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纸笔自由
晋升五等之后,张望春有了一个不那么起眼但是又很适合他的权利:申请使用纸笔。
纸笔的制作比较费时,产量比较小,所以不对七等工种开放。
老阿姨需要留个字条,都得在图书馆借用一本书,用自己的血写。
但是,一般而言,这里也没有什么需要写字的情况,所以纸笔的缺乏对大多数人来说不是大问题。
张望春想写,是因为他喜欢写字。
还在七等工的时候,他就经常拿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有了纸笔以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笔随心动,写起了自己的随想。
他写的字极小,以防止被监控看清。写完之后,也很快地付之一炬。
“最近的生活称得上充实。我忽然化身成一个记者,到处做着访谈。当然,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主要是想继续调查这里的民意。”
“唐太宗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经过我对这个世界的观察和思考,我深刻地认为,这里是社会组织的一种试验。上帝是统治者,而我们各等工种都是被统治者。”
“当我不存在以一己之力推翻制度的可能时,我只能团结大家的力量。要推翻统治者,解放被统治者,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斗争和革命。”
“民意能够决定我的朋友有多少,我的敌人有多少,中间派又有哪些人。当我身处他的处境,再复述着他的话时,我的感觉是多么的不一样啊。”
“他就像天上不灭的星星,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永远地照亮着我们、指引着我们。”
“经过和不同工种的交流,我对〔完美世界〕这四个字的体会又深了一层。我认为这个名字恰当地反映了上帝的企图。这位上帝一定是对现实社会有所不满,才会产生这个自己来当上帝,自己来亲自创世的奇思妙想。”
“也许,他不一定是坏心。也许,他有的想法的确有可取之处。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涉嫌非法拘禁、拐卖人口、故意杀人等刑事犯罪。手段错误,令他一定要受到法律的惩罚。”
写到这里,张望春叹了一口气。一定要如此么?他的脑海里掠过了这样的瞬思。
他回想起近日与人交流的经历,又随手写道:
“不管怎么说,见过一次像一等人那样的人,也不亏我来这里一趟。真的难以想象,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超凡脱俗的思想者。”
“什么时候我能做到像她那样看透一切呢?她活得好真实,好随性,她好像什么都不怕,在任何处境下都能保持快乐。”
“现在想想,我去问她想不想出去的问题,真是蠢极了。就像她说的,她在哪里都可以一样的生活。在这里,她是无需劳动就可以受到无限物资供养的人,出去,她会靠着拾荒为生。”
“她不在乎疾病和死亡。我感觉如果有一天不再有人给她送饭,她会就那样默默地饿死的;如果有一天她瘫在床上再也动不了,她也会毫不畏惧地淹在自己的屎尿里直至断气。”
“我反驳道,有时候很多女人最在乎的不是生命,而是其他东西,譬如容貌、贞洁之类的。”
“她说容貌与贞洁都是躯壳层面上的东西,佛家讲叫做“相”,真真幻幻,虚虚实实,最后都是一个“空”字。她还断言道:女子受不了自己的容貌或者贞洁被破坏,本质是害怕失去自己的性利益。”
“为免我听不懂,她还换了一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如果举世目光并不视毁容者为丑,举世男人并不介意处子之身,大多女子也将不再认为这是可怕至极的事情。”
“我还傻傻地问道:那这么说,这是世人的眼光有问题了?现在想起来,我这个问题真是傻透了。因为她告诉我,这是个人的心的问题。是我们的心还不够勇敢,或者说,叫看的透,但是放不下。”
“当然,她为了不令我感到压力,还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世上都是像我这样的人,那问题将简单很多。因我对待他人,从不以外表论定。’”
“我真的惊叹于她的博学,我真的觉得跟她说话好舒服,但我不敢打扰她太久,因为我能感觉到我的问题一直都是在门外敲鼓,没有一句话问到核心。我知道她肯定不介意,但是我不想给她添麻烦,或者说,不想说出来丢丑,我分不清。”
“可是,她这样的人真的能在外面生存吗?她自己也说了,她从看透了一切以后就一直拾荒为生,因为她曾经找了几份工作,但老板都受不了她慢条斯理地跟不上节奏,很快就把她开除了,没有收入的她只能住在桥洞底下。”
“但那样不就是相当于慢性自杀吗?至少在这里,她还能够有吃有穿,有房子遮风避雨……唉,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将上帝绳之以法了,那她又会回到那种流浪的日子了,我知道她肯定不介意,但这难道真的是我愿意的吗?”
张望春写到这里,一张纸已经满了。他思绪很乱,盯着这篇东西发了好一会呆。
然后他还是生起了一团火,将这张纸扔了进去。他久久地托着腮,注视着这张纸在火苗里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