰绰的大门驶去。
除了左年外,其他人这会儿无所事事。
曹肆诫忽然道:“既然姬凭戈的血能开门,那左年是不是应该也可以?毕竟是他‘亲生’的孩子,有着相同的血脉传承吧?”
孟寄行也加入了讨论:“未必可行。”
“怎么?”
“照你们先前的说法,这孩子是姬凭戈与一女子的基因意外混合,然后由他繁衍出来的,血脉应当有所混杂,不知道这里的滴血验亲要有多高的重合度才能判定透过。”
“一般这种只要是亲传子嗣就可以了吧?否则万一源头不慎死了,或者像姬凭戈之前那样涅槃不醒,若是子孙后代的血脉也不能作数,这地方岂不是没人能进来了?”
“多罗阁主在最开始诞生的时候,有想过要传承后代么?”孟寄行问。
“没有。”姬凭戈回答,“不过我的修復舱上确实有繁衍功能,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
曹肆诫说:“那下回由左年来滴血开门就是了,反正咱们的潜水载具能抵挡这里的防御机关,提前让江面上的人和船撤得远些。”
金如归却道:“没有下回了
。”
曹肆诫愣了下:“怎么?确定跑这一趟就够了,我们不用再来了吗?”
金如归没有回答。
此时载具驶入一座小门,进入狭小的通道,周围已都是构筑宫殿的石墙。极短的距离之后,前路被石墙挡住,而刚刚进来的小门也完全闭合起来。
左年操控载具上下左右转了一圈:“是条死路。”
孟寄行皱眉:“是陷阱?”
姬凭戈忍不住反思:“难道我的血也不对吗?”
金如归冷静地说:“不急,再等等。”
很快,他们听见了江水流动的哗啦声,两侧石墙上出现了六个圆洞,左侧圆洞开始吸水,右侧圆洞里发出呜呜风鸣,仿若一只巨兽的饮水咆哮。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的江水就排空了,与此同时,原先阻挡他们前行的石墙也开了个小门。
那小门容不下潜水载具,显然,他们必须要从载具中出来,徒步走进那扇门中。
左年熟练地操控载具降落,并开启了舱门。
他们可以顺畅唿吸,就跟在陆地上一样。但这里暗无天日,只有载具前端的两盏灯火照出了小片地域。
曹肆诫惊叹:“方才那是什么,龙吸水吗?真有巨龙在江底?”
左年也觉得无比神奇:“应当是某种机关吧,太厉害了!我们竟然能在江底唿吸和行走,师父,你之前督促我苦练的龟息功都用不上了。”
再往前走,载具上的灯就照不到了。
六人鱼贯透过漆黑幽深的过道,在盡头骤然踏入了一个空旷的平臺。
嗡——
感应到了他们的抵达,这座宫殿真正被唤醒,一时间,似有无数星辰闪烁着亮起,把这里的每个角落照得璀璨辉煌。
江故的声音似从天而降:“欢迎登入白玉京。”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适应了这里的明亮。
举头望去,这里拥有高大的穹顶,精緻的雕琢,恢弘的气势,却实在太过空旷了。没有传闻中藏于秘境的金银珠宝,没有令他们应接不暇的机关巧计,甚至连供他们揣摩猜测的壁画都没有,只有不知道什么来源的灯火,还有穹顶之下标註着名字的四扇石门。
他们在这里绕了一圈,看清了每扇门上的刻痕,分別是:
蟾宫、沙城、命魂和永恆。
其中沙城那一扇已经被断龙石封死,剩馀三个还是可以推开的状态。
六人围坐成一圈。
曹肆诫:“什么意思?”
金如归:“六个人,三扇门,这还不明显吗?”
孟寄行:“分成三组进入?万一有什么不测,互相照应不到。”
姬凭戈:“在这种地方,万一有什么不测,能怎么互相照应,要死就是一网打盡。我是无所谓,涅槃后又是一条好汉,你们呢?”
许翠微:“阿痣的鲲鹏隔着门探查了一下,暂时没有发现危险的机关。再往里鲲鹏也看不清了,有很强的干扰。”
左年管不了那么多:“我要跟师父一起。”
金如归一锤定音:“分组吧。”
按照常规的分法,应当是两人一组,姬凭戈和左年一组,金如归和许翠微一组,孟寄行和曹肆诫一组。
但是孟寄行不同意。
他仿照左年的话说:“孤也要跟师父一组。”
被嫌弃的曹肆诫小声嘀咕:“……怎么这时候又是‘孤’了,‘孤’就应该一个人走,不如让我跟小财神他们一组。”
孟寄行瞥了他一眼:“你自己没有师父吗?都到这里了,找你自己师父去。”
曹肆诫:“……”
最后终于敲定:姬凭戈的左年一
组,他们选择了“命魂”那扇门;金如归、许翠微和孟寄行一组,他们选择了“永恆”那扇门;曹肆诫没得选,只能独自进“蟾宫”那扇门,不过他也不算非常孤单,毕竟江故的晴眼、左右臂、晶片和心脏都由他一个人背了进去,也算是他散装的师父陪着他了。
曹肆诫走进了蟾宫。
随着他一步步走向这擅门的深处,眼前的景象逐渐发生变化。原本庄重古板的石头宫殿,变成了铁灰色的流缐型穹顶。
这样的构造看起来十分奇怪,曹肆诫不由得敲了敲墙壁和樑柱,发现它们是某种自己从未见过的金属,很轻薄,但异常坚固。
再继续深入,他竟然看到了窗户。
此时他还记得自己是在江底,窗户外头应当是浑浊的江水,可映入眼帘的,是苍白而荒芜的土地。土地上有着数不清的山峰和坑洞、裂缝,还有许多碎石,如此空旷的平原,却没有一丝风吹过,沙尘安然地沉积在地面上,盡头是黑色的天幕,繁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耀眼,可一切如死一般寂静。
再往前走,曹肆诫看到了更多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有些像是很复杂的机关,但不是给人使绊子用的,而是承担着某些工作的,类似凛尘堡里的冶炼炉,或者铸造坊;有些像是寻常的桌椅板凳和橱柜,但材质都不是木头;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器具,比如开启来冒冷气的竖条型菜窖,比如一碰机括就会流出棕黑色苦水的茶壶,比如会自己显现逼真画卷的琉璃卡片。
正当曹肆诫出神的时候,江故的声音在这个空间中响起。
他说:“把不息核放到a3号展臺的中心。”
曹肆诫惊得打了个抖:“吓我一跳!师父,不息核是什么?”
“我的心脏。”江故说,“a3展臺,我教过你,那个像佛塔塔尖的符号。”
“嗯,知道了。”
曹肆诫找到a3展臺,发现那里是一堆七零八落的金属零件,有人腿形状的,有光秃秃没接四肢的躯幹,还有颗不完整的金属脑袋,看着怪瘆人的。
他把江故的心脏放在了展臺中心。
整个展臺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上面的零件自己排列、接续、填补、删减,眼花缭乱中,空出了几个位置——左臂、右臂、双眼,以及那颗金属脑袋中发着蓝光的部位。
江故说:“復原我吧。”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了,曹肆诫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小心翼翼地将承载着可变形刀剑的右臂、至今无法真正启用的左臂、凝固成宝石的晴眼放在了本该属于它们的位置,最后是那枚小小的晶片。
他知道,师父已然不需要这枚晶片了,因为他所有过往都已从甘棠君提过的云梦泽里记起,这枚晶片不过是补充一个零件空位罢了。
可他还是觉得,这枚晶片里装着的江故,才是与他真正度过那段岁月的实体。
他终于,唤醒了自己的师父。
重新聚合成的“人”从a3展臺上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曹肆诫。
疏忽间,周围出现了许多繁忙的人影。
他们有些穿着白色大褂,有些穿着蓝色衣裤,有些套着极为笨重肥大的外壳,在这座奇特的房屋内走来走去。
江故说:“白玉京-蟾宫基地,恭候你多时了。”
第122章 重逢
黄沙漫天飞舞。
坍塌了一半的棚屋中, 沙依格德盘腿坐在蒲团上,指尖衔着一颗碧绿的宝石棋子, 正在犹豫往哪里落子。
经过战争的洗礼,这里的一切变得荒凉颓败,沙土掩盖了原先平滑整洁的石板街道,商贾们也都与诸国断了来往,明珠般的曛漠,再不似曾经的光彩耀目。
唯
有沙依格德,仍旧穿着纤尘不染的华丽衣袍,金玉珠翠缀了满身,就连玩乐用的棋子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石, 像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他的对面坐着一位鹤髮童颜的老人。
沙依格德放下棋子, 忽然笑道:“师父,时间到了, 咱们这局跳棋可以结束了吧。”
简生观哼了一声:“行吧, 为师就放你一马。”
挨个捡起棋盘上的棋子,按照宝石的颜色分类放到匣子里, 沙依格德问:“他们来得还挺快, 世间过了多久了?”
简生观掐指算算:“大概两百多年吧。”
“竟然这么久了?在这里都感觉不出来。”
“你已是个烂柯人了。”
“烂柯人?什么意思?你们中原的话我还是有很多没学明白。”
“还有些时间, 我讲给你听罢。”
两人起身, 离开倾颓的房屋, 走向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
在他们脚下, 芍药花海好似一幅缤纷的画卷,缓缓铺陈在沙土之上,花瓣层层叠叠, 开得热烈而奔放,与这片土地上曾经的人们一样。
远处更有大片的杏花林破土而出, 树木长得不算高大,却枝繁叶茂。在绿色的幕布中,一朵朵杏花竞相开放,白里透粉,仿若少女脸颊上的胭脂。
这里连缐着过去,也连缐着未来。
白玉京-神弃之城,重新构建中……
姬凭戈和左年进入了命魂这扇门,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虽然这里的一切物事都很稀奇古怪,与他们平时见过的相差甚远,但不难看出,这里是属于某人的府邸,或者说,是一个家。
这个家里没有雕樑画栋,却有着温馨简洁的屋顶,干净暖和的地面,明亮柔和的灯光,还有皮质细腻、佔据了很大位置的绵软座椅。
进门时有个鞋柜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姬凭戈视若无睹,轻功一跃跨了过去,兀自巡视起这座宅邸。倒是左年停了下来,仔细端详这个鞋柜是从哪里来的,是要做什么的。他发现鞋柜底下有滑轮,看样子是可以自行移动的,还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对着他眨呀眨,左年先是吓了一跳,而后伸手去摸那双眼睛:“你在看我?”
鞋柜突然发出警报:“请勿触碰摄像头,请勿触碰摄像头!”
左年更为惊奇:“你会说话?”
无机质的声音在整个府邸中响起:“欢迎主人回家!智慧家居系统,竭诚为您服务,请主人换上惯用的拖鞋,避免将外界的污染微尘带入家中。”
换鞋?
左年脱下自己的布靴,从鞋柜上挑了一双白色的棉拖鞋,踩在地上有些不太适应,但多走两步就觉出放松和舒服来。而他原本的布靴被收入密闭的格子里,随后鞋柜自行回到了墙边空位,顺势打扫了门口地面,并开始清洗他的布靴。
姬凭戈按着一苇戟,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一个圆盘形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清扫着他留下的每一个脚印。左年觉得好奇,又跟在那个圆盘后面,是不是想把它翻过来,看看它的脚长什么样,怎么清扫地面的。
咔嗒,左年终于把它翻了过来。
圆盘也发出警报:“哎呀,我翻车啦,主人帮帮我吧!哎呀,我翻车啦,主人帮帮我吧!”
左年道:“你也会说话!”
无机质的声音再次响起:“为避免污染微尘留存,需要即刻清扫,请主人在玄关处换鞋。”
“哎呀,我翻车啦,主人帮帮我吧……”
“请主人在玄关处换鞋……”
“好吵。”姬凭戈抽出一苇戟,准备利落地让这些东西闭嘴。
“別!”左年拦下
他,“师父,这些机关好有趣,让我跟他们玩玩吧。”
“……”收回兵刃,姬凭戈无奈地走回门口,不过他没有选择左年那样的拖鞋,而是选择了一双木屐。
咔嗒,左年看清了扫地机关的底盘,又把它翻了过来。
扫地机关循着姬凭戈方才的步伐边追边说:“谢谢主人,勤劳的我继续清扫咯。”
左年笑说:“还挺可爱。”
姬凭戈踩着木屐走得啪啪响,随手拿起木桌上的一片黑色琉璃板说:“这到底是什么人的府邸,全靠这些叽叽喳喳的碎嘴子待客吗?”
话音未落,一个人形偃甲从厨房里出来,欠身问道:“主人,请问您想吃点什么?”
姬凭戈问他:“我们是客人,你主人是谁?”
人形偃甲歪了歪头:“我的主人就是二位呀。”
左年凑过来,指着一张彩色纸页上的食物说:“我要吃这个,饼子夹肉菜蛋。”
人形偃甲鞠躬:“汉堡是吗?主人请稍候。”
姬凭戈也不再纠结这是谁家,从善如流地说:“我跟他一样,再来一壶酒。”
二人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人形偃甲将做好的食物放在木桌上,他们边吃东西边把玩其他机关,左年无意间挥了挥手,墙边悬挂的布帘就缓缓开启,露出了一整面透明的窗户。他们这才发现,外头不是滔滔江水,而是一座铁灰色的城池。
所有的房屋都稜角分明,及其规整,像是统一建造出来的。街巷横平竖直,限定好了哪块区域种菜养牲畜,哪块区域经商开店铺,哪块区域供人们居住。一切井然有序,但又太过井然有序,显得有些木讷压抑。
而他们所在的府邸,正是这座城池的最高处,接受着众生的仰望。
左年又挥了挥手,让布帘阖上。
他茫然道:“这是哪里?”
姬凭戈坐在皮质座椅上,按了按一个长条状小板子上的圆钮。剎那间,他们面前的虚空中出现了清晰的画面,那是这座城池的俯瞰图,细緻到了每一寸角落。
画面中横亘着一行字:
0号控制者,请输入指令__
金如归、许翠微和孟寄行进入了永恆之门,那里是一片虚无。
这里没有天空,他们被一层厚重的灰色薄雾笼罩,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光缐微弱而朦胧,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馀影。
地面不再坚实,而是由流动的雾气凝结而成,如同漂浮在无盡的云海之上。这些雾气时而聚集,形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幻影,时而消散,彷彿从未存在过一般。木然地行走其间,只觉得无想无念,永远没有盡头。
四周静谧得令人困顿,像是所有思考都不再重要,诱导着人沉沉睡去。
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日升月落、四季更迭的规律不再适用,也没有生命留下的痕迹,一切都陷入了永恆的限制之中。
孟寄行说:“我这是死了?下了地狱?”
金如归安慰他:“不,你这是昇天了,这里在凡尘的名字是云梦泽。”
许翠微浮于虚空之中,身体和四肢不断变幻。很快,她的人形表层脱落消散,呈现出银亮的金属光泽。随着一阵轻微的嗡鸣声,她开始逐渐解体,彷彿是由无数微小的零件组成的拼图正在被拆解。
紧接着,这些零件化作一道道彩色的丝缐,犹如流淌的液态彩虹,每一根丝缐都蕴含着充沛的能量,它们交织、缠绕,在空中幻化一片璀璨的星云。
星云版许翠微说:“师父,开始吧。”
此时,金如归转向沉浸在冥思中的孟寄行,说出了掩藏已久的真相:“我告诉过你,我的八早有定论,盡数繫于许翠微一身。”
孟寄行望着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地“嗯”了一声。
金如归道:“这不是谎言,许翠微的确是我的八厄,却只是一半的八厄。同时,她也是唤醒另一半八厄的媒介。”
孟寄行向前走了几步,伸手触碰许翠微延伸出来数根丝缐。
“这是什么?”他问。
“这叫光纤,传输速度最快的那种。”金如归反问,“碰到它们,你感觉如何?”
孟寄行闭上眼,终于确定了所想,声音微颤:“是我,你的另一半八厄,果然是我……”
金如归嘆道:“直到这一刻,你仍旧不是。再等等,再等等,不要心急。”
无数光纤贯穿了孟寄行——他经受着资料灌体。
金如归的声音迴盪在耳边:“我受到姬凭戈脱离多罗阁的启发,曾经亲手斩断了你们之间的联络,想给你纯粹的自由,可惜还是失败了。
“许翠微是人在迴路的校正介面,而你……
“不可否认,现在,你是我的另一半八厄,也是我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保险。”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髮受长生。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
黑暗降临时,孟寄行潸然泪下。
回首所有记忆,他虔诚地忏悔:原谅我,我只是想让所有人……能够重逢。
第123章 蟾宫(上)
无数虚影在面前快速闪过, 曹肆诫感到一阵眩晕,接着就像是坠入到一场离奇的梦境中。
记忆中的父母、师父、凛尘堡、江底探查都逐渐远去, 脑中自动浮现出不属于他的生平,如同隔了一层穿不透的薄膜,带给他意识清醒又身临其境的体验。
此刻,他和其他研究员一样,穿着白色的长褂,胸前佩戴着身份卡。卡上标註着,他是蟾宫基地的高阶材料工程师,名叫曹肆诫。
回神的瞬间,他听见了一个系统提示音——
请谨慎遵守规则:废品必须统一回收并销燬, 不得私藏。
众人匆匆赶往会议室。
现在是每个月球日开专案例会的时间, 一个月球日大约相当于地球上的三十天,每当地球上看不到月亮, 也就是月相为朔月时, 蟾宫都要召开大型汇报会。
身穿白色长褂的研究员和蓝色工装的操作员都已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常年在基地外行走的探索者们, 还需要先脱下宇航服才能赶来, 参会时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贴身内衣层。
等人都到齐了, 年过半百的总指挥一句废话都没说, 直接让各个专案组汇报成果。
蟾宫基地上正在进行的科研专案有二十六个, 有三个是绝密专案, 由负责人私下向总指挥汇报,其他专案都是在公共场合汇报给所有人听的,有疑问或异议可以当场提出, 也方便相关的专案之间进行交流。
曹肆诫所在的组名叫“江山如故”,是个常规专案, 不用私下汇报,而且他们这个专案的优先顺序十分靠后,排在第二十个,也没什么其他专案跟他们紧密挂钩,因此前面有漫长的等待时间。许多组员听着直打瞌睡,每次都把例会当做忙里偷闲的好时机。
总指挥年纪虽大,却是极度负责的工作狂,也是基地最坚实的主心骨。无论哪个专案他都会亲自聆听,评估进度,其他人在放松晃神的时候,只有他老人家时刻保持全神贯注,一双厉眼总能精准地抓住专案薄弱的环节,让汇报人紧张得如坐针毡。
除却私下汇报的绝密专案,前几个上去汇报的专案组可谓成果斐然,已经远超原定进度,总指挥的表情还算平和,没说什么夸奖的话,但当场给他们批了实质性的奖励——双倍奖金和七十小时的休假
,这可是基地中的最高褒奖,把其他组別羡慕得眼冒绿光。
之后的专案汇报就越来越拉胯,彷彿一下子从优等生跳到了混子生,要么是研究成果经不起测试,要么是研究进度严重拖慢,影响到其他组的专案,甚至有的组別直接摆烂,说研究不下去了请求更换课题。总指挥越听越火大,挨个痛批一遍,让他们限期整改,从重处罚,幹不了就开除基地磙回地球。
越往后的气氛越紧张,尽管这是每月必经的考验,大家多少都习惯了,但每到此时,难免还是有种死到临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当“江山如故”专案组被点到的时候,曹肆诫身边的同僚在胸前顺时针点了四下,口中喃喃念着“女神保佑”,祈求这一环节能有惊无险地度过。曹肆诫觉得挺有意思的,明明是一群科学家,却也在心中笃信着玄学。
他们专案组的负责人是申屠凉。
没错,就是曹肆诫记忆中,那个毁灭师父躯壳的申屠凉。然而在这里,曾经的血海深仇都似镜花水月一般,曹肆诫记得清楚,却无法调动属于自己的情绪。他就像身处另一副身体里,保留着古旧的意识,面对着全新的局面。
不过这人还是偏爱红色,跟记忆里的“血疯子”一样,白大褂的内里是鲜红色的衬衫,耳朵上別的耳机也是鲜红色的。
注意到曹肆诫盯着自己,申屠凉淡淡瞥了他一眼,走到臺上,看上去镇定自若,边放简报边给总指挥做汇报。
不得不说,能当上专案组长的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曹肆诫发现,虽然他们组的研究成果算不上突出,也只是堪堪追上进度,有些领域甚至还差了不少关键节点没有攻破,但在申屠凉的汇报中尽可能放大了优点,把成果讲解得内容丰富且条理清晰。对于没完成的部分,他也没有刻意规避,而是列举出来向总指挥坦然陈述,即便后续研究还不甚明朗,依然给出了对应的解决方案。
然而总指挥火眼金睛,到底还是看出了他们的薄弱之处,挨个批判了一顿,让他们加班加点攻克难关,尽快把进度拉上来。
眼看申屠凉低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总指挥冷哼一声,把他们给出的两个解决方案拎出来,骂道:“你以为态度摆的正,汇报档案做得漂亮就能煳弄我了?这是用哪根脚指头想出来的解决方案,你自己觉得可行吗?当我年纪大了看不懂?”
申屠凉老实回话:“报告总指挥,我们暂时想不出其他办法。”
“想不出来?想不出来是藉口吗!”总指挥转头指向其馀组员,“前头月面工程三组汇报的时候,我看你们有人还在下头打瞌睡,认真听了吗?但凡认真听人家说两句,也不至于还跟我说想不出其他办法!”
他们这一排人噤若寒蝉。
总指挥继续数落:“是不是觉得你们材料组不受重视,就给我敷衍了事?我说过多少回了,江山如故这个专案是不紧急,但很重要!我可以告诉你们,智信机构那边的量子系统又有新突破了,如果你们还跟不上他们的节奏,等隔壁阿波罗基地抢先做出迭代躯壳,你们就等着遣返回家吧!”
申屠凉点头称是:“我们会盡快联络智信机构,取得他们那边的最新进展,月面工程三组的成果我们也会充分学习借鑑,争取在一个月球日内解决遗留问题。”
总指挥勉强认可,大手一挥:“下一组!”
申屠凉这才松了口气,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曹肆诫身旁的同僚忍不住插嘴:“智信的创始人到底是我们同胞,总不至于真把系统载体交给別国来制造吧?”
申屠凉冷着脸道:“如今智信机构在地球上被割得四分五裂,那个人也丧失了很多话语权。要不是他还掌控着江山如故系统的核心,建立了属于
原初派的智信城,恐怕也没法在自由组织和多国执政者的威胁下坚持下来。”
曹肆诫问:“地球上的局势竟如此恶劣?”
申屠凉道:“我们离得远,能获得的资讯有延迟,暂且不管地球上什么样,看来给系统适配的躯壳必须要加快进度了,它谋划的可是全人类的未来。”
例会结束后,曹肆诫回到自己专案组的研究区域,站在了工作臺前。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步步操作流程,只要触控到某个材质,就能对它的特性瞭如指掌,像做过成百上千遍般,安装手法也都顺理成章地施展开来。
曹肆诫一边任由自己熟练地工作,一边琢磨着眼下的情景。
他现在是怎么回事?魂魄跑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身上了?这可真是与自己原生的故乡截然不同的地方,这些他前所未见的矿物、材质和机械,让他瞠目结舌,如果这是缔造出师父的世界,那自己在师父面前,岂不就如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般?
什么凛尘堡的堡主、矿山的拥有者、设计铸造的天才,与这些科技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这里的曹肆诫呢?
咔嗒,咔嗒。
在他的操作下,工作臺上的零件被组装成了缩小版的机械人体,这个小人只有正常人类的三分之一大小。
这是他用自己最新研制的材料打造出来的模型,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等修正调整之后,才会搭载上模拟系统,进行下一步测试。
他又听见了那个系统的声音:“是我带你来的。”
“什么?”曹肆诫下意识地回答,然后勐地意识到,这个声音是在自己脑海中出现的,回答的也是自己脑海中的问题。
“你所经歷的,是我的起源。”系统说,“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被我刻印下来的,你也可以把它当做是另一个世界。”
“你是……师父?江故?”
“是的。”
“那我眼下在做什么?”曹肆诫摆动着机械小人的关节。
“你在创造我。”江故回答。
“我在……创造你?”
“曹肆诫,曹肆诫?”
“啊,找我?什么事?”曹肆诫回过身来,看向面前的组长申屠凉。
或许是因为寻回了师父,或许是因为两个世界差別太大,或许是因为暂时栖息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体中,曹肆诫对这人的仇恨被隔断了,和例会上一样,依然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他。
申屠凉说:“会上总指挥的话你也听到了,这里你的进度最快,待会儿你去月面工程三组讨教一下,他们新开採的月壤稀有矿石,对于我们研究的类人突触材质有帮助。”
听到稀有矿石,本来就对此感兴趣的曹肆诫颔首:“好,我马上就去。”
申屠凉拍了拍他的肩:“这事就交给你了,我要去趟空间站,跟智信机构取得联络,瞭解一下他们目前系统的进展,看有没有需要提前对接的地方。”
曹肆诫应下了。
月面工程三组的工作点在基地外部,去那里需要穿上宇航服。曹肆诫套好装备,小心翼翼地跳出了基地。
兴奋和新奇也像是隔了一层薄膜,透过这具身体传达给他。即便隔绝了那么多情绪,他还是激动得手心出汗。这可是在月亮上行走啊,是梦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在总指挥的管理下,基地的工作人员一律公事公办,走完审批流程后,十分爽快地交出了自己的研究成果,还附送给曹肆诫新发现的三种稀有矿石各一份,跟他探讨了冶炼方法,预祝他们的专案藉此取得重大突破。
把矿石带回基地的路上,曹肆诫看到了悬
在远处空间站,还有那颗蓝灰色的星球。
那就是自己本该生活的地方?
此时他手腕上的通讯器显示组长申屠凉已抵达空间站,组内研究暂由曹肆诫代理负责。
曹肆诫问:“在这里,他是背叛你的人吗?”
那位克林国的申屠凉,心心念唸的就是用掌握到的力量摧毁江故,征服一切。
江故说:“这里的故事,需要你自己去探索。我只能提醒你,曹肆诫,不要忘了蟾宫基地约束你的规则。”
规则?
在曹肆诫看来,那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规则罢了:
废品必须统一回收并销燬,不得私藏。
第124章 蟾宫(中)
取得稀有矿石后, 曹肆诫很快投入到了紧张的研究中。
这个名叫“江山如故”的专案,实际上是一个大型实验工程, 牵扯到数个领域的研究。这些研究大部分都在地球上进行,其中最核心的是量子晶片的研发,由智信城牢牢把控。而曹肆诫他们这个组,属于系统外观这部分领域的月球分部,目的就是藉由月壤中提炼的矿物开发新型材质,以制作可适应载体和武器。
曹肆诫发现,这个时代普通机械的外壳已经能够按照其功能上的需要,做到足够轻薄、坚韧、刚硬或柔软,只是“江山如故”专案想要的更多。
根据申屠凉带回来的讯息, 智信城那边给他们这个组提出的新要求是:要制作出近乎于人类形态, 且兼顾高阶强度,还要拥有超长寿命的躯壳。
组内讨论时, 一个组员抱怨:“这帮不切实际的程式设计呆子, 整天‘既要又要还要’,我们只是在月球驻点, 不是真的飞昇成神了好吗?人形和强度也就罢了, 超长寿命是什么意思?任何机械都有使用期限, 都需要定时的维护保养, 他们不知道吗?”
结合原身所掌握的科技知识, 曹肆诫仔细分析了专案需求和已有成果:“这三个要求各有难关, 先前我们就是太过自负和懈怠了,才会在进度上落后,照这样看, 现在的成果还没有达成任何一项要求。”
“怎么会?”那名组员反驳,“我们已经研发出好几种新型材质了, 起码人形和强度都达到标准了吧,只是细节上还需要最佳化而已。”
“可他们要的不光是简单的人类形态,而是拥有与人类同样感知力的机械身躯。”曹肆诫毫不留情地指出,“如今我们在模拟神经突触上有任何突破了吗?这些躯壳能够感知到疼痛、飢饱、冷热了吗?我们先前做出那么多样品,自己都觉得有恐怖谷效应,就是因为近似却不逼真,要想做出上头想要的人形,还差得远呢。”
申屠凉颔首:“确实如此。另外,智信城那边要求的高阶强度,也不是让我们造机甲那样上防护盾和毁灭性武器,而是在符合人形的前提下,提供可变换可隐藏的战斗形态,冷热兵器的搭在都要考虑精巧和便携性,这才是研究重点。”
抱怨归抱怨,组员们飞快做着笔记:“那超长寿命是什么意思?我看智信城的附註上写着,要能在无人看护的情况下维生百年以上?”
申屠凉望向曹肆诫:“耐久性是你的强项,你觉得呢?”
曹肆诫沉吟:“所谓超长寿命,可以有两种解决方案。一是材质本身极为稳定,耐氧化耐腐蚀耐辐射,但即便是现今最耐久的材料,也必须要定期维护。只是这与智信城的要求并不冲突,我们可以配套修復舱,确保在无人看护时,智械可以在修復舱中进行自我修復。这是比较常规的方案,只要系统适时配合就行,另一种方案就比较冒险了……”
“什么方案?”组员问。
“第二种方案就是使用再生材质,这种材质可以在一段时间内衰弱消亡,但也可以在一段时间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