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血引雷霆
那两个结伴要送别沈确的官员,换上一身白衣,跟随着人流走。听见身边人在传“皇上不想杀沈大人,皇上是被逼的”时,他俩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行走的人群中,有人怒发冲冠,大声发问:“会是谁要挟皇上杀沈大人?!”
人声混乱中,他俩秘密耳语。
“孝炎兄,我们要告知百姓吗?”
“告知什么?”
“当然告诉百姓是卫相,威胁皇上杀沈大人的呀!”
“珍仝兄弟稍安勿躁。沈大人在朝堂上参卫党,卫相的确有很大的嫌疑,可如今朝中能逼得了皇上的,一是卫相,二是太后与摄政王……”
“难道孝炎兄觉得,是太后与摄政王要挟的皇上?这不可能。太后出三万两白银,想让汝南城一事翻篇,就是要保沈大人,何必又要杀他?”
“朝中风云变幻,波云诡谲,你我未知真相,怎么轻言断定?”
耳语刚结束,忽然,他俩耳边有人大声猜测:“皇上年少,太后听政,会不会是她要挟了皇上?”
“我听说楼家大人在朝上说错了一句话,太后便一剑杀了他!”
“因为说错了话就杀人?这个女人,好狠的心肠呀!”
刚那官员珍仝没忍住,急忙出声制止:“哎!话可不能乱说……”
孝炎立即用手肘怼了一下珍仝,打断他继续说,又睁大眼睛对他使了个眼色。
珍仝知道他的好意,可刚才在屋檐下的,那一股热血犹在心间澎湃。
他喊出:“太后虽听政,但力行善事,她听说汝南城灾祸,可是捐三万两呢。”
“楼家大人品行不端,曾在万寿宴上欺辱琴师,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太后杀他是替天行道。个人觉得,不会是太后要挟皇上!”
有人打量穿着素服的珍仝一眼,迟疑道:“你如此清楚,你是当官的吗?”
珍仝刚要开口应答,身边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抢先道:“我也觉得不是太后!”
“那你认为会是谁?”
珍仝偏头看去,身边这个年轻人身穿丧服,面庞刚毅,目光坚定,肃着一张脸,步履稳健,不像是一般的百姓。
脸生,不是同僚。
最特别的是,他脖间挂了根鲜艳的红绳,绳上吊了一枚博戏币。
年轻人开口,声音铿锵有力,犹如平地惊雷:“是宰相卫峥,要挟皇上杀的沈大人!”
“啊——”
四周听见的人发出一阵惊讶声。
珍仝惊疑,开始猜测这年轻人的身份。突然,身旁的孝炎猛地抓了他一下,给他指了指周围几个人。
珍仝随着孝炎指的人,眼睛一个个扫了过去,脸色陡然一变——
这些人,都项戴红绳博戏币!
一刻前,从午门一处传出的疑问,即刻有了回复。
“是宰相卫峥,要挟皇上杀的沈大人!”这一回答,立马从街头巷尾,传回午门。
午门耸峙,烈日当空。
正午时分,酷刑将临。
南宫凌痛哭间隙,用袖子遮掩,给沈确喂了一粒药丸,沈确的舌尖顿时发麻,且麻意迅速蔓延。
他了然,用感谢的眼神望了一眼南宫凌。
趁着身子未全麻,意识还清醒,沈确用力地喘息,胸膛剧烈起伏几下。
他忽然呼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长安不悔——!”
侍卫看着漏刻,深深地吸了口气:“时辰到,行刑——”
牵马的侍卫打了下马,捆绑着沈确的麻绳骤然绷紧,沈确霎时悬空。
百姓哀哭。
沈确不眨眼的盯着烈日,眼泪流淌,在白茫茫的一片中似乎又看见白秀封后那一日。
那日也是这般的艳阳。
她坐在凤辇之上,周身金光闪闪的,遥遥地望着自己。
南宫凌立在一边痛哭。
须臾,百姓蓦然尖叫。
沈确嘴巴动了动,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还想说,“吾爱之人切莫伤悲”,就不知有没有说出声。
“沈——确——”
一声凄厉的哀号,顿时响彻云霄。
这声惨烈的尖叫,自午门重檐黄瓦庑殿顶上,一女子的喉间爆发出来!
似杜鹃啼血,似猿哀鸣。
百姓举头仰望,朱红华服的女子跪伏在黄瓦檐上,长发翻飞,直直地瞪着地面的鲜血与残肢、头颅,大张着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红衣吊英魂,无声掉泪,不胜悲怆。
他们瞬间被这股悲怆狠狠地戳中心房。
“那是太后吧?”
“她是太后。”
“太后娘娘哭得多么伤心……谁质疑太后是恶人的?”
“卫宰相真该死呀!”
情绪迅速蔓延,百姓泪珠滚滚,许多人失声痛哭。
白秀的胸腔疼得剧烈,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地压制,更有一团气卡在嗓子眼儿里,上不去,下不来,就快要炸开!
她张着嘴,憋红了脸。
她趴在殿顶上,伸出手竭力去够,想触碰地面上闭目的头颅,帮他擦擦脸上的血。
可太远了。
白秀想命令千斤再带她飞下去,无奈说不出话来。
她张着嘴巴,使出所有力气,要把噎在喉咙间的那团气吐出来。
“娘娘,你怎么了?!”
千斤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惧的表情。
白秀身体颤抖着,双目充血,眼泪不停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额头青筋凸起,像是呼吸困难,表情极其痛苦。
她使劲捶打胸口,刹那间——
呕出一口血来。
堵在嗓子里的东西终于吐出来了,白秀瞬间觉得舒服了许多,刚想开口,眼睛却蓦然失去焦距,一阵头晕,瞬间失去知觉。
千斤瞳孔骤缩:“太后娘娘——!”
百姓惊叫。
黄瓦殿顶之上,太后坠落,红裳翩飞,青丝纷乱,幸而太后身边有一身强力壮的太监,他在空中捞住了太后,随即速速将她带走。
这一幕惊险,看得人心有余悸。
太后若坠楼惨死,明年的今日既要悼念沈大人,也要祭奠太后,那可真叫人心伤。
南宫凌站在血泊中,缓缓收回视线。
一身龙袍,被血染红了大半。
他缓缓拿出卫峥写的信,双手颤抖,清俊的脸上写满忧心愁痛:“太后惜才,朕亦是,沈确是世间难得的良臣……”
“皇上是天子,可恨卫峥,要挟天子残害忠良!”
有百姓哭喊:“我曾受沈大人一饭之恩,我要给他报仇,我这就去杀了卫峥!”
紧接着,有人悲愤道:“我交不起田地税,被逼得险些卖儿卖女,多亏沈大人相助。这么好的官不该落得这个下场。天不公,不劈死这恶人,那这恶人,我去收——!”
即刻有人呼吁:“咱们为沈大人报仇去!”
“千万别!”南宫凌摆手劝诫,“皇城外可有十万卫家兵,他们时刻盯着呢,你们切勿冲动!”
百姓一听,更加生气。
“城外的兵,是用来威胁皇上的?!”
“之前,卫家将军挪兵迁营时踩烂我家的田地,那可是我一家老小活命的本钱呐,阻拦不得还叫人揍我们,卫家没一个好货!”
“卫家兵围困皇城数十年,原来他们早就……”百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往年围困皇城的兵更多,城外的兵一年年的减少,原来…原来先皇一直都在跟抗争,他没有不管我们!”
有人一拍手叫道:“只要除掉卫峥,再得天子护佑,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立时有人站出来,开始安排:“告诉街头巷尾的去堵住皇城门,挡住卫兵进来,咱们一批兄弟去杀卫峥!”
群情激愤:“杀卫峥——!”
“杀卫峥——!”
“杀卫峥——!”
人海翻腾,分路而行。
多数如奔流冲向城门,少数力壮者则袭向沧浪河畔。
数十项戴博戏币的丧服者冲在最前,携雷霆之势直奔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