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博戏一局
这一夜人间月,望见最鼎沸的爱意。
恐人伤心太久,瞬即天亮。
早朝上,太后缺席,南宫凌只道太后身体抱恙,需休息几日,官员们不疑有他,强忍困意期望早点下朝,便无一人上奏。
半刻后,在宣布退朝前,南宫凌对官员道:
“沈确入官十载,虽罪不能恕,但刑法之外亦有人情。今日午时午门行刑,朕会去送送他,众爱卿也可一同去送别。”
真契望了南宫凌一眼,随即掐着嗓子高喊:“退朝——”
“一代双骄”退出金銮殿后,把脑袋凑在一起。
“等会儿你去看吗?”
“去个屁。车裂刑罚,扯胳膊扯腿儿,血溅得老高,若看了,晚上定是要做噩梦的,我可不去。”
在他们后面走着的,冷沐双眼遍布血丝,他缓缓停住脚步,等他父亲出来。
看见冷丁洋后,他上前,还未开口,冷丁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想去便去吧,相识几载,亦师亦友,最后一别莫缺席,恐留遗憾。”
冷沐捏紧了双拳,悲伤涌上心头:“父亲,咱们去找皇上,再求他放……”
“嘘!”
冷丁洋对他使了个眼色,瞄了眼身边走过的人。
冷沐立即闭紧嘴巴,噤声。
冷丁洋拖拽着冷沐走向自家马车,他压低声音道:
“摄政王给过了沈确机会,他都没能参倒卫家。你昨日上书求情,皇上按下了没回信,刚刚皇上说罪不能恕,你没听见?这事,咱家管不了!”
“父亲,咱们家要去看吗?”卫琥亦步亦趋,跟着卫峥上了马车。
卫峥撩袍坐下后,长舒一口气,轻松自如:“为父身不愿见血,你若闲,可去凑个热闹。”
卫琥撇嘴,摇摇头:“瘦鸡书生能有几两血,没多大意思,懒得去看。”
卫峥轻拍他儿子肌肉结实的臂膀,眼里充满欣赏与骄傲:“我儿英武!”
朝臣大多归家,一时三刻,临到午时,几位官员提前用完午膳想去午门时,可是连家门都出不去了!
“惊哉,这是发生何事了?”
天门街区的富宅外,街道上堵满了百姓,宽阔的路挤得满满登登。
各个神色惨然,目不斜视,井然有序地走着,同向午门而行。
更叫人惊骇的是,他们统一穿上了素白的丧服!
顺着人流朝远眺望,有一官员登时吓得差点儿撅过去。
他望见天门街的尽头仍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黑白交杂的颜色连绵起伏,铺满正街,不停攒动着过来,像是憋着劲要拍来的巨浪。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国丧。
可老皇帝驾崩时,都无这般阵仗!
离道路数十丈的一座大宅,屋檐下站着两人,他们身穿绿色官衣,在朝中官阶较低,见到这等情景,惊愕不已,惶惶许久。
其中一人有些哽咽:“咱们…还去吗?”
另一人不禁长叹一声,眼眶也红了,说道:“能使数万百姓同悲,挥泪送别,当是一代名臣。”
“吾入官前立宏愿,廉洁自律、为民造福,争做名臣……卫党纵横遮天,吾生怕得罪人枉送性命,更恐累及家人,故而随波逐流,学着谄媚讨好,失了气节,成为人狗。”
他登时省悟,泪洒满襟。
“换上素服,咱们好好送一送沈大人。往后,百姓的保护伞,吾用脊梁来撑,虽前路遍布荆棘,吾往矣!”
他的同僚满腔热血:“吾亦然!”
午门一处,走出一方阵侍卫。
他们见到如山如海的百姓皆是一惊。
更震惊山海的静默。
皇命不得耽搁,侍卫们肩并肩朝外扩散,百姓也是极其配合,接连往后退步,侍卫们筑成四面人墙,围出一块宽敞空地。
不多时,囚车带出了沈确。
“沈大人!”
百姓中有人突然起了一声呜咽,呜咽声便开始接连不断,一声声呼唤着沈确。
沈确紧紧抓着囚车栅栏,他环顾百姓,看见近处肩挨着肩站着的,几位七星街的邻里,她们泪如泉涌。
有老妇见到沈确看过来,她嘴唇颤抖着,一边哭,一边喊:“沈大人今日安否?”
沈确听见,忽然一笑,眼睛里泛起泪光,对她点头,扬声回应:“安适如常。”
这一问答,闻见的百姓哭得更凶。
空地上,侍卫牵来五匹马。
囚车缓缓刹停,有侍卫将沈确带下车,叫他躺在空地中间。
百姓一见,撕心裂肺的喊叫:“莫杀沈大人——!”
侍卫心里触动,可皇命不可违,皆叹了口气,将沈确的手脚、脖子用绳子系好,另一端套在马匹身上。
烈日刺目,沈确竭力睁眼,与强光对视,眼泪不自觉地流下。
同一时,南宫凌乘着龙辇赶来。
近处百姓见皇上驾到,赶忙朝后嘘声,示意安静。
周边的侍卫率先下跪,周边的一群人纷纷下跪喊道:“皇上万岁!”
万众如浪潮一般一排排跪拜下来,他们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百姓一声比一声高的喊道:“求皇上放了沈大人!”
喊声如惊雷,忽然爆发,叫人震惊。
南宫凌从容地坐在龙辇之上,扫视一圈。突然,李侍卫从午门之上跃了下来,稳当落在空地。他对南宫凌点了一下头,南宫凌目光一闪,随即慢慢走下龙辇。
百姓叫喊声突然就停了下来。
南宫凌走向沈确,不过眨眼之间,他眼圈红了,咬着嘴唇哽噎出声。
前排的百姓一下子愣住。
皇上…同悲?
南宫凌站在沈确身边,缓缓蹲下,蓦然掩面哭了起来,扬声高喊:“沈确,你为人正直,敢于担当,是朕抗争不过他们……护佑不住你!”
!!!
南宫凌大声哭诉着无可奈何,近前的百姓不由得面面相觑。
“……”
反应过来后,他们急忙朝后面传话:“皇上不想杀沈大人,皇上是被逼的!”
此话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随之响起一片片惊呼,紧接着一声声疑问:“是谁要挟皇上?”
【沧浪水东·相府】
“皇上痛哭?”
卫峥与儿女一同用膳,听“眼睛”来报信,他紧紧皱起眉头,放下筷子,示意“眼睛”继续讲。
“没错,大人。百姓去观看沈确行刑,皇上在百姓面前痛哭流涕,说抗争不过,不能免除沈确的死刑。”
卫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面目严峻。
卫琬瑛讷讷地重复了一遍:“抗争不过,不能免除沈确的死刑……”
“赐沈确车裂刑罚的旨意,不是皇上下的吗?为何他还痛哭流涕?”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疑惑问道。
忽然她明白过来:“难道,是父亲给他去信,叫他赐死沈确的?”
“大意了,将把柄递他手里了!”卫琥捶了下膝盖。
“父亲,”他凝眸看向卫峥,手指骨节捏出咔咔声响,“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要不咱们……”
“还不至于到那一步。”卫峥摆手。
随后他气定神闲地提起筷子夹菜,示意他一双儿女:“出不了大事,先吃饭。”
卫琥看着桌上的菜吃不下去,把筷子撂下,捏着眉头提出疑问。
“南宫凌这么干,会不会是对我卫家起了杀心?可城外十万卫家兵驻守,他有何底气动杀心?”
“哥哥,我不这么认为。”
卫琬瑛放下筷子,柔声道:“南宫凌对妹妹十分体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生那份心思!”
“他渴望亲情,有些胆小,容易紧张,许是…他不满父亲替他做主车裂沈确而已。”
卫琬瑛眼波柔软,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等午时过后,我进宫去开解开解他。”
“以后父亲若是有话要说,别写信了,由女儿帮着转达会好一些!”卫琬瑛道。
“嗯,也好。”卫峥认同,“南宫灞出生即为太子,尚且不敢动我卫家,南宫凌一个冷宫出生的,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父亲!”卫琬瑛努嘴,“不许你这样说他……”
卫琥见她情急,便逗趣儿:“琬瑛现在就这般维护,等之后真嫁了,还了得?”
“不知是谁说的,要做太子妃,要做天泽的皇后,太子位坐的是谁便嫁谁,喜不喜欢并不重要……”
卫琥侧目看着卫琬瑛,揶揄道:“你和南宫凌没见几面,这就倾情投入了?”
卫琬瑛红了脸,露出小女儿家的娇俏姿态:“哥哥嘴坏!”
卫府欢笑。
同一时,“皇上不想杀沈大人,皇上是被逼的!”这句话传遍大街小巷。
每一个身穿丧服的人怒容满面:“是谁要挟皇上杀沈大人?”
千里碧空,俯瞰大地,皇城之内十余万身穿白色丧服的百姓中,其中有五万,项戴红绳博戏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