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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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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佈局

    阿浮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什么沙匪首领?”而后关切地望向沙依格德, “我刚到砂革城,还不清楚情况, 你的货物被抢了吗?”

    沙依格德为他解释:“我奉命出使,日前被一伙沙匪劫掠,他们抢走的曛漠进献给稷夏的珍宝卧狮晴眼。”

    “好猖狂的沙匪,竟敢劫掠使者队伍!”阿浮忿忿道,“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头,我定要帮你找回珍宝,出了这口恶气!对了,碰上这等穷兇极恶的匪徒,你没事吧?”

    “没事……”沙依格德瞥了眼简生观, “有师父照顾着。”

    “若是以前, 我才不担心你应付不来,不过听闻你这两年身体不好……”

    “行了別装了。”简生观忍不住打断, “我这双眼虽不及阁主本尊那般敏锐, 却也没有老眼昏花。当日天色昏暗,你蒙着面巾, 看不清面容, 但身形骨骼不曾加以掩藏, 我身为神医, 擅于辨人筋骨, 自然能一眼看穿。

    “这……身形相似之人也有很多吧。”阿浮垂死挣扎。

    “乔装沙匪首领之时, 你刻意压低的嗓音说话,然而你出身克林国,有几处特殊的语调难改乡音, 这个也能听得出来。”简生观再举一例。

    “丝路上来往商贾众多,口音混杂, 兴许那沙匪也会说克林国的话?”阿浮继续辩解。

    沙依格德试图劝阻:“阿浮,你……”

    阿浮抬手打断他:“简先生还是太过武断了吧。”

    简生观喝完了杯盏中的葡萄酒,起身去拿酒壶,见阿浮的杯盏也已空了,顺手给他斟了一杯,指尖微微擦过他的杯沿。

    给自己斟满之后,饮了两口,简生观说:“我这徒弟身手还算不错,我记得那夜刺了沙匪首领胸口一下。当时给他治伤的时候,我也顺道检视了他双刺上的血迹,刺得不深,不至于伤及心肺,但棘刺形状特异,要想痊癒,恐怕也得耗上个把月。”

    阿浮饶有兴致地说:“简先生是想让我解衣自证?若我胸口有未愈的棘刺伤口,便坐实了我的沙匪身份?”

    简生观道:“本来是需要再佐证一下的,但现在不必了。”他用布巾擦干手指,“方才取了你杯沿的一点唾液,跟那夜我徒弟武器上的血迹比对了下,基因是一样的,肯定是你了。”

    “鸡音?那是什么?”阿浮不解。

    “总之是我这种神医才能解锁的秘密,你只需要知道自己被我拆穿了就行。”简生观淡淡道,“也就是闲着无聊,测着玩玩。”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了,阿浮讪讪道:“你这师父……当真神通广大。”

    沙依格德却难以置信地指着说:“是你?没想到竟是你做的!”

    阿浮喝酒的手停在半空:“啊?我……你……”

    沙依格德痛心疾首:“阿浮,你到底为何这么做?我可是一直把你当最好的兄弟,你为何要在我背后捅上一刀!枉我这几日奔波劳苦,到处寻找卧狮晴眼的下落,在你眼中,我这狼狈的模样一定非常可笑吧!”

    好在多年的默契让阿浮迅速领悟,他急忙背锅接话:“我……我只是不忍见你……独自承担如此重任?与其……与其让你遭遇他人毒手,不如我来……”

    简生观放下杯盏,看向自家徒弟:“你是挺可笑的,这时候装什么无辜。”

    阿浮:“……”我夹在这对师徒之间图什么?

    眼见自己装不下去了,沙依格德道:“我这不是怕师父你怪我欺瞒么?那阵子天天有人来找麻烦,想抢卧狮晴眼的盗匪一拨接着一拨,连累师父也只能离我远远的,否则难免被殃及。我实在给烦得不行,估摸着阿浮正好途经此地,这才与他联手搞了这么一出

    。”

    简生观颔首:“我知道,表面上卧狮晴眼是被沙匪抢走了,实际上一切都在你的控制之中。阿浮不过是代你暂为保管,只要珍宝不在你的手上,这一路自然太平许多,那些混在其中想取你性命的杀手也失去了掩护,可谓是一举多得。所以我为什么要怪你?”

    “我瞒着师父,让你白白担忧了这么久……”

    “放心吧,我从来没为这些事担忧过。”简生观直言,“卧狮晴眼本来就与我无关,只要你不出事就行。反正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样,下毒、囚禁、刺杀——只要还剩一口气在,我就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有什么好担忧的。”

    “师父……”沙依格德心中感动。

    “真羡慕啊。”阿浮终于插上了话,他搡了搡自己的挚友,“这么厉害的师父,能不能让我也拜一拜?”

    “磙磙磙!你以为我的师门这么好进吗!”

    “別这么小气嘛,我还想学学那个什么鸡音……”

    两人混鬧了一阵,见时候不早了,阿浮起身告辞:“我回去了,商队里还有许多货物要清点。对了,那个什么稀世珍宝放我这里也很烫手,你打算什么时候拿回去?”

    沙依格德道:“不急,眼下还是放在你那里更稳妥。让勾昌王再帮我清一清沙匪,多挡掉一些不必要的人祸,省得他老把心思放在我师父身上,为了丝路改道日日絮叨。你这一趟也要往稷夏去吧,那就过了积吾再还我好了。”

    阿浮摇头嘆息:“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只苦了我啊,还得跟着帮你善后……说真的,不如让我也拜简先生为师吧,我当你师弟可好?”

    沙依格德踹他一脚:“想得美!”

    拜厄斯身体恢復得差不多了,卧床休养期间,他看见了母亲给简生观的第五封来信。

    这封信应当是他获救之前寄出的,里面充斥着瑟娅的焦虑、愤怒与威胁。

    孩子下落不明,作为母亲固然心急如焚,但无端迁怒于旁人也实属不该。拜厄斯的任务就是陪同和护卫简生观勘察丝路,绑架他的人想拿他当筹码,用他做交易,谈判目标其实是瑟娅王妃,说到底简生观反倒是被牵连的那一方。

    眼见母亲在信中逼迫简生观向勾昌和尼赫迈亚妥协,拜厄斯只觉得无地自容。

    母亲曾对他耳提面命,一旦发现简生观有让丝路从犹然改道勾昌的意图,就要想办法阻止,可以贿赂,可以恐吓,最好能抓住他的把柄,让他为自己所用。而在自己中了圈套被绑架后,母亲便亲自贿赂,亲自恐吓,把他的失踪归咎于简生观,转而命令他将丝路让给勾昌,以保全自己。

    这一刻,他深切体会到了母亲的自私与狂妄。

    身为犹然人,就想要不择手段地为犹然牟利。身为他的母亲,又把他本身和他所能带来的皇权看得比犹然要重要得多。曛漠本该在此事中保持中立,如今却因为她的插手陷入泥潭。原来在母亲眼中,从来没有什么清正公允,只有她自以为是的利益。可她凭什么坚信,一切都会按照她的意愿来实现呢?

    而后,应当是他脱险的讯息传回了曛漠,母亲又给他寄来了一封密信。

    这封信的前半段盡是关怀,叮嘱他好生养病,后半段却透露出更多的焦躁。拜厄斯看得明白,母亲等不及了,她已顾不上插手丝路,只要他借尼赫迈亚的手,彻底除掉曛漠现在的王储、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明明自己被绑架就与尼赫迈亚脱不了干系,可母亲在短短数日内又重新衡量了各方的价值,让他与那个罪孽深重的人联手,去谋取她最想得到的东西。

    瑟娅写道:

    吾儿不必担心沾染不孝不悌之名,我与尼赫迈亚自有交易。

    如今他走投无路,不得不重新投

    靠。只消为他送去治疗疫病的酥粉等药物,他便会遵照约定,为我们母子夷平阻碍。

    谨记,事后他若绝迹于莫贺延碛,便放任不管,他若另有所图,吾儿必要灭之。

    拜厄斯焚燬了这封信,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喃兀城外的偏僻驿站中,有一处废弃的酒窖,因店家另外开了间酒馆,便将这里的藏酒全都拖去了新的地方贮存,只留下一室空荡。

    拜厄斯移开酒窖的门板,哪怕戴着简生观特制的面巾,还是闻到一股剧烈的腐臭味。

    果然,尼赫迈亚的病情已发作到了末期,比他那时还要严重。

    他所见到的人,早没了当初威严儒雅的圣教长老模样,骨瘦如柴,鬚髮凌乱,浑身裹着粘稠腥臭的脓水,手脚不停地抽搐。皮肉都被他自己抓烂了,蚊蝇绕着他飞舞,伤口里拱动着蛆虫,比之那些流浪汉、掮尸者还要不如。

    拜厄斯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尼赫迈亚嘴唇翕动,喉中呵呵作响:“小王子……你来了……酥粉,我要酥粉……我知道他能解了这疫病……”

    拜厄斯给了他一小纸包的酥粉。

    尼赫迈亚抖着手,迫不及待地将酥粉倒入口中,然而他口唇干燥,根本无法吞嚥。

    拜厄斯又递了水壶给过去,让他顺利吞下了药。

    过了一会儿,尼赫迈亚吁了口气,似乎舒服了许多:“你……你能痊癒,我自然……也可以,神医……不愧是神医……哈哈……”

    拜厄斯说:“我母亲让我来救你,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尼赫迈亚艰难地说:“你放心……答应的事,我一定会做到……赫胥黎那个懦夫,还有许多把柄在我手里……有他襄助,我能保证……沙依格德离开勾昌之前,必会毒发……”

    “我哥哥身上的毒,果然是你下的。”

    “不,不是我下的……只是我做出来的……”尼赫迈亚斜眼看向拜厄斯,“真正给他下毒的人……呵呵……不是你吗……小王子?”

    “是我?”拜厄斯皱起了眉头,“我什么时候……”

    他突然顿住,想起哥哥有一次从风鸣丘巡视归来时,自己缠着他讲大沙怪的故事,殷勤奉上的一块炙羊肉。那块羊肉是他亲手烤的,但木炭和佐料是母亲备下的,父亲还夸他懂得尊敬兄长。从那以后,母亲便严加管束,不再让他碰哥哥送来的任何吃食。

    尼赫迈亚笑道:“呵呵……记起来了?”

    怔忡过后,拜厄斯对他说:“神使大人交代过,酥粉要连续服用数日,方可起到治疗疫病的作用,但我没给你带足够的酥粉过来,也没有带其他草药,还请大人见谅。”

    尼赫迈亚拨开额前乱髮,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他:“你不信任我……呵呵,这也正常,小王子不必多虑,你我本就有着……相同的目的。我杀他是帮你……也是给我自己报仇雪恨,只要你治好我的病……”

    拜厄斯摇了摇头:“不,我没有不信任你。

    “我只是想让你稍微清醒一点,找你问些困扰我很久的旧事,这点酥粉足够了。

    “然后干净利落地——

    “让你死。”

    他拔出了自己的弯刀。

    第62章 净化

    傍晚的喃兀城笼罩在橘红色的暖光中, 人们停止了一天的忙碌,收了摊子, 推着货物,扛着锄头回家,影子折在土垣上,映成一幅静谧的画卷。

    忽然有一个急速奔跑的身影闯进画卷,那人似乎在追逐什么,但又失去了目标的踪迹,仓促间将闲适行走的百姓冲撞开来。

    四周发出惊唿,用带着口音的勾昌话抱怨:“哎呀幹什么呀。”“哪来的莽撞小子。”“好像是个贵族……

    ”“贵族了不起啊,贵族就可以踩人脚啦!”

    拜厄斯喘着气停下, 对他们微微颔首:“抱歉, 有点急事。”

    放在从前,他根本不屑跟这些平民搭话, 贵族就是有贵族的特权, 何必跟这些蝼蚁道歉。不过跟随简生观走了一路,协助他给平民看诊, 自己又在生死关头绕了几圈, 如今的他想通了许多事, 原来贵族的命不比平民更有价值, 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没有意义。

    见他态度诚恳, 长得也俊俏和善, 被踩了脚的妇人也就不计较了,她也不想真的得罪贵族,摆摆手道:“好啦, 没事的咯。”

    拜厄斯藉机问她:“大娘,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披着破烂斗篷的人路过?他……他得了病, 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应该很容易注意到的。”

    妇人回答:“没见到咯,一路走过来都没见到。”她朝着周围的街坊邻居询问,用方言概括了下,“你们有没有看到咯?一个破烂臭人。”

    大家纷纷摇头:“没有,没见过破烂臭人的咯。”

    拜厄斯洩了气,看来是跟丢了。

    他低估了尼赫迈亚,以为他病重失去了行动能力,一时大意,让他从那个酒窖逃了出去。

    眼下拜厄斯越发焦急,此人疫病缠身,若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不管不顾传播出去,就算有药可治,勾昌百姓也还是要遭受病痛折磨。况且他与哥哥和简先生还有深仇,只怕还要挑起纷争,置他们于死地。

    怎么办?到底去哪里抓尼赫迈亚!

    “师父你看,我就说他会失手吧。”沙依格德的声音在土垣后响起,“尼赫迈亚是那么好对付的吗?连我都在他手上栽过好几个大跟头,怎么能如此轻敌。”

    “非要等你弟弟急哭了才出面,当心你自己也玩脱了。”简生观道。

    “我、我没哭……”拜厄斯绕到土垣另一边,垂着头讷讷地说。

    本以为尼赫迈亚会重新躲藏起来,想办法要挟赫胥黎助他脱身,虽然拜厄斯这回没有听从瑟娅的安排,但按照他的行事作风,还会给自己留有后手。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连沙依格德都没料到,尼赫迈亚会突然变得癫狂。

    用不着费心去找,他们很快就听到了那个“破烂臭人”的讯息。喃兀城的百姓们都在嚷嚷,说教院那边来了个疯子,浑身发臭流脓,披着髒污的斗篷跑来跑去,逢人就说自己是大金乌神的神使,是圣教长老,要消灭安格拉曼附身的王子,还说他们所有人都是恶鬼。

    不比都城里的教院有宽阔的广场、高大的塔楼,喃兀城的教院只是一座很小的院落,总共只有三个教徒在里面。他们平常只负责洒扫,供奉悬挂的烈阳辉印,在信徒祭拜时点燃旭日草薰香。

    这里的圣水更是拮据,曛漠王都的教院里有着黄金铺设的巨大圣水池,常年温暖舒适,否则沙依格德也不会醉酒后泡在里面行不雅之举。撒罕王都的教院虽然没有那么奢靡,但也专门给圣水池子做了造景。而这里的圣水池……只是一个水桶而已。

    喃兀城的教院中有一口生活用的水井,所谓圣水就是由教徒从井里打水上来,于正午时分放在烈阳辉印下方暴晒一会儿,同时在一旁祈祷,届时那桶水就是圣水了。

    尽管制造圣水的流程都差不多,但排面相差很多,那些豪华版的圣水,都是由主教或长老特地举办大型祭祀净化而成,在信徒们心中蕴藏的神力等级不同,自然要高贵神圣得多。

    而现在,只见尼赫迈亚对着那个小小水桶唸唸有词,似乎是在净化圣水。

    他的模样实在可怖,哪里还能看出曾经的圣教长老模样,这里的教徒更是认不出来,只想着把他轰走,其中一人已拿着扫帚来驱赶他。

    尼赫迈亚

    大怒,披散着头髮,指着教徒大骂:“恶鬼!你们这些恶鬼!都给我磙开!我才是大金乌神的神使,阿胡拉玛赐予我无上的权利,我可以掌控你们的生死!我可以屠杀所有恶鬼!你们都该跪下,赞颂我,供奉我,崇拜我!”

    人们议论纷纷,只当是个热鬧:“疯掉咯,哪里来的疯子咯?”

    方才被拜厄斯踩了脚的妇人又看到他,忙拽着他说:“这个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人咯?你看看,破烂斗篷,还很难闻的咯!”

    拜厄斯点了点头:“就是他。”

    沙依格德问:“师父,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简生观说:“疫病早已侵蚀到他的浑身经络,让他出现了严重的谵妄症状。之前因为体力不支,他躲在酒窖里也惹不了什么事,但你弟弟给他吃了点酥粉,让他稍稍恢復了一些,这不就出来发癫了。”

    沙依格德点点头:“也算是报应吧,他害我得了疯病,如今自食其果了。”

    拜厄斯插话道:“虽然都是发疯,但我觉得他跟哥哥的发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沙依格德追问。

    “他发疯很可怕,好像是真的想要惩罚別人,想要毁灭一切,哥哥发疯就……蛮好笑的,要么去圣水池子里来了一发,要么在祭坛上被简神医骑了。”

    简生观:“确实。”

    沙依格德:“……我的痛苦没人看到,我的窘迫倒是记得挺清楚。”

    就在他们三人闲聊时,尼赫迈亚勐然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沙依格德。他微顿了下,随即愈加癫狂,提着那桶圣水冲过来,兜头浇在了沙依格德身上。

    周围的人大声惊唿,本能地退了开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沙依格德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当下给淋了个透溼,鬓边的棕色捲髮滴着水,还被这人大力推搡了下,踉跄了几步。

    他们这里一下成了焦点。

    尼赫迈亚几乎丧失了神智,却清晰地说道:“沙依格德……你是一切的祸端……呵呵……你是安格拉曼降临,我一定要毁灭你……毁灭你!”

    两人就这样在这座院落里交起了手。

    拜厄斯想去帮哥哥的忙,被简生观拉住了。

    简生观说:“疫病会传染,你把人群疏散出去,不要在这里聚集。剩下的事你不用管,你哥会解决的。”

    拜厄斯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有拜厄斯清场,这座院落一下空旷许多,沙依格德不再顾忌,双刺果断出手,打算尽快制服尼赫迈亚。

    但他还是低估了尼赫迈亚的能力,这人能当上圣教长老,还能作为他的前任师父控制他那么多年,不仅老奸巨猾,身手也十分出众。哪怕重病在身,招数都失了章法,但疯病发作的人力气都出奇地大,依旧非常难缠。

    沙依格德并不想直接杀了他,这人的身上牵扯了太多利益纠葛,单纯杀了反而浪费,如果能利用他扳倒曛漠朝中的顽固势力,再蒐罗到能让瑟娅忌惮的证据,对他这个岌岌可危的王储来说,才算是物盡其用了。

    于是,一个拼盡全力的疯子和一个有所保留的刺客之间,形成了微妙的拉锯。

    简生观抱臂站在旁边,仔细观察着沙依格德的身法,觉得他修习伏羲衍天功之后,内力外化进步挺大,不算辱没了师门,按照多罗阁的体系划分,应该踏入了千代境。当然,这是以他的眼光来衡量,若是让阁主真身来评价,他可能还在“愚钝逆徒”这一档。

    双方交手十馀回合,对方完全不按套路接招,沙依格德渐渐有些心急,手上失了分寸,就听棘刺“噗”地一声扎进了尼赫迈亚的胸膛。然而对方似乎毫无痛觉,仍旧上前欺近,试图用尖利的指甲划开他的咽喉。

    眼见再多一寸就

    要扎入对方心脉,沙依格德及时抽回棘刺,用手肘勐地击退他。冲撞之下,尼赫迈亚大退数步,恰好来到了简生观身边。

    沙依格德心知不妙:“师父快躲开!”

    可惜简生观不曾习武,比之尼赫迈亚的速度要慢上许多,尚未作出反应就被勒住了脖颈,当成了人质。

    沙依格德骤然停手。

    不知是不是被胸口的刺痛唤醒了残存的神智,尼赫迈亚像是获得了短暂的清醒。他转头看了看周围,五指稍稍用力,便在简生观的脖子上留下五个血洞。

    沙依格德惊唿:“你放过我师父!”

    尼赫迈亚喘着气道:“呵呵……你放过我,我就放过他……给我骆驼、黄金……让我……平安离开莫贺延碛……”

    沙依格德几乎立刻就妥协了:“好,可以,你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

    “我是神使,你杀不了我。”简生观突然开口,“尼赫迈亚,你一个永堕黑暗的圣教长老,也配跟我谈条件吗?”

    “你別刺激他了!”沙依格德崩溃道,“他疯了!师父你不要命了吗!”

    “我……永堕黑暗?”尼赫迈亚愣了愣,浑浊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我……疯了?”

    “你杀不了我。”脖子上滑下五道殷红的血迹,简生观平静地说,“妄想以凡人之力对抗神明,你这样的人,总是如此不自量力。”

    说不清尼赫迈亚是疯是醒,他紧紧勒着简生观,一步步后退,口中喃喃自语:“神使?对,你是神使!你不是想救所有人吗?也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他的腿撞上了那口井的边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眸中闪烁着虔诚又疯狂的光芒,“无上的神力……净化……我们可以净化……呵呵……神使,我可以用你来净化圣水!我也终于可以摆脱苦痛……洗净身上的罪孽,重新沐浴在大金乌神的照耀之下!”

    尼赫迈亚毫不犹豫地拖着简生观翻身跳井。

    沙依格德丢下双刺冲了上去:“师父!”

    强大的坠力让沙依格德肋骨重重灌上井垣,痛得他倒吸一口气,但他丝毫不敢放松,双手竭力拉着简生观。

    而简生观还拉着尼赫迈亚。

    沙依格德青筋暴起,艰难地说:“师……父,你拉着他幹什么……松手啊……我拽不动你们两个人……你不会又要叫我选……救他还是救你吧,我肯定救你啊!”

    简生观却道:“必须连他一起救,不能让他掉井里,会污染整个喃兀城的水源。”

    “我……救不了啊……”沙依格德脸都涨红了。

    “我来。”简生观说,“你师父我別的本事不行,保命的本事数不胜数。”

    话音刚落,就见他脚下使力,不知怎么就吸附在井壁上,而后连蹬两三下,藉着沙依格德的拉拽,就这样攀了上去,还顺手把尼赫迈亚甩出了井外。

    即便如此,沙依格德的胳膊还是严重脱力,抖着手坐在井边顺气——

    他实在给吓得不轻。

    正常人需要休息,疯子却不需要,尼赫迈亚已然彻底癫狂,爬起来就冲着沙依格德扑来,显然还想拉个埝背的。

    简生观不慌不忙地捡起落在地上的棘刺,朝着那块高悬的烈阳辉印掷去。

    绳索断裂,重逾百斤的石制辉印掉了下来,正正砸中尼赫迈亚。

    夕阳的最后一束光隐没,鲜血晕开在简陋的院落中。

    尼赫迈亚看见狰狞的黑暗渐渐吞没了自己,看见那双苍翠的眼眸漠然掠过,停驻在那个神明般的白髮老者身上。

    他满心不甘:“我最珍贵的宝石啊,为什么你不肯让我亲手雕琢。”

    夜幕终于降临。

    第63章 共浴

    “我是来

    向陛下辞行的。”简生观对勾昌王说。

    “神使……不, 简大人的勘察已经结束了吗?”高坐殿内的勾昌王不禁端正了身体,“可否透露一下是什么结果?”

    “陛下, 我不过是奉命来西域逛一逛,将丝路目前的情状记录给我们稷夏皇帝罢了,哪能给出什么结果呢?”简生观模稜两可地说,“依我看,经过犹然和勾昌的两条路各有特色,也有弊端,但互相无涉,尽可以各凭本事拉拢商队。”

    “简大人说得有理,可那犹然积弱已久……”勾昌王仍不忘给对方抹黑。

    “恕我多嘴, 有些手段使出来正大光明, 旁人输也输得心服口服,有些手段表面上损了他人利了自己, 却会带来始料未及的报应。”简生观状似无意地摸摸自己脖子上裹缠的布巾, 上面还渗着血迹,“还望陛下今后三思而后行, 免得好不容易把丝路打通了, 病痛灾祸又接踵而至, 岂不是得不偿失了么?”

    “唔, 虽然不清楚简大人说的是什么, 但承蒙提醒, 我们勾昌自当感激。”勾昌王揣着明白装煳涂,不肯承认对整个疫病事件的授意和默许,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无论如何,还请简大人在稷夏皇帝面前为我们勾昌美言几句。”

    简生观说:“对了, 敢问陛下剿匪的成果如何了?我徒弟丢失的珍宝卧狮晴眼找回来了吗?若是勾昌附近的沙匪一直这么猖獗的话,对丝路恐怕会大有影响吧。”

    勾昌王背嵴生汗,尴尬道:“近来我们清剿了六股沙匪势力,可以说是战绩斐然,可惜……咳,还是没有找到卧狮晴眼。按照沙匪的习性,兴许早就把它倒卖到別国了,这样就太难找了,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简生观蹙眉点评:“啧,看来你们这条道还是不甚安泰啊,害我徒弟平白遭此一劫。”

    勾昌王连忙调转话头:“沙依格德殿下,此事与勾昌本无干系,我们做到这个份上已然仁至义盡了,天命如此,恐怕你这次只能空手而归了。”

    沙依格德冷哼:“原本就不指望你们能帮我查出什么来,其他的就不劳烦勾昌王操心了。既然要出使稷夏,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我都不可能半途回去。”

    勾昌王面露遗憾,实则颇有些幸灾乐祸:“这样啊,那就预祝你此番空手出使……呵呵,一路顺遂吧。”

    辞行过后,简生观起身要走。

    黄金买不通,人情没搭上,还差点害人家被疯子割喉,怎么看这勘察丝路的结果都不会太妙。勾昌王咬了咬牙,使出了最后一招。

    他步下臺阶,拦住简生观,诚恳道:“简大人,要不我拜你为师吧?我们整个勾昌都可以奉你为国师!”

    相处这段时日,勾昌王发现这个老头极为护短,对自家徒弟简直偏宠得没边了,他向来不择手段,也拉得下脸,故而有此一计。

    沙依格德:“……”怎么回事,勾昌王这老匹夫也想当我师弟?

    简生观漠然道:“我看上去像是那么喜欢收徒弟的人吗?陛下还是不要做这些无用功了,丝路最终如何,还是要看我们圣上如何定夺。”

    如意算盘彻底落空,勾昌王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转身摆手道:“罢了罢了,简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师徒二人将所需的吃穿用度补充齐全,餵饱了骆驼,召集了护卫,准备离开勾昌,穿过莫贺延碛的最后一段,前往稷夏。

    “真的不要紧吗?”看着简生观裹着布巾的脖颈,沙依格德还是十分担忧,“师父,尼赫迈亚把你抓成这样,你真的不会染上疫病吗?”

    “不会。”

    “我身上带着青腹隐瘤蜥的毒,也不容易染病,但我只是被他挠破了皮,你就特地给我清创上药,你这可是好几个血窟窿啊,怎么对自

    己就这么马虎?”在包袱里翻找了一会儿,沙依格德找出简生观给他熬制的药膏说,“我那天看得分明,师父你就是随手包了下。不行,我还是帮你也抹一下药吧,可別在回家的最后关头病倒了。”

    说着沙依格德捱到他身边,伸手去解他脖子上的布结。

    简生观正坐在案前琢磨事情,隔开他道:“真的不用,放心吧,我不会生病,这伤口不需要抹药,放着不管也不碍事。”

    沙依格德不依不饶:“怎们能放着不管呢?”

    他执意要亲手给自家师父上药,简生观偏不让他碰自己脖子,两人就在那儿拉拉扯扯,把简生观的衣襟扯得乱七八糟。

    突然一个人影冲了进来,死死钳着沙依格德的手大喝:“哥!你又犯病了?”

    沙依格德瞪他:“谁犯病了?我要给我师父上药!”

    拜厄斯讷讷松手:“哦哦,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疯病发作,要对简大人……呃,上下其手,行不轨之事……”

    “行了你闭嘴吧。”沙依格德只得做罢,问他,“你来做什么?”

    “我来向你们辞行的。”拜厄斯说,“我的任务是陪同简大人勘察丝路,如今简大人已经勘察完了,我也该回曛漠覆命了。”

    沙依格德不跟他拐弯抹角:“你这次没听你母妃的话协助尼赫迈亚,反而帮我把他给处决了,又放我平平安安离开勾昌,回去肯定要挨训。”

    拜厄斯抬头望着他,瞳中褪去了那份孩子气的天真,多了几分郑重:“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母妃不能左右我的意志。”

    沙依格德颔首:“行,你有这份气性就好,能给瑟娅添堵,我是乐见其成的。”

    “哥,母亲她……”

    “不用在我面前给她说好话,她为了你,与我的立场天然对立。”沙依格德淡淡道,“等我从稷夏出使归来,再与你们慢慢清算。”

    拜厄斯抿了抿唇。

    他本想祝愿哥哥早日康復,祝愿他们前路无灾无坎,又觉得自己这么说似乎太过虚伪,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朝着他们两人行礼,便大步离开了。

    简生观:“你弟弟是个好孩子。”

    沙依格德微微垂眸:“嗯,他命好,只需要做最轻松的事,就能得到別人最多的疼爱,有时候我真的挺嫉妒他的。”

    简生观想了想说:“放心,我不会收他为徒,所以我只疼你,不疼他。”

    从勾昌到积吾这段路,他们走得十分顺畅,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一来是因为多罗阁的势力覆盖到了积吾,有兼五一这个掌籤把控局面,二来是因为阿浮的商队与他们同行,力量壮大了许多,旁人轻易不敢上前挑衅。

    到达积吾后,沙依格德难得放松下来,便拉着阿浮和简生观去泡澡。

    在兼五一的安排下,三人包下了一个小场子。

    浴池里水汽蒸腾,池岸边备好了美味的水果和酒浆,温热的水带走了体表的污秽,也带走了所有烦恼,让人通体舒畅。

    泡着泡着,沙依格德和阿浮的目光不由移向了简生观。

    只见那一头白色长□□浮在水中,如丝缎般泛着温润的光,再看这人的肌肤,丝毫没有属于老者的粗糙和皱纹,相反地,竟比他们还要光滑。

    阿浮眼神发直,感嘆道:“你师父这是什么天赋异禀,我怎么觉着比那些娇贵公主还要细嫩。你瞧那水珠,都沾不上去。”

    沙依格德盯着自家师父白皙的胸膛,就看见热气凝成的水珠磙磙下落,半点不做停留。足可见这肌肤多么细腻柔滑。

    这场子小,三人离得又近,彼此说什么听得一清二楚。

    被如此盯着看,简生观也没觉得不自在,还作了

    莫名其妙解释:“我防水。”

    沙依格德与阿浮:“??”

    好好享受了一会儿,沙依格德吁了口气:“终于找回了一点当贵族的感觉。”

    阿浮说:“积吾与稷夏边关来往甚密,莫贺延碛的人常把这里算作稷夏的属地,在这儿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纰漏了吧。那我是不是可以把卧狮晴眼还给你了?你不能指着我一路给你送进秣汝城吧?”

    沙依格德道:“瑟娅若是给逼急了,可能会在这里设下最后一搏,所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不过看你这经不住事的样子,还我就还我吧,不给你找麻烦了。”

    “我还不够经得住事?沙依格德,你的良心被跟屁啾吃了吗!”

    “行了行了,咱们这共患难的交情,还用得着说那么多吗?”沙依格德端起酒盏,给阿浮也递了一盏,“都在酒里了。”

    两人插科打诨,连着饮了好几杯,被水汽一蒸,都有点晕乎乎的。

    嘴上说着不能掉以轻心,到底是觉得最危险的部分已经度过了,沙依格德才容许自己稍稍放纵一下。

    兴致上来,他又去给简生观敬酒:“师父,这一路因为我……给你惹了太多糟心事了,往后就好了,你到家了,我也摆脱了他们的魔爪……”

    简生观却沉静地打断他:“別高兴得太早,瑟娅有没有最后一搏且不说,先前的阻碍我都不担心,倒是从现在开始,我一刻也不能松懈。”

    沙依格德不解:“为什么?”

    简生观喝完他敬的这盏酒,就把杯盏倒扣下来:“因为真正的威胁,来自稷夏。”

    阿浮问道:“怎么会?难不成稷夏也有人要追杀沙依格德?”他搡了搡旁边的胳膊,“喂兄弟,你也太招人恨了吧?”

    简生观从池子里起身,用布巾擦干身体,披上衣裳,对沙依格德说:“一旦进入稷夏境内,我就会找地方给你解毒治疗,之后你我最好別再同行。”

    闻言,沙依格德顿时清醒不少:“为什么?我们不是都要去秣汝城吗?”

    简生观说:“因为那个人要覆灭的目标是我,还有整个多罗阁。”

    第64章 君心

    沙依格德从未想过在稷夏境内会有对简生观不利的人。

    他知道师父是多罗阁的人, 这一路上也听兼五一多次提起过多罗阁的事务,但始终不清楚这地方究竟是做什么的。在他的印象中, 多罗阁应该是个与世无争、汇集了许多能人异士的清静门派,如今看来,怎么好像招惹了错综复杂的纷争,结下了不为人知的恩怨?

    得知简生观治好他就要分道扬镳的计划后,沙依格德明确表示反对。

    在积吾休整的这两天,他一有机会就去说服简生观:“师父,你陪我排除万难走出莫贺延碛,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置你于不顾?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徒弟吗?不管怎样, 我会一直跟你同行, 保护你到秣汝城!”

    简生观道:“多罗阁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何必上赶着趟这浑水?再者说, 针对多罗阁的势力是你万万不能得罪的, 就算留在我身边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做好你自己的事, 兴许到时候还能暗中策应一下。”

    沙依格德不解:“到底是什么人, 让我们门派如此忌惮?”既然拜了师, 他便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算作多罗阁的一份子。

    简生观不愿正面回答:“在那人没有正式动手之前, 我们都不能表现出防备。”

    师父这边问不出来, 沙依格德又去找阿浮:“你知道多罗阁吗?”

    阿浮摇头:“我往来稷夏五年多, 没听说过这样一个门派啊。”

    “你算是半个稷夏人了,连你都不知道?”

    “我虽然有一半稷夏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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