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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送他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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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夜半深沉。

    皇城司狱,专门囚禁重要犯人之地。

    李侍卫领了口谕,提前到承乾宫,来为白秀引路。

    南宫凌守信,此时狱外无人把守,只一根火炬悄无声息地燃着,推门而入,穿行其间,安静地只能听到飒飒的夜风刮过。

    高耸的牢墙,冰冷的铁栅栏。

    白秀身穿斗篷,半遮着脸,带千斤一起,跟着李侍卫七弯八拐。

    路过每一间牢房,借着天窗透出的薄薄月光打量,发现里面全都是空的。

    不多时,窄路两侧不见牢房,只余岩石墙壁,李侍卫终于停脚,他抬手往前指了指,悄声道:“娘娘,沈确在最里面那间。”

    白秀顺着他所指,望了一眼,前面乌漆嘛黑的根本瞧不清楚。

    沈确被看押在如此隐蔽的一间,似乎是南宫凌早已料定她会来见沈确……

    一种被人掌握在股掌之间的无力感突然袭来,白秀稳住心绪,转念一想,这样更好,南宫凌万事都能算得精,很快就不需要她了!

    “里面太黑,千斤随哀家进去,你去外面候着吧。”

    李侍卫颔首:“是,娘娘。一刻时间后,看守回来执岗,请娘娘提前些出来,叫人瞧见了…皇上便不好替娘娘遮掩。”

    “哀家知道。”

    李侍卫将沈确那一间的监牢钥匙递给了千斤,随即快步离去。

    千斤点燃一根蜡,护着火苗,白秀紧跟着,步履匆匆。

    终于在微弱的烛光中,她见到了沈确。

    他该是听见了声音,直直立在牢房中的小桌旁,疑惑地望着她。

    沈确穿着破旧、肮脏的囚衣,显得他更加单薄,头发凌乱,可眼神依然清明,身姿依旧笔挺。

    神清气朗,五官俊逸,衣衫褴褛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文人的书卷气。

    白秀视线下移,粗略地扫了一眼,还好,他没戴脚镣,穿着鞋方便跑……

    牢房门锁打开,白秀摘下兜帽,对沈确笑了笑。

    “娘娘为何冒夜潜来?”沈确好看的眉毛拧起,嗓音有些沙哑,“若被人瞧见,恶意揣测,恐污太后娘娘名誉,娘娘快离开这!”

    白秀一步上前,走了进去。

    “我来带你走。跟我走吧,沈长安。”

    沈确一愣,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娘娘,您可知您在做什么吗?我是明日要被行刑的死囚,您这是劫……”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白秀打断道。

    “今夜,千斤会带你去一处府宅,短时间内那里很安全,你先待上一阵子,”白秀说着,并快步走向他,“之后,等风头过了,你想去哪儿定居,我再来想办法。”

    白秀靠近,沈确轻轻呼吸,闻见一丝淡淡的檀香。

    他霎时间了然:“娘娘求过皇上了?”

    “你怎么知道的?”白秀惊讶一瞬。

    紧接着,她又道:“这不重要,晚点再说。皇上同意放你走,只给一刻钟时间,所以要尽快,你先跟我走!”

    白秀一把拉起沈确的手,作势要拽他出去。

    然而,沈确站着没动。

    一只蜡烛的光照不满整间牢房,白秀眼底的微红藏在阴影里。

    千斤在一旁看着,见状,他将蜡烛摆在桌上,然后默默退出牢房,离得不远,静静候着。

    白秀咬了咬牙,倏忽回头,催促道:“快走呀!”

    “现在不走,难道真要等死吗?!”她两手握紧沈确的手,这一次使了很大的力气,想把他朝外拖。

    却不料。

    沈确也用了力,力正相反。

    她没能拖动他。

    “太后娘娘,我不能走。”

    白秀一顿,感觉到他的手正在缓缓抽离,心口突然一疼,像被针扎了一样,她抓着不放,握得更紧。

    她急得跺脚,隐隐有了哭腔:“不行,你必须走!”

    “明天就要车裂你了,现在还不跑,想什么呢你?”白秀几乎是尖声叫喊,“车裂!五马分尸!把你手脚、头绑在车上,套上马匹生生撕裂你,你真的不怕吗?”

    她瞪着沈确,急躁无比,执着地把他往外拽。

    “快跟我走!”

    沈确眉头紧锁,眼睛里透露出一丝困惑,视线掠过她闪着泪光的眼睛,缓缓看向她不肯松开手。

    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心里顿时有些难过。

    不是为自己难过,是替她难过。

    他有一瞬间的默然。

    沈确往回拉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他忽然指着脚下,声音放得很柔和:“娘娘,您瞧,我们脚下的鞋子不同,就注定,要走不同的路。”

    白秀愣在原地,顺着他所指,低下头看去。

    一个刺绣精细的凤头鞋,一个残破敝屣。

    白秀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泪水模糊视线,她极力睁大眼睛却怎么看都看不清了。

    一只微凉的手落在白秀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而后自头顶传来沈确低低地一声叹息:“若在盛世,路将开阔,若在当下,我沈确走的…注定是条死路。”

    “我曾言信仰方比性命重要,若我一人死,能换来千万百姓长久的安宁,我愿意。山海自有归期,娘娘切莫在不值得的人那里揪心。”

    “向前看,莫回头,娘娘未来的日子定是金光璀璨。”

    白秀垂着头,呜呜地开始哭了起来:“我不懂,我不懂……”

    她猛地抬起头,不停地抽噎着:“除掉卫家,非得你死吗?我们…我们徐徐图之,慢慢筹谋,终有一天…终有一天……”

    白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连话都说不全了。

    沈确微笑,像哄孩子一般的语气:“晚一日整顿,百姓便多苦一日,未来多有变数,现下恰逢机会,太后也愿盛世早些到来吧?”

    白秀拼命摇头,蓦然放声大哭:“我求你了沈长安,我求你了…跟我走吧……”

    眼泪似一场暴雨,将憋在心里的感情放肆地宣泄。

    白秀死死抓着他的手,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猝不及防,沈确被拽得俯下了身,他别开脸,不忍心看她的眼泪,更不敢再多看一眼她双手奉上的情谊。

    未知情字何解,只感伤离别。

    他眼中泛起了一层泪光,微微闪烁而不易察觉。

    沈确深吸气,朝外面唤了声:“千斤兄弟。”

    千斤听见白秀的哭声,早就立在门边。

    沈确抬头望了一眼:“劳烦你…带她回去吧。”

    白秀哭得脑袋发胀,有些迷糊,可心念电转间,有了个主意,她立即回头下命令:“千斤,敲晕他,带他走!”

    “……”

    千斤朝她走来,白秀一手抓着沈确,一手抹了下鼻涕,满脸的泪痕,眼睛红肿,可眼眶里仍含着泪,簌簌地往外流。

    千斤走到她身边,她目光锃亮地盯着沈确,催促着千斤:“快,不然来不……”

    话尚未说完,白秀后颈一麻,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白秀的脑袋歪在沈确的掌心上,他盯着白秀看了两秒,指尖轻点戳破她的鼻涕泡,才缓慢地把视线移到千斤身上。

    千斤俯身把白秀的斗篷兜帽盖到头上,然后抱起白秀。

    千斤看向沈确:“摄政王有话,沈大人若是今夜选择逃命便不用讲,若是选择留下,则令小的转告您。”

    “沈大人不畏艰险,于朝野为民谋福十载,当属一等功。待尘埃落定,摄政王做主,复沈大人相位,并予以最高哀荣,奉进太庙。”

    沈确缄默一瞬:“摄政王是何时叫你带这话的?”

    千斤如实回答:“沈大人参奏卫家当日,小的领太后之命保护您,下朝后、追上您之前见过了主…摄政王。”

    沈确闻言,忽然一笑:“此局谋划仅我与皇上知晓,摄政王却能从那一刻,观到这一步……”

    “有摄政王这般人物在,沈确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沈确拱手,“劳烦千斤兄弟,替我向摄政王道句谢!”

    千斤颔首,抱着白秀走了出去。

    临走时他瞧了一眼敞开的栅栏铁门,刚想腾出一只手锁门时,沈确含笑道:“我自己来吧,你带娘娘快些回。”

    “……”千斤抿了抿嘴,心里不是滋味,他怀抱着白秀,仍朝沈确深深地鞠了一躬。

    “快走吧。”沈确脸上挂着微笑,挥了挥手。千斤转身时,他把门关上,再从里面伸出手将门扣上锁。

    千斤走路轻得没有脚步声,他这一处便再次陷入寂静。

    桌上的蜡烛兀自燃烧,只剩下短短的一小截儿,舞动最后的光焰,他回头,望向地面……

    一个个泪水打湿的小圆点,像一朵朵悲伤的小花。

    他折腰去赏。

    许久,地上的泪迹风干消散,蜡烛亦燃尽,他缓缓直起身,一滴泪顺着脸颊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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