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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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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处决

    跟屁啾的脚上还绑着简生观试图传递给沙依格德的讯息:

    拜厄斯与犹然贵族交易神药时失踪, 恐与圣教有关。

    但因为接触不到主人,它只能又飞了回来, 在半路遇到了独自前往撒罕的简生观,在他头顶盘旋,焦急地鸣叫。

    简生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沙漠里,镇定地对它说:“別叫了,我知道了。”

    从疫病蔓延到拜厄斯失踪,这显然是一场有预谋的计划,只是简生观没有料到事态会发展得如此之快,他本以为对方要等他们到达勾昌才会出手。既然拜厄斯已经落到了对方手中,那么针对沙依格德的行动也必然在实施了。

    所以他一边放出跟屁啾去警示沙依格德, 一边安排好犹然的事宜, 留下缓解病痛的药方,让护卫和僕从协助当地的大夫继续看诊治病, 自己则立刻动身前往撒罕。

    他倒是不怎么担心拜厄斯, 这位小王子不是任何人的目标,无论对方是想保护他不受波及, 还是想把他当做人质, 这孩子都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瑟娅也绝对不会对他的险境坐视不理。说到底, 自己的徒弟还是最可怜的那个, 只有自己关心疼爱。

    跟屁啾一路跟着简生观往撒罕飞, 因为不愿意歇在他肩上,就只能在空中绕着大圈盘旋,时不时找个机会来偷袭一下。

    其实经过那么多次的失败, 这鸟已经不太想报仇了,毕竟每尝试一次就失去一根羽毛, 现在它更多是闲着无聊找简生观玩耍,俯冲、伸爪、急停、逃窜……就当练习捕猎了。

    有它陪伴和领路,简生观这一路倒也不算孤单。

    令跟屁啾疑惑的是,这个老头似乎跟普通人不大一样——

    他这一路走来,从不停下休息,不需要喝水,也不需要吃饭,所有时间都用来赶路,而且面不改色,甚至连汗都没怎么出。除了衣裳和头髮里沾染了些许风沙,整个人丝毫不见狼狈。

    正因如此,他没有骑骆驼,行进速度却比寻常驼队还要快。

    跟屁啾无法告诉旁人这些异常,只暗自警惕,更加觉得这个老头不好惹。

    照简生观这么赶路,大约再走三日就能到达撒罕。

    这日傍晚,有一队沙匪盯上了他。

    沙匪将他当做掉队落单的稷夏商贾,拦下他搜刮财物。

    领头的说:“老头,穿得这么光鲜,是个富贵人吧。你一个人在莫贺延碛活不下去的,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我们可以带你一程!”

    简生观被他们的驼队包围在中间,停下脚步。

    跟屁啾发觉情况有异,在天上小范围地盘旋,准备在必要时稍稍保护一下主人的师父。

    见简生观没有反应,领头的有些不耐烦了:“快点!我知道你们稷夏人喜欢随身挂什么玉佩宝石,还有钱袋子,全都交出来,饶你不死!”

    简生观看了看日头,还是没有动作。

    一个沙匪小弟说:“老大,他不会听不懂曛漠话吧?”

    领头的骂道:“管他能不能听懂,就算听不懂,看也能看出来我们在打劫吧!”说着朝地上狠狠挥了一鞭,扬起一道沙墙。

    简生观终于动了。

    他张开双臂,示意自己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沙匪自然不信,从骆驼上跳下来两个小弟,开始对他搜身。玉佩宝石钱袋子确实没有搜到,但从他的大袖里搜刮出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来。

    五六个布袋子里装的都是草药,还有用来遮面的三角布袋,打火石、毛笔、针缐、两片蜥蜴蜕的皮、蛇牙……零零碎碎的一大堆,真正值钱的却一个都没有。

    领头的看着这些杂物:“就这些?”

    小弟回答:“就

    这些。”

    领头的不可置通道:“怎么可能就这些?没钱也就罢了,水囊呢?干粮呢?什么都没有,他是打算死在莫贺延碛吗?”

    小弟扒下了简生观的外袍说:“他全身上下好像就这件外套值钱,摸在手里滑滑软软的,还有银缐暗纹,应该是上好的绫罗!”

    领头的发话:“那就把他的外袍抢来吧!”

    简生观淡淡道:“不行,这是我徒弟送我的,我很喜欢它的袖子,能装很多东西。”

    领头的嗤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反正你这样也活不了几天,与其让这袍子跟你一起烂在沙漠里,还不如给我们拿去卖钱!”

    简生观又看了看日头:“我赶时间,不想跟你们多费唇舌,就这样吧。”

    说罢他抬起左手,拇指在食指的第二指节上掐了两下,那里便出现一个细小破口,他从中捻出些许微黄的粉末,在上风处撒开。

    领头的问:“你在搞什么鬼?”

    小弟说:“老大,他好像那种能掐会算的方士,是不是在算自己什么时候……”

    话未说完,这群沙匪全部晕厥,坐在骆驼上的人纷纷摔倒下来。

    简生观在指节出抹了一下,那里又恢復了原状。

    他从沙匪小弟的手中拿回外袍穿上,弯腰捡起地上的零碎,挨个放回大袖里,而后迎着夕阳继续前行。

    跟屁啾看够了热鬧,鸣叫一声,扑闪着翅膀领路。

    这几天沙依格德过得浑浑噩噩。

    他被尼赫迈亚囚禁在地牢中,身上盡是鞭痕。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尼赫迈亚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还给他换了干净华美的衣裳,看上去像是在维护他王储的尊严。

    但沙依格德知道,这人肯定不安好心。

    被困的第二天,沙依格德就因鞭伤发起了高烧。而尼赫迈亚不断在他耳边唸叨着他曾经杀过的人、做过的事,还有母后的死亡、瑟娅的憎恶、父王的无视、臣民的鄙夷……精神摧残层层叠加,终于令潜伏于他体内的旧疾发作了。

    尼赫迈亚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晨光透过高悬的烈阳辉印照进教院前厅,许多平民在这里虔诚祈祷,希望大金乌神能赦免自己的罪过,治癒自己和家人的疾病。

    有人凑了一些泰伦特,便向教徒提出供奉的请求,从而换取几颗神药。他们自己捨不得吃,先给孩子喂下,尽可能缓解身体的溃烂和疼痛。

    无论外界如何悽惨绝望,圣教中似乎保有着最后一片安宁。

    就在这种虚假的安宁中,变故陡生。

    沙依格德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身着曛漠王族形制的华美衣袍,衣襟、腰带与袖口点缀着耀眼的宝石,衬托出他尊贵的身份和俊美的脸庞。

    曛漠派遣王储出使,要将稀世珍宝卧狮晴眼送往稷夏的讯息已传遍了诸国,大家对沙依格德出现在撒罕并不惊讶。

    前庭的教徒纷纷停下手中事务,左手握圈贴额,向他行礼,平民和奴隶亦顿首叩拜。

    沙依格德对众人的迎接视若无睹,麻木地走向广场中央。烈阳辉印的折射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深棕色的捲髮镀上一层金粉。

    沙依格德抬头望向烈阳辉印,似乎是觉得太过刺眼,用手遮挡了一下,翠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而后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口中喃喃:“恶鬼……你们才是恶鬼……骗取财富的教义,盲目信奉的愚民……恶鬼……到处都是恶鬼!”

    下一瞬,他从袖中甩出双手棘刺,几个蹬踏跃上高处,朝着烈阳辉印狠狠刺去!

    琉璃制的辉印崩裂开来,哗啦啦碎了一地。

    前庭一片混乱,有教徒被辉印的碎片砸伤了脑袋,血流了满脸,其他人

    抱头四散。

    沙依格德却仍没有罢手。

    他的眼中满是疯狂,看见慌乱逃窜的众人,更是兴奋不已:“杀了……杀了你们!无休无止的恶鬼……不能让你们逃去曛漠!”

    之前分发神药的教徒跑了一半又回过头来,伸手去捡掉落在地的几袋泰伦特。沙依格德嫌他碍眼,揪到身前便在他脖颈间划了一道,杀得干净利落。

    鲜血飞溅在他华美的衣袍上,染红了斑斓的宝石。又有几滴落在他小麦色的脸颊,留下粘稠的血痕,给他的疯狂更添几分诡谲。

    被割喉的教徒趴在地上,喉中呵呵几下后就没了生息。

    事态已然失控。

    人们恐惧大喊:“恶鬼……他是披着王族表象的恶鬼!”

    “快跑啊!曛漠王储又发疯了!”

    “他毁坏了烈焰辉印,会不会触怒神明?”

    为了活命,原本大家都只是惊慌奔逃,然而不知从哪里传出另一种声音,斥责道:“早就听说曛漠王储被恶鬼缠身,沦为了黑暗之神安格拉曼的爪牙。就是因为他,一定是因为他,大金乌神才会降下神罚,让疫病蔓延!”

    被压抑许久的怨愤就此爆发:“原来是他!是他渎神,我们才要遭受这种折磨!”

    有人开始反抗,朝他扔石块,扔碎裂的辉印:“恶鬼!你这个恶鬼!我的孩子在痛苦中死去,你还我孩子!”

    耳边的嘈杂让沙依格德愈发失去理智,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他的额角被辉印碎片的稜角划破,血液流进了他的眼睛,将视野中的一切覆上猩红,就如同尼赫迈亚那身象徵无上神权的教袍,紧紧束缚住他,让他窒息。

    沙依格德握紧手中棘刺:“杀……杀了你……杀了你们!”

    他冲向人群,开始无差別攻击,身为刺客,他的身法极为敏捷,短短数息已经伤了十几个教徒和平民。若不是身上带有鞭伤,稍稍阻碍了他的行动,此处恐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然而他的举动更加触怒了民众,他们把他当做了苦难的发洩口,所有的仇恨都凝聚在了他的身上。人被逼到绝处,反而无所畏惧了。

    他们叫嚣着:“杀了他!只要杀了沙依格德,神罚就会结束!”

    “只要把他献祭给大金乌神,疫病就可以治癒了……”

    “杀了他!杀了这个恶鬼!”

    尼赫迈亚适时出现,在耀目的晨光中从塔楼旋身而落,恍若神明降世,手执权杖,对着癫狂的沙依格德重重击打。

    沙依格德反应不及,被打得半跪下来。

    尼赫迈亚命人制住他,抬手拦阻了周围激愤的民众,嘆道:“终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沙依格德转头看他,咬牙切齿:“尼赫迈亚……恶鬼……”

    尼赫迈亚怜悯地说:“你多次亵渎神明,又伤及教徒与百姓,今日种种报应,皆因你而起。沙依格德,你可知罪?”

    沙依格德镖出棘刺,却被尼赫迈亚侧头避开,棘刺钉在了教院的圣水池中。

    尼赫迈亚继续说:“既不认罪,为了拯救我们索伊德教的信徒,让众生免受苦难折磨,我也只能以长老之身,以大金乌神之意,处决你身上的恶鬼。”

    押着沙依格德的教徒想让他跪下,但他坚决不跪,只用怨恨的眼神盯着面前这个仁慈神圣的圣教长老。

    尼赫迈亚高举权杖,就要朝他头颅挥去。

    就在此时,冰凉的棘刺忽然抵在了尼赫迈亚的后心,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适可而止吧,被徒弟除了名分就恼羞成怒至此,你们烈阳教这么喜欢公报私仇吗?”

    尼赫迈亚放下权杖,转过身来,打量着身后这个不速之客。

    之间此人一头白髮,面容却不显老态,由于刚从圣水池

    中拔了棘刺而来,浑身溼淋淋的,水珠凝在他白皙沉静的脸上,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尼赫迈亚微微惊讶:“你是沙依格德新拜的师父?”不是个老头子吗?

    简生观道:“是我。”

    眼见长老被挟持,众多教徒立刻包围了此处,寻找着制服刺客的机会。

    简生观单手轻轻一推,棘刺便扎进了尼赫迈亚的身体,血液从教袍上浸透出来,顺着棘刺磙落滴下。

    他说:“再近一步试试?”

    教徒只能停下。

    尼赫迈亚还算镇定:“简大人,沙依格德被恶鬼完全控制,失去了本心,我作为他的教导者,该拉他脱离苦海才是。”

    简生观反问:“你管杖毙叫脱离苦海?”

    尼赫迈亚:“他已经疯了。”

    简生观淡淡道:“我徒弟疯了,我陪他一起。”

    第52章 降临

    局势出现了僵持。

    简生观挟持着尼赫迈亚, 圣教的教徒都不敢轻举妄动,但尼赫迈亚的四名手下也压制着沙依格德, 让他们这个圈子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沙依格德还处在疯癫中,与上回在曛漠的祭祀坛上不同,他这会儿是真的失去了理智。周围的吵鬧、沾染的血腥和强硬的束缚令他狂躁不已,眼中满是忿恨,已然不辨亲疏。

    简生观用棘刺抵着尼赫迈亚靠近,从红色教袍后探出头来:“徒弟,怎么回事?”

    分开不到半个月,他养得细嫩水滑的徒弟就变成了这副模样,简直是在拆他这个新任师父的臺, 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在沙依格德的认知中, 他却是那个要杖毙自己的血池怪物身上新长出的脑袋。

    受了刺激的沙依格德差点挣脱出来,苍翠的眼眸兇恶地盯着他, 低声嘶吼:“恶鬼……砍了你的头……砍了……”

    他力气极大, 四个教徒扣着手脚,还被他拽得踉跄。

    简生观把尼赫迈亚抵到一边, 仔细看了看沙依格德, 皱眉道:“这次疯得不轻啊, 你气血不调, 受了外伤?”

    发现那脑袋离开了怪物, 白髮和样貌还有些熟悉之感, 沙依格德面露疑惑,像是卡了壳,气势骤然弱了许多。

    华美的衣袍在打斗中被扯松, 简生观注意到他手臂和锁骨处都有新鲜的鞭痕,转头问自己的人质:“尼赫迈亚长老, 你这是提前动用了私刑?私自囚禁鞭打曛漠王储,圣教有这个权利吗?这难道不是对王族的不敬?”

    尼赫迈亚好整以暇地解释:“王储殿下再度被恶鬼缠身,圣教自然有管束驱邪之责,用蘸有圣水的鞭子施以刑罚,针对的是恶鬼而非王储殿下本人,怎么能说是对王族不敬?”

    简生观冷冷道:“圣水有用的话,那把他泡在圣水里就是了,再不行让他多喝点圣水。鞭子打在王储殿下的身上,皮开肉绽的是他,长老不妨告诉我,恶鬼受了什么伤?”

    尼赫迈亚:“这是威慑,你一个异教徒无权置喙!”

    简生观直言不讳:“说到底,不过是你的癖好吧,堂堂圣教长老以鞭笞贵族为乐,传出去可真是长威风。再说了,把人打成这样,也没见恶鬼被你驱除,烈阳辉印也被打碎了,还要当众动用权杖处决,可见你们索伊德教对付恶鬼的招数实在不行,或者说,其实王储殿下的癫狂之症——并不是因为被恶鬼缠身?”

    尼赫迈亚恼羞成怒:“胡言乱语!你对大金乌神的力量一无所知!如此诋譭圣教、触怒神明,你也必会遭遇神罚!”

    简生观不以为意:“是么?那就让你们的神明试试看吧,看能不能惩治得了我。”

    说罢,他不再理会其他人,一手不忘抵着尼赫迈亚,一手伸向被制住的沙依格德,在无名指的第二

    指节轻叩两下,随后拇指抹在他唇上。

    浑浑噩噩的沙依格德张口就咬。

    任由他咬破了自己的拇指,简生观不为所动,顺势用其馀手指帮他擦去了脸颊上的血迹。

    沙依格德嚐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与血腥味截然不同,像是混合了特殊香料的水油,稠而不腻,入口即溶,好奇之下,他不由得吮了吮,咂咂嘴。

    简生观面不改色地抽出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行了,別担心,师父陪着你,恶鬼自会退散。”

    沙依格德望着他,眼中的忿恨渐渐消去。

    他剧烈地呛咳,呕出好几口黑血,片刻后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周围的狼藉,自己手上温热的鲜血,还有那些视他为恶鬼的民众,已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向尼赫迈亚,冷笑道:“你以为把一切推到我身上,就能收拾好这些烂摊子了吗?”

    简生观问:“什么烂摊子?”

    沙依格德注意到他渗血的拇指,无措道:“师父,我刚刚……咬你了?”

    简生观摆手:“没事,这次疯得厉害,给你下点勐药。你刚刚说什么烂摊子?”

    沙依格德哼道:“他们说我被恶鬼缠身,殊不知整个撒罕教院的内部早就被黑暗之神吞噬了,那些龌龊之事,早该公之于众,暴晒于烈阳之下!”

    此时尼赫迈亚仍旧胜券在握:“一个疯子的话,还有人会信吗?”

    简生观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放开尼赫迈亚,把棘刺还给沙依格德,“你醒了吧?还能动吗?把我教你的心法执行一周天,然后带我去塔楼,能做到吗?”

    尼赫迈亚料定这师徒二人逃不出去,劝道:“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了。”

    沙依格德暗自运气,双手棘刺迅捷出招,挡开了那四个押着自己的教徒,拉上简生观奔向塔楼:“冲进去吗?去哪里?”

    简生观道:“谁说我要进去了?我要你带我去塔楼顶端,那边敞亮。”

    沙依格德二话不说,谨遵师命:“上楼顶?好。”

    几个起落间,就见曛漠的王储殿下搂着他的白髮师父飞身跃上塔楼,在所有人的仰望中站到了教院的最高处。

    到了楼顶,见沙依格德站都站不稳了,简生观关怀道:“你坐着歇会儿吧,剩下事的交给师父就行了。”

    沙依格德却很担忧:“你要做什么?”

    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老头,自保尚且困难,还想从下面数百个教徒和民众的围堵下救出他这个满身污名的“恶鬼”吗?

    简生观感应了一下风向,整理着自己的头髮和衣衫说:“你是不是忘了,为师不仅是勘察丝路的使者,还是个神医……”

    “神医怎么了?你能治好所有人吗?”

    “治不好,这疫病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引起的,一时半刻还想不出办法。不过既然你说撒罕的教院里有问题,那就先把他们的烂摊子掀出来看看。”

    “怎么掀?”

    “自古医毒不分家,你那个前任师父虽说也是个中高手,但跟我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今天就让他明白,为什么会被我这个后来者上位。”

    “……”

    说话间,简生观的白色长髮无风自动,衣衫袍脚也飘扬起来,大袖中灌满了风,如同鼓胀的布袋,在他身侧猎猎作响。

    他双手交抵,捏出一个法诀般的手势,微微闭上眼睛。

    临近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洒在他身上,白髮如雪,白衣如云,相比起先前尼赫迈亚刻意安排的出场,更似神明降世,霎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莫珠城中的百姓纷纷聚拢到教院四周。

    今早的动乱已经传了出去,人们听说曛漠的王储又一次被恶鬼缠身,甚至疯癫之下杀害了圣教的教徒,尼赫迈亚长老为了防止大金乌神再次降下神罚,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亲手处决王储殿下身上的恶鬼。

    如果这样能平息神明的怒火,让他们不用再受疫病之苦,大家自然是不会反对的,但要处决一名邻国王族,平民心中仍是不安胆寒,生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现如今,教院中再度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

    他们看见塔楼上立着一名白髮白衣的陌生人,像是被烈阳与清风託举在半空,有着悲悯世人的面相眉眼。

    这人的身周缭绕着一层轻雾,如上好的香料点起的缐香,如烟如幕,随着那阵绵绵不绝的风四散开去,绕过层层塔楼,绕过意图登楼抓他的教众,绕过群情激奋的民众,绕过眉头紧锁的长老……似乎是把教院中的所有人裹在了一个梦境中。

    教院外,人们敬畏地瞻仰着这个高高在上的不速之客,在那庄严神圣的氛围下,甚至有人跪拜下来,口称“大金乌神”。

    而后,所有被轻雾笼罩的人全都失去了力气,委顿在地。

    他们保持着清醒,却无法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继续施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中很是恐慌,有些教众喃喃自语:“这是神威吗?神明要惩罚我们吗?”

    沙依格德距离简生观最近,他也无法倖免。

    轻雾从他身边漫开时,他便感觉身体变得像羽毛一般轻飘且无法控制,只能颓然靠坐在塔楼上,静静地看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师父。

    到底是什么人啊,他想,不会真的是神吧?

    就在他发呆时,突然一只大肉坨栽到他怀里,定睛一看,竟然是跟屁啾。

    跟屁啾虚弱地鸣叫:“啾啾……”

    它怕主人出事,一直绕着教院飞,看到这个白毛老头到了高处,就想凑近了看看热鬧,没想到翅膀突然失了气力,就这么栽了。

    简生观抽空瞥了他俩一眼:“没事,迷药罢了,不伤身的。”

    见教院中的所有人都被放倒,他缓缓收回了浑身气雾,那阵温柔的风也不见了。

    沙依格德问道:“你能唿风唤雨?”

    简生观回答:“不能,只是启动了鼓风和香薰功能。”

    “??”

    “接下来是扩音功能。”

    于是他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撒罕王都:“索伊德教倒行逆施,自诩神明代执,却妄自曲解神意,祸乱世间。神明垂怜众生,特来指引大家脱离苦海。”

    此话一出,教院外的所有民众盡皆匍匐,涕泪纵横地叩谢“大金乌神”,只觉得苦痛就要散去,希望就要来临。

    而索伊德的教众则心惊胆战,他们自知做了什么,唯恐自己真的触怒神颜,要遭报应了。尼赫迈亚万万没有料到这稷夏老头有如此神通,不禁盘算起了后路。

    至于沙依格德,他被巨大的声音震得耳鸣,竭力把跟屁啾拢在怀里护着。

    简生观继续对城中百姓说:“疫病肆虐,教院中备有神药,你们可选出九名可信之人,前往教院蒐罗神药及其药方。”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我们可以进圣教取药了?不用供奉足额的泰伦特了?”

    “肯定不需要供奉了,那是神明的恩赐啊!”

    “快!我女儿痛了三天了,怕是要撑不下去了,快让我进教院取药!”

    “大家冷静点,不要争抢!神明让我们选出九人进入教院,定是怕我们争抢之下再惹祸端,我们要谨遵神谕啊!”

    外头吵吵嚷嚷了一会儿,终于选出了九个可信之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家不敢直视简生观的容颜,只垂

    着头毕恭毕敬地走进了教院。

    简生观道:“去吧,把神药分给大家,药方抄录流传。”

    九人跪拜磕头:“是。”

    简生观又道:“把整个教院翻找搜寻一遍,不要放过任何角落。若发现有什么蹊跷的事物,也都找出来给我过目。撒罕的疫病蔓延并非神明属意,我倒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九人领命:“是。”

    教众有心阻止,奈何浑身无力,只能任由他们闯入教院。

    不久,那九人出来了。

    他们翻遍了整个教院,找出了所有的神药,在简生观的授意下,把药方高声诵读出来,并抄录多份,带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们还在教院地底发现一个特殊的房间,里面饲养了许多剧毒的青腹隐瘤蜥,还有一箱箱不知是什么的黑色圆球。

    最后,他们拖出了三名一息尚存的平民,还有十几具尸体。

    拖出来的人和尸体都是疫病的感染者,身上的肌肤已开始腐烂,出乎意料的是,尸体中竟然有一半都是索伊德的教徒,是撒罕教院中的人。

    简生观询问:“怎么回事?”

    那九人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拣自己知道的说。

    一个大叔仔细看了看拖出来的人,说道:“奥古、孚日乐、阿格纳?这……这不是前两天失踪的人吗?”

    黑壮的撒罕女人说道:“真是孚日乐!前几天我听孚日乐说,他要来圣教求取神药,给他母亲治病,之后他就失踪了,他母亲也已经病故了……”

    大叔说:“所以他们是被圣教抓起来关押的?为什么?”

    简生观心下了然:“因为圣教在拿他们试药。还有那些已经死去的病患,也都是被圣教抓来试药的,看来都没有成功,甚至加速了他们的死亡。”

    外面围观的民众议论纷纷。

    “抓活人试药?太残忍了!”

    “神药就是这么来的吗?”

    “等等,不对啊,不是已经有治病的神药了吗?为什么还要抓人试药?”

    “他们试的是什么药?”

    “为什么圣教要饲养这么多青腹隐瘤蜥?这东西是剧毒啊!”

    “那些黑色的圆球是什么?”

    “圣教自己有神药,为什么还死了那么多教徒?”

    简生观道:“不急,等我下来看看。”

    众人慌忙跪拜,乱七八糟地喊着:“神明大人!”“恭迎神使!”

    他们紧张地等候着白髮神明衣袂翩翩、沐浴着圣光,从高空缓缓降临。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有人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向塔楼。

    只见简生观慢悠悠地出了塔楼大门。

    他是走楼梯下来的。

    依旧瘫在楼顶的沙依格德:“……”

    第53章 神罚

    尽管神明落地的方式有些出乎意料, 但大家还是毕恭毕敬地等候着他的登场。

    简生观来到塔楼下,穿过躺了一地的教众, 来到九位平民跟前。神药和药方都已经顺利拿到了手,他此行的目的就已经达成,剩下的都是额外收穫。面对那些搜查出来的罪证,还有众人对教院的诸多疑问,他决定一个个查起。

    首先,为什么圣教里饲养了那么多青腹隐瘤蜥?

    那些隐瘤蜥被饲养在一个个琉璃罩中,四五只养在一起,枯枝、清水和食物都供应充足,显然照顾得还不错。

    简生观道:“这些青腹隐瘤蜥是撒罕特有的蜥蜴, 它们腹部的腺体里蕴藏着一种毒素, 直接服用或渗入进伤口会顷刻间毙命,若是加以稀释调配, 则可以配置出其他效果的毒药。”

    撒罕女人问:“圣教养这些

    东西来制毒吗?他们是何居心?”

    “那倒也未必。”简生观继续说, “是药三分毒,是毒也三分药。据我所知, 青腹隐瘤蜥的毒素在处理过后, 可以用特殊方法提炼出一种催情助兴的香料。

    “这种香料因为香气独特, 又能够激发人们的慾望, 在西域诸国的贵族中十分受欢迎。就是价格十分高昂, 比黄金还要贵重, 普通人自然是用不起的,或许都没能听说过。这种香料也被进贡到了稷夏,那边给它取名为绸缪, 意为情真意切、缠绵悱恻。”

    说着简生观看向远处的尼赫迈亚:“我猜圣教饲养青腹隐瘤蜥是在做绸缪香的生意,不过尼赫迈亚长老善于制药制毒, 或许这些隐瘤蜥对他来说还有其他用处,这就不得而知了。”

    塔楼顶端的沙依格德闻言,陷入了沉思。

    身为王族,他也见识过这种绸缪香,曾有大臣送给他示好,但他没有在意。曛漠贵族使用的香料多如牛毛,奇那挑拣着给他点过这种香,他闻着觉得的确特別,但太过浓郁,便没再用过。倒是父王身上时常会出现那种香味,想来瑟娅那边是经常用的。

    九人中的一个少年正摆弄着那些木箱子里的黑色小球,好奇道:“这些小圆球是什么?用来玩的吗?还是用来吃的?”

    简生观走到他身边,制止了他把黑色小球往嘴里塞的动作。

    他说:“尽量不要接触他们。”

    取出一枚小球攥在手中,他微微用力,捏爆了外层的硬壳。里面流出青黑色的黏液,还有更多小而软的圆球。

    “这是虫囊,里面是虫卵。”他用手指拨了拨黏液里密集的虫卵,观察它们在掌心轻轻跳动,逐渐因为养分的流失而变得干瘪,“我也不知道这种虫是什么。”

    那差点吃了虫囊的少年骇得面如土色,捂着嘴在旁边作呕。

    少许黏液滴落在了地上。

    此时地上奄奄一息的孚日乐忽然惊恐地指着他的手说:“黑雨……黑雨虫……別过来,啊啊啊!我不吃!我不吃!”

    简生观转向委顿在地的教徒:“你们管它叫黑雨虫?把它餵给病患,有什么效果吗?”

    被他的“神威”所震慑,教徒讷讷回答:“没有效果……我们试过很多次,不行,还是治不了这种病……”

    “为什么会想到用这种虫子治病?”简生观凝神想了想,找了块布巾,把手上的虫卵和黏液擦去,而后开启琉璃罩,取出了一只看似年轻力壮的青腹隐瘤蜥。

    在教徒犹豫着怎么回答的时候,他甩手敲晕了这只隐瘤蜥,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轻叩右手食指第一指节,弹出的蝉翼般的薄刃,迅捷而精准地划过那只蜥蜴的腹部——

    众目睽睽之下,他剖开了这只被饲养的毒物。

    少量的鲜血流淌出来,沾在那双冰清玉洁的手上,九位平民大惊,怎么也想不到心目中的神明会做出这等血腥之事,不由得退开好几步。

    简生观岿然不动,翻查检验隐瘤蜥的内脏,取出了位于它上腹部的隐瘤。

    众人:“……”

    他们实在难以将方才那个白衣胜雪的神明与眼前这个辣手屠夫联络到一起,眼瞅着隐瘤蜥在这人手中开膛破肚,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知自己是不是对神明有所误解。

    简生观却不理会众人复杂的心思,又从另一个琉璃罩中去出一只瘦弱濒死的隐瘤蜥,同样干脆利落地剖开来取出了它的隐瘤。

    切开两个隐瘤,他发现一个隐瘤颜色呈现浅青色,手感绵软,破开后流出浓稠粥状的绿色汁液,无数小虫在其中涌动,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恶臭。而另一个隐瘤颜色深黑,手感坚硬,碾碎后呈粉末状,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香味。

    两相对比,他大致知晓了答案。

    简生观擦了擦手,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除了尸体和瘫在地上不能动的,其他人全都离他八丈远,眼中的敬畏更胜之前。

    他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提炼绸缪香的特殊方法是什么了。

    “黑雨是一种寄生虫,可以寄生在青腹隐瘤蜥体内,透过他们的隐瘤汲取养分,繁衍后代。正常情况下,当隐瘤成熟时,黑雨虫会吸附在蜥蜴体表,将虫囊置入隐瘤中。

    “卵从虫囊中孵化,成为幼虫,在隐瘤中生存一段时间,等他们长为成虫,就会吞食隐瘤蜥的内脏,从它体内钻出,而后开始下一轮的寄生。”

    见众人一脸似懂非懂的模样,他也不再多说:“总之,被黑雨虫寄生的青腹隐瘤蜥最终会被吸干而死,但它们的隐瘤作为黑雨虫的茧房,会失去原有的毒性,变成黑色酥脆的硬物,散发出独特的香味,也就是绸缪香的味道。”

    少年颤声问道:“你是说……那个很贵的香料,就是用这种东西做成的?”

    简生观点头:“是的,黑雨虫住过的隐瘤,就是绸缪香的原料。”

    “呕——”望着他手边那些内脏虫卵,少年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太噁心了……”

    “那些贵族知道自己用的香料是什么吗?”

    “味道好闻,又能催|情助兴,他们才不会在乎吧。”

    “让虫子寄生蜥蜴,就为了取瘤子制香,太残忍了……”

    “能有喂活人吃虫子试药残忍吗?”

    “对哦,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抓活人试药的?”

    在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的时候,简生观去检视了那些尸体,还有活着的试药人,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他又开启了扩音器,朗声道:“绸缪香是这么来的,疫病也是这么来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什么意思?”

    简生观看向尼赫迈亚:“意思是,这场害人无数的疫病,就是圣教搞出来的。”

    众人一片譁然,大叔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

    简生观指着面前浅青色的腐臭隐瘤说:“这场疫病不是什么神罚,而是这东西带来的。

    “刚刚我说的是正常情况,黑雨虫的幼虫在隐瘤内长大再出来,这时被寄生的隐瘤已经成熟且干瘪,可用作香料。但也有虫卵孵化失败,或者隐瘤蜥在被寄生时意外死亡,导致寄生失败的情况。

    “这个时候,黑雨虫的幼虫在隐瘤中缓慢腐烂,隐瘤中的毒素也没有被消磨殆盡,留下的就是这种散发恶臭的隐瘤。这样的隐瘤自然不能制作香料,不仅不能制作香料,若是不慎洩露沾染,还会散播疾病和毒性。

    “这场疫病,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有教众竭力驳斥:“你、你信口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们散播的疫病!圣教一直在想办法救赎信徒,怎么会是你口中的罪魁祸首!”

    旁观的平民也颇有疑虑,要说圣教饲养毒蜥蜴、寄生虫,做香料生意,他们都信,反正也跟他们本身没多大关系,但要说是圣教引发了疫病,他们还是不愿相信的,毕竟这是供奉了多年的神明教院,口口声声光耀世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简生观也不跟他吵,直接蹲在一具教徒的尸体旁,指尖划破他的腹腔,然后将手伸了进去。

    众人:“!!!”

    须臾,简生观掏出了那个人的肝脏。

    上面千疮百孔,俱是虫眼,还能看到活着的黑雨虫在其中蠕动。

    众人:“呕!呕——”

    这下大家都快疯了:“原来我们身体里都是这种虫子吗?”

    “天哪,圣教做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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