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做煮青蛙
雄鹰在辽阔的天幕下“倏”地一下飞过,划出一道流畅优美的弧线。
远处,大丛金黄的鹤望兰正成群地开着。张望春独自坐在山包上,曲着腿,膝上架着自制的木桌板。
他身边还残留着刚刚烧完的灰烬。
坐了一会,张望春提起干掉的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又开始写道:
“最近我思想上一些不好的苗头越来越旺了,从现在开始,我要将它们视为‘反革命思想’,坚定不移地战胜和克服它们。”
张望春攥紧拳头,仿佛下了一个决心。他接着写道:
“关于战友的选择,我得理理思路。到目前为止,一等到七等人我都了解过了,其中能支持我计划的人应该很少。”
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各个等级的特征,写道:
“一个一个来。一等超脱世外,就不考虑了。二等管理者好像很忙,还有专门的办公区,平时不让随便出入,我没办法接触到她们。”
“我目前只了解到一个非常无关紧要的信息:所有管理者都是女的。毫无疑问,那个杀害老阿姨的女人也在其中。相信她们从不露面,估计也是怕人寻仇。”
“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管理者都是女的呢?难道没有男人适合做管理者吗?”
“还有一个问题,在这个尽力求真的世界,管理者怎么能使用先进的设备呢?比如监控和喇叭,那样岂不是很破坏二等人的体验感吗?住着木屋,用着电脑,她们不会觉得很分裂吗?还是说,她们算作是外面的人?”
“三等工种貌似叫做战士,但是我见不到他们。执行者说他们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执勤,保卫〔完美世界〕不受猛兽的侵害。我从来不知道上帝还做了这样的安排,他真是想得蛮周到的。”
“四等工种比较有意思——教授。他们的劳动内容就是看书和创作,可能有时候会给其他工种答个疑、解解惑什么的。我觉得这个等级的存在展现了上帝对知识的尊敬。而且,我才发现,我在图书馆里看到的有些书,竟然是他们在这里创作的。”
“见他们还是比较容易的,我让执行者带我去,他很爽快就答应了。他们有一个专门的书屋宿舍,藏书几乎是图书馆的两倍之多,也可以外借。不过他们的那些书……光看书名我都快睡着了。”
“他们之所以有这么多书,是因为他们有一个特权,就是可以直接向上帝要书,而且上帝基本都会满足。我觉得这一点佐证了上帝的确是一个尊敬知识的人。”
“教授们给我的感觉是一群对知识永不知足的人。就我去的这三次来看,不论什么钟点,他们都永远在看书写字,或者是沉思。有一说一,这种热爱学习的精神真是令我佩服啊。”
“他们当中有的人愿意交流一会,但大多数人则专注研究,一句话也不想说。不过,就算跟能说话的教授说上话,他们基本上也只是围绕自己擅长的领域自顾自地侃侃而谈,几乎不怎么听我讲话。”
“好几次,我其实根本没听懂他们说的专业名词,但他们好像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只要扮演一个微笑siri的角色就可以了。”
“至于当我隐晦地谈起是否有过离开此地的念头时,只有一个理工科教授表达了‘有’,理由是这里的知识过于落后,不够他学的,他巴不得赶紧回去。其他教授则都表示这里还可以,有一个历史教授甚至夸张地盛赞这里是‘潜心研究的天堂’。”
“五等人是农民自不必说了。他们的性格特征中以知足二字最为显著。对他们来说,一份有吃有穿的生活就足够了,完全不想冒任何风险去做任何改变。”
“他们给人的感觉很奇特,种地的时候很勤劳,不种地的时候很懒惰。就好像做完了分内之事之后,他们就不愿再多费任何一分心神,不想再动用任何一个脑细胞了。”
“我合理怀疑,如果不是因为我问,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思考‘我想留下还是出去’这个问题。”
“不过,这种随遇而安的态度,其实也挺难得的。谁说人就一定要勤于思考呢?有时候想的太多,杂念太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想想那些教授们普遍谈不上快乐的样子……”
“我认为,至少在心灵安乐的层面上,一颗安然不动的大脑胜过一切。越跟他们相处,我越觉得一颗纯净的内心才是平和的源泉。如果说教授们令我佩服,那么农民们则令我羡慕。总之,不到真正饿肚子的那天,农民是不可能会支持我的行动的。”
“六等是执行者,最讲规矩的一类人,也没有合作的希望。”
“这样看来,我的革命事业前景是悲观的,从一等到六等,只有个把教授会加入我的团队。我还革什么呢?”
写到这里,张望春把笔一扔,叉起手垫在脑袋后面,顺势一仰,躺倒在地,目光投向高远而蔚蓝的天空。
“是啊,我还革什么命呢。”他默默地想道。
七等工倒是人数多,但是那些人难以信任,他自问驾驭不了他们。
他感到自己的这一次“群众路线”的尝试几乎算是失败了。
不过,他倒是吃惊于六等以上的民意居然站在上帝那边。
同时,他也很清楚,做这种民意调查是冒着巨大风险的,因为这相当于直接向上帝暴露自己的“反心”。
他无法预想到这会有什么后果。
但是,毕竟,五等工种没有声波钉,也没有公开宣布的任何惩罚规则。
所以,他只好再次铤而走险一次,赌一赌上帝对五等人的恤悯之心。
再不济,大不了再跟上次的二等管理者对一次话,或者再被打一次。
他不害怕被打,他害怕自己逐日地习惯这里。
他能感到危险越来越近了。只不过这种危险不是身体上的打击,而是心灵上的侵蚀。他绝不能做温水中的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