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累赘，是迫害
夏日的夜晚，阵阵狂风狠狠摧残了院落里的粉色蔷薇，一大朵一大朵的掉落在地上，本应自然凋零，奈何夏日的狂风不解风情。
雨滴逐渐砸在玻璃上，空气里弥漫着放线菌的味道夹杂着泥土和草味。
“你们，真是怪物！这萧家就是一个巨大的深渊！”
少年嘴角溢出了血，背上的新伤复叠一层新伤，跪在地上，手掌支撑着身体，声音暴戾，朝着面前手拿戒尺气喘吁吁的萧老爷子怒吼，但不争气的眼泪顺着睫毛砸在地上。
旁边的萧霓已经哭得快晕了过去，林佟扶着她的手都在颤抖，面色苍白，咬紧了牙关。
半个小时前，萧鸣垚冲进了萧老爷子的房间，几乎是撞开了房门。
“你对她做了什么！”
萧老爷子抬头瞥了他一眼，丝毫不在乎，“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老头，你跟我装蒜是吧。”
萧鸣垚走到茶具摆架前，将整个架子推倒在了地上，其中就包括非遗大师的百年茶盏，所有的物品被砸了个粉碎。
萧霓和林佟被巨大的声响吸引过来。萧霓一进门瞧见双眼猩红的萧鸣垚，再看这一地狼藉，便明白了一切，但还是被萧鸣垚的疯狂行为吓得不敢出声，她记得以前萧鸣垚是很好管教的。
“阿霓，你教的好儿子。”
萧老爷子的怒火看起来已经快要冲破屋顶，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心爱的茶盏，大部分还因为萧鸣垚的反抗。他突然只感胸腔里像装了一件石头，心脏也有些绞痛，紧紧压抑住不舒服着人取来了戒尺，这一辈子，他不容许有人反抗他的任何决定。
“你们告诉我，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萧鸣垚抓起桌子上的文件，婚书，迁户，霎时间便明白了，将白纸撕了个粉碎丢在萧老爷子面前。
这次他没有乖乖地跪在老头面前任由体罚开始，眼眸蒙着一层阴翳，那其中的狠厉仿佛此刻他会把面前的老头大卸八块。
“鸣垚！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离开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再反抗了，妈求你了，好吗！”
萧霓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眼泪婆娑，眼里全是祈求和恐惧。他再反抗下去，可能会被活活打死。
“那你们领养她干什么，养了她，不给她爱，现在还要利用她？利用不了就把她逐出家门是吗！”
萧鸣垚看着萧霓，他难以置信，妈妈是真的一点母爱、一丝心软都不曾给她，难怪她会那么难过。
萧霓怔住了，起初她是不相信父亲说的，他说萧鸣垚对这个领养的孩子生了其他的心思，她还觉得不可能，回忆起这五年来萧鸣垚对林森森的关注和在意，原来真是这样。
想到这里，她看着萧鸣垚脸上的执拗，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他脸上，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儿子。
“她不会是我的女儿，也不会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但哪怕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一辈子都会是你姐姐，所以，你休想！”
萧霓情绪崩溃了，朝他嘶吼着，浑身颤抖的不停。
“那妈我也告诉您，我想要的，我都要得到。”
他重重念着“得到”两个字。
萧老爷子召来两个佣人将他按住，狠狠下着手，打到萧鸣垚吐血，连佣人都开始发抖害怕，可萧老爷子还是没有要停手的意思，他活了一辈子，小时候也有这样的一个父亲，他觉得父亲就该是这样的，不容反抗并且决定一切。
这就是萧家嗜血可怖的父权。
所以萧鸣垚大骂他们都是怪物，嘶吼着这萧家就是一个巨大的深渊。
萧老爷子将萧鸣垚关了起来，还不许人给他上药。
安静的房间里，萧鸣垚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要是没生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出生就是林森森的厄运，他占据了所有人的爱，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林森森，你怎么样了。”
“林森森，怎么不理我？”
“林森森，他们不要你，我要。”
“林森森，我来找你。”
萧鸣垚不停的给林森森发着消息，她一直没有回应，着急的眼泪掉落在手机屏幕上。
他穿好衣服，从窗户一跃而下，直接跳到了花园里，他听见自己的脚踝响了一下，顾不及疼痛，翻越围栏爬了出去，翻出去的时候还因为雨水滑了一跤。
少年骑着机车，消失在夜色里。
……
林森森待在浴室里，将自己淹没在水中，世界才算安静了一会，那些眼神就像刀子，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了。她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被抛弃，如今逃避在这里，怎么了呢林森森，要认输吗。
萧霆靠在林森森的房门外，他的脚边丢了十几个烟蒂，他今天快把一年能抽的烟量抽了。他低着头，面色惆怅，香烟的火光闪烁着。
他并不知道怎么给另一只受伤的小兽舔舐伤口，也不知道怎么让她开心，看着她的绝望和逞强他的心就要碎了，明明提前预知了一切，明明这一切都按着他所预料的发生，可是心口就是莫名的发堵，这又是为什么。
一阵机车轰鸣声打破了他的思绪，萧霆不耐烦地丢下没抽完的半根烟，用脚碾灭火光，走下楼去。
“林森森！林森森！”
萧鸣垚停下车后，在雨中朝着二楼的窗户喊着她的名字。
黄管家打开门，“垚少爷，霆先生请您进去，小森小姐在休息。”
萧鸣垚就知道萧霆会把她带回来，瘸着腿进了门。
“我的外甥怎么变瘸子了？”
萧霆坐在沙发上，正饮着一杯烈酒。
“小舅，林森森怎么样了。”
萧霆闻言，表情变得玩味，其中的意思耐人寻味。
“你不关心小舅，关心森森做什么？”
“小舅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现在要看到她。”
萧鸣垚上前一步，仍是一脸的少年固执，坚持要见到林森森。
“如果我不允许呢。”
萧霆说完这句话后放下酒杯，从沙发中缓缓站起，他的话语比萧老爷子的更有威慑力，身上的烟草味和烈酒味交织在一起。萧鸣垚看着他的样子又想起了以前被支配的恐惧，抽烟喝酒的小舅更可怕。
萧鸣垚的气焰被萧霆压低了几分，不再和他争论，只说了句，“那我自己找。”
下一秒，萧霆伸手抓住了萧鸣垚的衣领，将他往后逼退了一步。浓烈的烟酒混合气味冲进萧鸣垚的鼻腔，狠狠得呛了他一下。
萧鸣垚抬头对上那双阴沉可怖的眼睛，咬紧了牙关。
“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做事不考虑后果，他们不会要赶走她，我已经警告过你了，萧鸣垚。”
萧霆的声音十分低沉，只有距离他很近的萧鸣垚能听见，萧鸣垚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责怪和愤恨。
“为什么是我……”
萧鸣垚用双手挣开了他紧抓不放的衣领，睁大了眼睛，本来不明白，好像又明白了。
“这五年，你打着她的名头胡作非为，不听劝告，不受约束”，萧霆朝他步步紧逼，字字珠玑，“你想打破萧家的规则，好啊，你有能力吗？离开了萧家，你萧鸣垚算什么。”
“为什么要做一些自己没能力负责的事！你那点感激和可笑的感情什么都算不上，于她而言，都是累赘，是迫害。他们会处理你吗？不会，他们只会认为那是她的错，他们只会，像今天一样处理她。”
萧霆的声音逐渐扩大，一句一句，像雷击一般直刺进萧鸣垚的心里。
萧霆的神色复杂，一米九的他此时弓着身子，义正言辞地怒斥自己的外甥。萧霆骂的，也是自己，那点感激和可笑的感情与她的孤独和疲倦相比算什么，一样是累赘，是迫害。
少年时，他是不被允许拥有玩具的，在他生日的时候，女孩偷偷送了他一个玩具车，她说，“这样小舅就不用羡慕别的男同学了”，那次她狠狠被萧霓和萧老爷子训斥，他也因此挨了打。虚报年龄跑去看他的酒吧表演，其实萧老爷子不是从其他伙伴口中得知的，是有人拍下了未成年的萧家大小姐出入酒吧，捅到了老头手里，老头花了一些手段把这事压了下来，他也因此暴露挨了打。更可笑的是，她还教会了十三岁的萧鸣垚什么是反抗，增加了他教导萧鸣垚的难度。
她真的，从小到大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可是，也给他的生命添了不少色彩，让他原本平铺直叙的人生变得跌宕起伏，有了意义。
“小舅。”
萧鸣垚抬头望向萧霆的身后，林森森换上了灰色的睡衣，下了楼。
她只唤了他。
萧霆的身形一僵，或许他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外面的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狂风吹斜了雨丝，砸在地上的雨丝在停在门口的黄色车灯的映照下变成一只只蝴蝶，转瞬即逝。
旁边的司机下车后打了伞，萧霓一袭黑色的长裙从车里走了下来，直直向萧霆的房子里而去。
“霆先生，大小姐来了。”
萧霆揉了揉太阳穴，又来一个难对付的，真是够了。
“妈，你来做什么？”
萧鸣垚手捂着胸口，被痛打一顿之后还摔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好像断了。
萧霓双眼通红发肿，看起来很憔悴，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仪态，面容冷酷，越过几人往楼上走去。
“小森，跟我上来。”
她的声音在偌大的前厅回荡，像魔鬼的召唤。
萧霆走到林森森旁边，他很想拉起她的手告诉她别去，但还是一再克制，只是望着林森森的双眸。
林森森现在像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有对向萧霆的目光时才有了些神采。
萧霆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了希冀。
林森森转身准备往楼上走去，回国后，为了跟上公司的进度她废寝忘食的工作，瘦了许多，整个人多了一些骨感，此刻她的背影是那样的纤弱，他明明把她养的那么好。
“森森，你有的选。”
萧霆身体往前一探，一只脚踩上台阶，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在将她往回拉。
“小舅，没事。”
林森森手掌轻轻抚上了他的手，这个动作让萧霆稍微安了心，她的脚步缓缓走上楼去。
“阿霆，怎么信不过你亲姐姐？”
萧霓俯视着他们，将他们的动作尽收眼底，她的眉头轻轻皱起。
“妈！”
萧鸣垚呼吸急促，他惧怕极了，一边是亲生妈妈，一边是林森森，他怕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住口，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跟黄管家去敷药。”
萧霆下了命令，并回以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似乎是在提醒他，刚刚斥责他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前厅里只剩下了萧霆，他看向楼上，萧霓带着林森森走进了房间。他的心随着门被合上再也不能按捺，他弓下了身子，手指从发间穿过。
夜晚太漫长。