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季氏独子 名远舟
夜色深浓，长街上已没有什么人影，唯有家家户户门前的花灯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
茶室内，新倒入碗里的茶汤冒出腾腾热气，一旁的鎏金异兽纹铜炉散发出阵阵月麟香雾，模糊了窗台前的两道人影。
只见紫衣女子曲膝半跪在地上，神色有些不安。
而她对面的玄衣少年侧坐在紫檀荷花瑞兽纹罗汉床上，一条长腿微曲自然垂下，另一条腿半曲起，劲瘦的手臂半搭在上面，好整以暇地用指尖轻叩桌面，神色自若。
“二少主……”徐容将眼底的惊讶情绪隐去，开口唤了声，心下暗自警惕。
魔族现如今分成两脉，一脉追随二少主九幽，一脉追随大少主九乾，而她如今效忠的大长老是大少主这边的人。
九幽起身，捏住徐容的下巴，指尖微微用力，见她吃痛，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
“紫衣灵、弯月刃……”
“他倒是舍得。”
他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呵，费尽心思赶在他之前，就为了取得那件东西。
“本少主方才救了你，你该怎么报答我？”
徐容顺势低头：“二少主救了我，我自然感激不尽，若是少主日后有什么指令，皆可吩咐与我。”
头上忽然传出一声轻笑。
下一秒，他的指尖一松，半躺回罗汉床上，两条长腿交叠，半眯着俊美的眉眼哼笑道：“左长使这么说，本少主可会以为你想投靠我呢……”
徐容一阵沉默。
她确实看不惯大少主九乾的品性，却也知道不可弃主，在她走投无路之际，是大长老收留了她。
“本少主不会逼你，不过此番我确实需要你帮忙。”
徐容顿了一下，：“什么忙？”
九幽坐直身体，眼底闪过暗芒：“帮我进、绝、仙。”
徐容心里一震，他这是要……亲自出马？
——
暗渊。
这里没有日光，也没有月色，上千年来一直被沉寂的黑夜吞噬着。
万魔嘶吼着扑向中间那道破碎的残影。
他的血肉被群魔撕咬成碎片，骨血流淌，将地上的土地染得鲜红，如同深秋里如火的晚枫。
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暗渊里没有时光流动，没有四季变换，没有人声，没有水流、没有雨雪……万物的美好都在此地消失得无踪无迹。
这里只有永恒的厮杀。
“不能死……”他恍惚地轻喃一声。
清浅的声音迅速消失在万魔的狞笑声中。
卿时玉莫名地想念那个人。
见她的最后一眼，是水镜里现出的那道残破血影。
他的心里有些抽痛，是真的痛，心脏被搅动起来的痛。
万魔又扑了上来。
在他闭上眼的瞬间，天际一双巨大的血瞳睁开了眼……
白日初升，街上的小贩已开始忙碌起来。
一夜过去，昨夜的花朝佳节还留下残迹。
长街花灯如画，繁花似锦；高楼彩袖翻飞，天际鸟啼长鸣。
此刻正值清晨，街边却开始热闹起来。小摊蒸炉热气腾腾，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卖包子咧，新鲜出炉的包子——”
“花糕，亲手制作的花糕——”
陆华裳跟在季远舟身后，盯着他清瘦的背影，想不通他的用意。
昨日之后，她也才知道他的身份。
天离国富甲一方的云都季氏独子，季远舟。
家族的生意遍布云都，甚至下至南境金陵城，西至浮生境。在云都里已有十多家酒楼、五家当铺、六家茶肆、三家成衣铺、七家胭脂铺……可以称得上包罗万象。
哎！简直，富得没有人性！
她默默地感叹人生，这才抬脚跟上那道远去的背影：“季公子！等等我！”
只见那道前方的身影不停，一路在糕点铺前走走停停。
“这个、这个”
“还有这个、这个”
“这个……”
陆华裳目瞪口呆地看着季远舟伸手指了一堆不重样的糕点，全叫小贩帮忙打包起来。
她凑上前：“季公子，你吃得了这么多吗？”
季远舟斜睨了她一眼，嘴角扯开微小的弧度，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温润磁性：“我爱吃。”
随即将一包糕点塞到她手里：“你也吃。”
她额角忍不住冒出黑线，她早就辟谷了，平时很少碰这些玩意儿。
也就下山的时候吃了一点。
“公子，我早就辟谷了。”
刚入绝仙的时候因为吃不饱总是很享受用膳的日子，可是后来随着修行的深入，她早就学会了辟谷术。
平日里在山中修行很少会想起来用膳，都是十天半个月地闭目修炼。
久而久之，她渐渐地不再需要吃这些东西。
那清雅的少年闻言回首望向她，温柔地开口：“不用吃和想吃是一回事吗？”
陆华裳眨了眨眼，有些微愣。
他又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人生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随即摇了摇头，故作高深地叹了一口气：“哎，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竟如同深山里隐居避世的高人一样，放弃了如此美好的乐趣，尽学会了些无用的玩意儿。”
“那……公子不羡慕那些世外高人吗？”
季远舟淡淡一笑，摇摇头：“不羡慕。不识人间八百味，又怎知自己真正来过人间？”
陆华裳眼神一动，是啊。
莫非入仙门久了，就忘记自己本身是个凡人了吗？
“谢谢公子，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是我们很多人都看不透的。像我们这些修仙者，在仙门中待久了，竟也觉得自己能摸到天上神明的行迹。模仿那些端坐高台上的神祇不吃不喝，摒弃凡俗，却也终究忘了修仙的初衷，与初心渐去渐远。”
他莞尔一笑，却问道：“那陆姑娘修仙的初衷是什么？”
她愣住了，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这个问题。
一开始入绝仙，只是因为不想流落街头。后来遇到各种危险诡计，便想着努力修仙变强，不再受欺侮。
那现在呢？以后呢？
她迷茫了，犹豫许久才开口：“季公子，这个问题，我……我还回答不了你。”
季远舟弯起温柔的眉眼，温声道：“那姑娘以后若是知道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好。”
一锤定音。
直到很久以后，陆华裳想亲口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再也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